第206章 第 20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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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感覺, 就好似——他一個當夫子的, 反倒被兩個小學童趕著往前走一般。
    自然不好受。
    橫豎隻是為了討生活才幹這活計,教誰不是教?倒不如另尋個人家,教幾個資質普通的學生, 按部就班上課,圖個心寬。
    故此, 曹夫子選擇向裴老爺子請辭。
    這事被教書法的葛夫子知曉了, 不屑笑笑,揶揄道:“原是個圖輕鬆的。”各幹各的, 倒也不相妨。
    曹夫子走後, 伯爵府短時日內,尚未找到合適的人選,淮津兩兄弟隻好先自行背書, 背完了《論語》,開始背《孟子》。
    ……
    再說徐家那邊,蓮姐兒知道了妹妹回懟主母的事, 又氣又懊惱。
    她如今在徐家過得很好, 夫君考得了功名,婆母對她和善, 言歸小子又機靈活潑。蓮姐兒是發自內心感激林氏的。
    她帶著兒子,抽空回了一趟娘家,與林氏敘話,說蘭姐兒自幼就不懂事,驕縱慣了,希望林氏不要與蘭姐兒計較。
    “她也沒甚麽錯, 本就是我考慮得不周到,說出的話,叫她誤會了。”林氏表現得並不介意,但又露出為難麵色,細歎一聲,道,“不過,蘭姐兒結親之事,往後我是不好再插手甚麽了。”
    兒女婚事,本應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氏說這話,已然表明了她的態度——蘭姐兒的婚嫁,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這麽多年來,林氏從未短過蘭姐兒甚麽,卻換不得半點回饋,終究是讓她寒了心。
    林氏握著蓮姐兒的手道:“蓮兒,這麽多年了,你是知曉我為人的,我絕無半點急著將她嫁出去的意思。蘭姐兒的婚事,以後,恐怕還要勞煩你這個長姐多操操心,看看姑爺身邊可有合適的同仁,幫著牽牽線……你也曉得,這個家裏,蘭姐兒最是聽你的話,你看好的,必定不會差。”
    蓮姐兒垂眸,她聽明白了繼母的意思,也知道繼母的為難,沉默了幾息,才抬起眼,對林氏道:“我省得,叫母親為難了。”
    蓮姐兒從朝露院出來以後,原本是要帶著小言歸去看看妹妹的,可心裏越想越氣,越想越惱,甩甩寬袖,幹脆直接回了徐家。
    可見其失望之意。
    ……
    三月初八這日,裴家的戲樓擴建完畢,在門樓的後麵,額外圍了個戲園子,重新開張。
    生意又漲了幾分,自不必多述。
    等戲樓生意穩定下來,有序運轉,林氏總算抽出神來,小歇兩日。這日,她對老太太提議道:“老祖宗,戲樓裏雇了個新戲班子,不唱舊戲唱新戲,這幾日唱的,正是眼下時興的《紫釵記》,不若咱家一同去聽聽,跟著樂嗬樂嗬。”
    林氏話一出,竹姐兒和英姐兒最先興奮起來,畢竟年歲小一些,總是有些貪頑的。
    幾個跟著主子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掩不住喜色。
    老太太樂嗬嗬地說道:“那就依你的意思,一同去解解悶兒。”
    若隻是想看戲,本是可以把戲班子叫到伯爵府來的,林氏卻選擇出去,一來是想叫大家瞧瞧新戲樓的氣派,二來,戲樓裏熱鬧非凡,取個氛圍而爾。
    林氏打趣道:“我叫人把最氣派的那間坐堂留下來,今日,任憑是誰,花再多銀兩也搶不過咱們。”
    府上小姐少爺們要一同出門看戲,事情不大,瑣事不少,沈姨娘向老太太請命,主動退下準備去了。
    蘭姐兒這孤傲的性子,原是不願意跟著一同去的,可聽說唱的是《紫釵記》,講得是才子佳人曲折淒美的愛情故事,扭扭捏捏之下,終還是選擇一同去聽戲。
    入夜,戲樓燈籠一一掛亮,一派璀璨,戲班子的樂工最先入場,不時拉吹些小曲,聽客們三三五五,陸續進場就坐,小二們穿梭其間,端茶倒水,招呼客人。
    老太太帶著一家,坐在最中央的包間裏,你一句我一句地閑聊著,等著開戲。
    隨著樂工敲打的鼓點漸漸密集,幾麵大銅鏡子聚光,戲台子亮堂起來,諸位戲子依次入場……好戲,開始了。
    這《紫釵記》大抵講得是[1],才子李益與霍小玉因紫玉釵互生情愫,李益金榜題名後,卻被當朝太尉陷害,屢屢拆斷二人情緣。有情人生了猜疑,相思病起……諸多波折之後,嫌疑冰釋,重歸於好。
    李益後來的仕途亦步步順遂。
    戲台上唱到折柳陽關,灞橋踐行時,全場無不動容,包廂內,裴家的一應女眷,個個都在暗暗抹眼淚,那蘭姐兒更是哭得一個梨花帶雨,好似自己就是那思君病深的霍小玉。
    唯獨裴少淮,興致缺缺,不為所動,作為一個見識過後世百般文娛的人,他對才子佳人分分合合肝腸寸斷這樣的橋段,實在是抬不起太大興趣。
    裴少淮心中暗暗自嘲,自己一個還未動過情的,自然是不懂這些的。
    支撐他看下去的,不過是戲子婉轉的唱腔,精美的妝容,時緩時急的動作,還有講究的服道。
    他坐在英姐兒身旁,總隱隱感覺,有目光向這邊投來,可四處望去,各個包間皆昏昏暗暗的,並看不見甚麽。
    隻好作罷,心想,或許是自己太過敏感了。
    一場戲罷,尚不過癮,戲班子又唱了《臨安別》[2],亦是叫人哭得淒淒切切。
    ……
    等到散場,夜已深了,英姐兒、竹姐兒兩個小姑娘仍興奮著,你一句我一句探討著戲裏的情節。
    下人們早備好了馬車,等著主子們回來。
    令裴少淮意想不到的是,入坐馬車還能鬧出幺蛾子來,隻因有輛馬車被裴老爺子先坐回去了,蘭姐兒隻能與他人同坐。又因上回英姐兒回懟了她,她怎麽都不肯跟兩位妹妹一同坐車。
    最後隻能是淮哥兒、津哥兒與她同坐了。
    車廂內氣氛有些尷尬,淮哥兒主動跟弟弟聊起來,問:“津弟,今晚看戲覺得如何?”
    “尚可。”津哥兒說道,“唯獨有一點,這兩出戲講的都是才子佳人,才子又都高中狀元……若不是我讀書,知道讀書之難,恐怕會覺得讀書是件易事,任誰都能輕而易舉考狀元呢。”
    沒想到津弟的角度還能這樣刁鑽,裴少淮解釋道:“讀書人寫的戲本子,自然是向著讀書人的。”
    兄弟間的閑聊,卻被蘭姐兒嗤了一聲,隻聞她揶揄道:“你們兩個才識得幾個字,就敢這樣誇誇其談,換你們來寫,能寫出這樣令人動容的戲本子嗎?”
    淮哥兒、津哥兒相視,憋住了笑,知曉這位二姐的脾氣,都不再發話。
    他們這輛馬車走在最後頭,車夫剛揚起馬鞭,準備出發,卻聽見車外一陣嘔吐聲,嘩啦啦聲響。
    撩開車簾一看,隻見一個錦衣男子,周身狼狽,不知是從哪裏出來的,正扶在戲樓牆角,吐得一塌糊塗。而後踉踉蹌蹌走了幾步,靠著戲樓的柱子坐下了,不知是睡是醒。
    蘭姐兒掩住鼻子,麵露鄙夷之色,正想放下車簾,又見那男子衣著不凡,怕出甚麽岔子,想了想,還是吩咐車外的小二道:“去看看是哪家的小爺,怎麽身邊連個照看的人都沒有。”
    那小二在戲樓看門,很有眼力見兒,很快就回來了,稟道:“回二小姐的話,瞧著是司徒將軍府上的二少爺。”又指了指長街盡頭的賀相樓,道,“想來是在賀相樓又喝多了,一個人走過來的。”
    小二恐怕也不是第一回遇見了。
    蘭姐兒快語,又問道:“就是前幾年才從鄉下領回來的那位?”
    小二垂頭,默聲不語。
    蘭姐兒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改道:“既然是司徒少爺,那便帶進樓裏先伺候著,再去將軍府報一聲,叫人把他接回去……這春日乍寒的,別叫在街上凍出病來。”
    “是。”
    蘭姐兒放下車簾,馬車緩緩起步,漸漸離戲樓遠了。
    裴少淮在馬車裏,也探頭看了那位司徒公子,他並不認識。從蘭姐兒的話裏,這位爛醉如泥的司徒公子的身世,似乎也很有故事。
    ……
    ……
    淮哥兒兄弟兩人已經自學了數日,總這樣,沒有夫子教導讀書習文,也不是辦法。
    裴老爺子這幾日,相看了許多塾師夫子,都不甚滿意。若是太過普通,怕辜負了兩個孫子的天賦,可若想找個好的,又名師難求。
    正當裴老爺子為難的時候,裴尚書的府上,差人前來傳話。
    說是翰林院有位老翰林榮退,被裴尚書留了下來,如今在尚書府設立書堂講授課學,想到伯爵府的兩位侄孫已到了蒙學年歲,不知有沒有意願前來尚書府讀書。
    這樣氣派的書堂,也就獨獨尚書府一份了。恐怕是關係非同一般,老翰林才會應下裴尚書的請求。
    試想,一位滿腹才學的老翰林,若想教書育人,多得是名家書院求請他來當山長,何須居於一小小的府邸書堂?
    不過是他臉皮薄,臨時起意,找了個由頭罷了。
    “無妨無妨,此事也不急著馬上就定下來。”徐大人並不惱,對於裴秉元的性子,他還是知曉幾分的,又道,“親家不若再多考慮幾日,甚麽時候拿準主意了,讓瞻兒知會我一聲就行。”
    這是給裴秉元留了回旋的餘地。
    徐大人走後,裴璞規勸兒子,道:“秉元,三年又三年,中了秋闈,還有春闈,有這時日蹉跎,不如進國子監辛苦三四年……出來後,品級雖低了一些,可也算正經走上官途了。”
    國子監畢業,授官僅八品。
    裴璞又道:“那中了進士的,倘若留不了京,也不過七品而已。”
    老太太亦附和道:“徐大人一份好意,不好辜負了。”
    依他們的意思,都想讓裴秉元應下來,進國子監讀書。
    “父親母親知道的,孩兒並不是為這個。”裴秉元歎氣,無奈道,“徐大人與我做親家,已經官四品,秉盛、秉明兩位堂弟進士出身,如今已調至兵部、工部任職,官六品,孩兒的那些同窗們,要麽中舉外任了,要麽早早放下學業,承了家裏的產業,唯獨我,這麽些年不管不顧一直考著……孩兒十六歲就是秀才了,如今年近四十,卻要領著一個貢監的名額,入國子監進修,這叫孩兒如何應得下來?”
    如何放得下臉麵,又如何放得下執念——裴秉元始終是要給自己一個交代的。
    大堂內,沉默著。
    許久,裴老爺子才道:“都考了這麽多年,也夠了……”
    “不夠。”裴秉元情緒激動了許多,額上青筋冒了出來,道,“我寧可讓別人罵我是頭倔驢,也不願別人叫我懦夫。”
    見此情景,老太太出來打圓場道:“今日就到這裏罷,回頭再慢慢商議。”
    ……
    夜裏,失眠的不僅僅是裴秉元,還有小小少年裴少淮。
    在原書中,本是沒有徐大人替裴秉元爭取貢監名額這一情節的。興許是他的到來,讓裴徐兩家感情更加親近,於是發生了這一幕。
    身邊的人,或是事,都在微妙地變化著……他將會麵對越來越多的未知。
    裴少淮初初踏上讀書之道,父親這樣的事,對他的衝擊很大,試想,若是換了自己,該如何選擇呢?一邊是寒窗苦讀堅持了二三十年的荊棘路,前途未卜;一邊是退而求其次的捷徑,唾手可得。
    他亦不知如何決斷,無怪父親會如此躊躇不定。
    裴少淮心裏唯想著,珍惜少年時光,再刻苦一些,把功夫做足了,才能盡量避免這樣的兩難境地。
    ……
    此後又過了兩三日,裴秉元或獨自一人待在書房內,或對著院中落葉枯枝沉思,一直沒有鬆口的意思。
    老爺子、老太太皆歎氣連連,兒子不肯他們又有甚麽法子,隻能如此了。
    這日,曹夫子下堂之後,淮津兄弟如往日一般,主動留堂,先是口中念念有詞,背記《論語》,等背得差不多了,再取來筆墨,將方才所背的,一一書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