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卻是越想越不舒服，就連極品龍井喝起來也毫無滋味，道：“你們真沒聽說啊？唉，真是可憐可歎……聽說他也是個大才子了，寫的詩文可是好極了的……”
    他見兩人臉色雖然沉了下來，卻仍然是毫無表情，便道：
    “你們聽我說，這事兒啊，可不簡單，它是後麵一連串崩塌的反應，說明人心已經退無可退了，再退後一步老百姓就對正道沒信心了，到時候就跟曆朝曆代一樣，人不人、鬼不鬼啊……你們是不知道，那天我真嚇得不輕，滿街的老百姓全都怨毒衝，哪裏還是人間啊？
    唉，那天咱們就聊過，大明末世不遠了。我是很有感觸啊，那百官之族的確就像個猛獸，它是有自己意誌的，你不馴服它，它就要吃人啊……看目前這形勢，恐怕是不行了，咱們也得想著留條後路啊……”
    他想起剛覺醒時，也曾想過要拯救大明，那是出於此前的認知，說起來也不過是空口白話，雖也見過很多民不聊生的場麵，但最震撼的還是昨天滿街百姓臉上的絕望悲哀，真讓他感到了危若累卵之勢，隻要再跨出一步，絕對就是萬丈深淵。
    這幾天，係統也研究差不多了，雖說是個大而無當的東西，但給出的分析評估卻是十分精準，對昨天的事，係統評估很有一點意思：
    【屬性：極端社會情緒事件；表征值：85；描述：觸及係統有序度極值區域；】
    【社會熵係數：+0.35；狀態值：臨界】
    【係統提醒：紅色預警；描述：社會總崩潰概率+15；】
    【策略建議：啟動最高級重審程序，同時清理20年冤案預計為564例），期限三年以內；】
    這些數據非常糟糕，跟自己從曆史學來的體悟差不多，簡單說，就是兩個字：藥丸！
    數年之內，再不把嚴家幹掉，大明就真完了，就算盤子再拉起來，人心也難於挽回，因為這次是惡人公然、公開地殘害好人了！而如果末世真來，自己這條小命可怕都難保……趁著現在皇上似乎很喜歡自己的青詞，加之老百姓也愛護，還不趕快溜之大吉？
    想到這裏，朱墨又道：
    “老道啊，你在京城裏吃得開，我昨晚想了很久，有一件事無論如何都得做……我想給皇上上書，你能不能托藍神仙什麽的給遞上去……？這書不上，我心不安啊，等上了書，我就離開京城，暫時先考慮去南洋吧……唉，末世真的就要來了啊……”
    哦？
    老道、李三對視一眼，不禁意外——
    明明給了他機會，讓他在朝議上講方略的嘛，但他自己又來個沉默是金，現在倒想上書了？
    老道已經把他當遺孤兒子了，雖說目前也在派人調查，做最後的印證，但心裏早已篤定無疑，此時見他真的很憂慮，甚至還想溜，忍不住笑道：
    “見怪不怪嘛……多大的事啊，瞧你給嚇得？都想跑去南洋了……放心吧，天塌不下來……這事兒啊，咱們都聽說了，那王世貞死不了，老百姓怨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哪裏管得了那麽多啊？嚴家是很過分，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嘛……”
    他對王世貞的事兒並非麻木不仁，反而是十分揪心，但跟上次一樣，他始終拿不定主意什麽時候動嚴家？動早了，還不到火候，動晚了，代價又一天比一天高……
    最麻頭疼的，還是動了之後會是什麽情形？在他看來，情況不會比現在好多少。最後，還有個繼承人問題，這幾年折磨得絕望無比，幸好上天眷顧，風燭殘年還找到了遺失的兒子，若非如此，他哪裏還有心情出坐在這裏談心？
    他這時看著朱墨年輕的臉龐、靈動的眼睛，不覺笑了出來，娓娓道：
    “我呢，也聽藍神仙說過，皇上對嚴家的事兒一直都心裏明白，隻是火候未到而已……你就放心吧，皇上心裏有數……你真要上書，就寫上幾頁吧，字數不要多，藍神仙說皇上最討厭裹腳布又臭又長……”
    李三跟他心意相通，一邊沏茶，一邊也笑道：“朱公子，放心吧，船到橋頭自然直，惡人自有惡人磨，嚴嵩嚴世蕃能有多大能耐啊？就算是孫悟空，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嘛……”
    嗯嗯，
    朱墨一邊應著，一邊仍是犯嘀咕。
    記憶中，
    嘉靖隻殺了嚴世蕃，嚴嵩還好好地回家養老呢，不僅如此，實際上倒嚴後什麽也沒變。後來是徐階、李春芳、高拱做了首輔，最後是張居正整垮了高拱，以帝師身份，又與馮保勾結，霸朝十餘年。雖說有些起色，但大框架依舊一樣。
    所不同的是，張居正還開了一個先例，不僅自己和黨羽被清算，開啟了大清算模式，而且以後的清流也學會了直接霸朝，即所謂“從道不從君”、“眾正盈朝”，既不願意做皇帝手裏的惡杖，也不願意做天下的棟梁，最後成了東林終結者……
    他思來想去：這書還是得上！如果不說吧，自己就是看見盲人騎瞎馬掉下懸崖也不提醒一聲的人……
    但給皇上上書，這話又該怎麽講呢？一時想得出神，不覺喃喃道——
    “嘉靖這貨之所以遲遲不動手，主要還是因為對倒嚴之後的局勢沒有把握，也就是說，說到底還是對徐階他們不放心……？
    徐階這種人嘛，裝逼犯一個，功成名就之後，悶聲發大財，自然是不願多管事，要是裕王強一點，逼著他做惡人，這貨也做；要是裕王不強，他才懶得管呢……宰相嘛，做了百官心目中的相父，就足夠了，再幹多了可就引火燒身，還不如回家圈地呢。
    高拱雷聲大、雨點小，一開始就被張居正算計，可張居正呢，說是謀萬世、不計手段，可又哪裏有什麽萬世之安了？
    所以說，百官之族這頭怪獸，其實有兩個頭角，一善一惡、一清一濁，要想把它真正製服，就要兩個頭都打掉！就像太祖一樣，用亂世重典，自上而下徹底摧毀其勢，讓他們回歸百姓，否則治亂反複，死的永遠是皇帝和百姓……”
    他卻不知，這一番話，聽得兩人是如墮冰窟。
    那些詞兒也特別紮人——
    嘉靖，這貨？
    徐階，裝逼犯？
    這……？
    李三瞪大眼睛看著老道，而老道也是張著嘴巴看向李三……
    這孩子？
    這，
    要是被別人聽到了，還不得定個“大不敬罪”？
    再看朱墨，
    又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悠悠望著天井上空的白雲，卻是輕輕品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