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心裏自然有自己的盤算——
    要想一把震懾住江南這些官兒，一定要用霹靂手段，如雷霆一擊，一把搞定，否則他們聯合起來，鐵板一塊，籌辦銀行和發行公債的事兒還是要黃。
    而要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就一定要先麻痹敵人，讓敵人飄飄然，以為吃定自己的時刻，斷然出手一擊。
    為此，
    朱墨一路上與眾官和商人們談笑風生，對認購抗倭公債的態度也有所軟化，鄭必昌、何茂才自是十分高興。
    此刻來到杭州最大的絲綢商號天堂記，朱墨自然不會放過戲精上身的機會。
    他拿起一匹絲綢，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道：“諸位，歸根結底，本人來江南是賑災的，官營錢莊也好，公債也罷，都是籌錢的法子，隻要各位有好法子，本人自然沒有反對的理由，大家以為呢？”
    此言一出，眾人如獲至寶——
    “對、對、對！”
    “太對了！”
    “朱公子真是體察實情，洞若觀火！”
    “朱公子風流高雅，與普通文人畢竟不同啊！傳言果然不可信！”
    “朱公子早說，咱們就早孝敬您唄！”
    “誒呀，早就說嘛，朱公子是自己人！”
    “內閣派朱公子下到江南，自然是為大家好！”
    “實情如此，沒有辦法啊！”
    “希望朱公子能把江南的實情上陳！”
    “賑災之事，我們自然是一力承擔，對不對啊？”
    “對對對對！”
    “朱公子不用擔心，咱們江南的大戶們都是支持朝廷的！”
    “對！咱們支持朱公子賑災！”
    “……”
    一時間七嘴八舌，眾人都是喜出望外。
    鄭必昌、何茂才對視一眼，心裏已經明白：朱墨被抗捐的聲勢嚇破了膽，已經放棄了，而為了向朝廷交差，他就不得不聽自己的……
    一念至此，
    鄭必昌諂媚笑道：“朱公子，明日再議方略，我等一定會拿出妥善辦法，既能讓公子交了差，又讓大夥都過得去，公子盡可放心！”
    朱墨這時也開玩笑道：“不抗捐了？”
    “不抗了！不抗了！”
    “哪有抗捐嗎？都是大夥兒上陳實情嘛！”
    “朱公子通情達理，我們江南同僚們就是再愚昧，也不會跟公子做對啊！”
    朱墨此時見眾人神態跟當日的咄咄逼人，完全是兩個麵孔，不禁心頭怒起——
    這些人都是奸詐小人，別看現在神態一副恭敬，其實也沒安好心，等明天再議時，他們就會拿出逼迫自己接受的妥協方案，到時候肯定不能向朝廷交差，反而要等著嚴世藩的參劾呢。
    想到這裏，
    朱墨笑道：“那好，明日清晨再議，本人就拜托各位了！”
    “絕無問題！”
    “朱公子放心！”
    “……”
    ……
    與此同時，
    總督府後院，胡宗憲、譚綸、戚繼光也在納悶——
    這個朱墨究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連胡宗憲這時都有點犯迷糊了，喃喃道：“這個朱公子，到底是要幹什麽？難道真的不推了？”
    譚綸苦笑道：“汝貞兄啊，為國為民固然是大好事，可真正做起來，又有幾個人上心的？嚴嵩當年還不是一腔熱血？如今呢……朱公子還年輕，事情推不動就退縮，也無可厚非啊……”
    戚繼光也是如此看法，不禁搖頭歎氣。
    但是，
    事情搞砸，總有人要背鍋啊？
    胡宗憲感覺有點不妙，道：“你們想過沒有，事情這樣搞砸也倒罷了，萬一他們把朱公子名聲搞臭了，連累了朝廷怎麽辦？朝廷大張旗鼓開局，難道就灰溜溜收場？我們幾個身在江南，如果什麽也不做，朝廷會怎麽看？”
    此言一出，譚綸、戚繼光立刻想到囂張跋扈的嚴世藩，不覺生出一絲恐懼，氣氛頓時透出一股壓迫感……
    譚綸心想：如果裕王誤認為自己不幫朱墨，那就真的糟糕了……這次就算拚了烏紗帽不要，也要站出來給朱墨擋刀啊……
    胡宗憲、戚繼光就更苦惱，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竟被江南這些貪官兒給逼到牆角了。
    胡宗憲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就算得罪了嚴家，也要讓朱墨平安離開。大不了就說倭寇進犯，趁機把朱墨接走。
    ……
    次日清晨，
    朱墨一大早就來到巡撫衙門，寬大的廳堂裏已經坐滿了官員。笑笑生緊跟身後，朱七則寸步不離，整個氣氛卻並不緊張壓抑，滿座官員都言笑晏晏，充滿了和氣。
    他們得到了鄭必昌的準確信息——
    今日一旦朱墨讓步妥協，接受了何大人的方案，大家就可以打著朱墨的名義，狠狠地發一筆財，而後再打一口大大的黑鍋，讓朱墨灰溜溜地背著回京。
    而且，
    這是小閣老的意思！
    如今，
    朱墨已經進場，大家想到一場劫難化作商機，如何不喜上眉梢？
    朱墨照例坐在右邊首席，道：
    “鄭大人，事不宜遲，你們的方案就拿出來吧，大家都議議，盡快通過，然後抓緊籌辦賑災……大家認為呢？”
    “好！”
    啪的一聲！
    鄭必昌拍了驚堂木，又道：“何大人，你就把方案給大家看看吧。”
    一會兒功夫，雜役已經給每人遞上一張紙，寫了何茂才草擬的賑災抗倭籌辦方略。
    朱墨連看都不看就知道——
    第一條，果然是加稅，除了受災的兩個縣，全都加稅；
    第二條，緝拿走私，打擊搜刮那些中小商人，狠狠敲詐一筆；
    第三條，杭州八家最大的錢莊，共同組建大明官營江南錢莊，而後發行抗倭捐，江南小康以上家庭，每戶必須認捐5兩銀子。
    哈？
    牛逼？
    哈哈！
    朱墨是不怒反笑！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麽無恥的！
    這不就是搶錢嗎？還是打著自己的名義去盤剝老百姓和商人！
    八家錢莊，其中絕對就有何茂才的萬永錢莊，說不定還有一家是鄭必昌的，其他大小官員肯定也都有股份……這簡直是把自己當小孩耍了！
    但朱墨並不急於發怒，而是隨手將方案擺在茶幾上，笑盈盈看著眾人，想要再看看他們怎麽表演。
    同時，
    他又招了招手，對朱七低聲道：
    “吳明吳亮可以來幹活了……”
    ……
    滿座官員見朱墨並未反對，自然是笑得十分開懷。
    鄭必昌笑道：“諸位，朱公子既然沒有異議，咱們就要快馬加鞭去幹……都明白了嗎？”
    “卑職等都明白了！”
    鄭必昌又對朱墨笑道：“朱公子，既然對方略沒異議，那麽，咱們就通過了？”
    朱墨幹咳一聲，也笑道：
    “鄭大人、何大人，各位江南的同僚們……在下這裏也有一樣東西給大家看看……”
    “朱七，拿來吧！”
    眾人往後堂一看，已經走出來一個商人模樣的中年人，卻是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