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芳道：“老黃忠也來了秘奏，也是說可以談和，嗯……還有楊博，給他去了密旨之後，他也照辦了，已經準備好了突襲土默川的兵力，但是呢，他又說最好是談和……奴婢倒有點不明白了。”
    哦？
    嘉靖倒是有點詫異，道：“哦，念來聽聽，有那麽難琢磨的嗎？看把你給繞的……”
    呂芳於是念道：
    “臣博覆奏：
    臣總督薊遼軍務，未敢一日懈怠。領旨數日，親選精銳八千，遣險山參將李成梁統之。其將沉毅果敢、饒有兵略，所籌突襲土默川之策，頗能審皇上圍魏救趙之大略。
    然臣督撫宣大久矣，於今日之局，實不能自安，殷憂之狀，不敢不如實陳奏如右：俺答，固梟雄也，然塞上凋敝已數十年，其遠圖或有之，而近慮者，恐非城池也。以臣所知，俺答所患者，民生困辱、諸部內訌，如察哈爾、兀良哈等。今忽起大兵，似有不得已而為之者。
    臣憂大兵交戰，凶凶數歲，百事皆誤。故請旨先期出兵土默川，奇計之下，俺答恐諸部反側，必能退而議和，而我大明內政亦可從容敷設也。”
    念完，
    呂芳又道：“奴婢覺著，這楊博倒真是個聰明人呢。”
    嘉靖淡然一笑，道：“那當然，要不嚴世蕃怎麽會說他是天下三大奇才之一呢……”
    “也是……”
    呂芳接道：“突襲俺答老窩，是皇上的仙招，他倒急不可耐了……又扯什麽內政敷設，話說到這裏就完了，又不說清楚，這是打啞謎呢？”
    嘉靖並不理他，又道：“胡宗憲的呢，你也念念。”
    呂芳自然看得明白：楊博是想投機，既不想站在嚴家那邊兒，也不在乎什麽變法，隻是想解圍立功……反正聖旨已經有了，也不能說他不支持嚴嵩……這人啊，滑頭的很。
    而胡宗憲呢，說的就更妙了，他念道：
    “臣胡宗憲具奏：
    臣聞宣大告急，當夜巡視台州諸衛，恐倭寇遙相呼應也。前者，欽差所籌諸策，亦皆無大礙。然臣所憂者，流言也。今江南四省，民心歡悅，而縉紳甚惑之，書院儒林，亦往往唱和，有言朱墨即秦墨、變法即革命者，亦有言朱墨私通俺答將覆大明者，更有言太祖不可法、堯舜為虛誕者。凡此種種，皆令士民歧途，溝壑日深。故臣以為，如今之計，戰不如和，但恐稍有失利，縉紳儒林將鼓噪而動搖也。寸心可鑒，願聖上明察。”
    嗯嗯，
    嘉靖對這番奏對很滿意，但卻忽然問道：“呂芳，你說有道理嗎？”
    呂芳神色有些凝重，答道：
    “流言的確可畏啊，奴婢沒讀過什麽書，可也知道三監之亂，賢明如管叔，也被流言所誤，真以為周公要篡位呢……唉，這番情形，奴婢倒是想起了朱公子的話來，但一會兒覺得對，一會兒又覺得不對？這到底是怎麽了？這些官兒怎麽就死死咬住朱公子不放呢？嚴嵩又靠什麽讓這些官兒和縉紳、儒生都跟著他來逼宮呢？按胡宗憲說，如果朱墨真打不贏，縉紳儒生還要鬧翻了天了？”
    哼，
    嘉靖嗤了一聲，道：“那你說嚴嵩靠的什麽啊？為什麽又要鬧翻了天啊？”
    呂芳答道：“奴婢自個兒是想不明白的，可方才倒是想起朱公子的話來，宰相為百官之父，這些人，說到底是靠著嚴嵩吃呢……朱墨得罪了嚴嵩，也就是得罪了他們的父母嘛，這自然就要鬧騰了……往根子上說呢，他們啊，還是怕變法壞了他們的權勢……”
    “嗬嗬，你當時在他院子裏，不是還說修齊治平嗎？他們現在到底是修了，還是沒修，總算明白了吧？”
    呂芳無奈點頭，歎道：“都這樣了，還修個啥呢？奴婢啊，其實也明白這些理兒……可就是不明白，他們這樣隻顧自己那點家業，也不管天下大亂，到底是在想什麽呀？怎麽那麽大的執念呢？這，這不造孽嗎？我看準沒個好。”
    嘉靖卻嗤了一聲，道：“沒個好？哪個朝代他們吃了虧啊？也就在太祖手底下消停過幾十年。朱墨說得對，大明是到了關口上了，你也仔細看著，到底是哪些人忠，那些人奸？”
    呂芳道：“黃忠是個忠的，胡宗憲也忠，徐階也勉強算個忠的，那張居正算半個忠吧？”
    嘉靖沉吟一會兒，喃喃道：“半個忠……？張居正，張神童……聰明啊……呂芳，你知道他聰明在哪裏嗎？”
    呂芳道：“奴婢也聽朱七他們說了，張居正在江南還在變法呢，沒停下來……奴婢就覺得這就很忠，但是呢，他又不提朱墨，隻顧著做事，可這變法畢竟是他朱墨先開的頭嘛……所以，奴婢說他是半個忠。”
    嗯嗯，
    嘉靖淡然道：“這話說的就好了，說到底啊，老百姓要的隻是變法，到底是誰來變，也分不清誰的變法是真的，誰的變法是假的……雖說也牽掛著朱墨朱公子，可終歸不是大事啊……朱墨啊朱墨，這張居正以後可就是你的終身之敵了……”
    呂芳忍不住點頭，心想：這張居正可比嚴嵩還要高上一籌，以後裕王繼了位，哪裏又是他的對手？如果朱墨真是他兒子，也許倒真可以考慮那一步了……否則，這局麵還真不知走到哪裏呢……
    正想著，
    嘉靖忽然道：
    “胡宗憲、楊博、黃忠，都說可以談和，你也說說看？”
    對這件事，呂芳倒是早想過了，便答道：
    “奴婢也覺得談和好，首先是為了朱公子安全，同時呢，也把這場風潮給過去了……這天下的百官、縉紳、儒生都跟著嚴嵩來指桑罵槐地逼宮，再鬧騰個一年半載，那還得了？直接就翻了天了。
    所以啊，奴婢覺得楊博這主意不錯，讓他叫那個李成梁先去打一下，按照皇上圍魏救趙的意思，一準能解圍，大不了，就多給那個俺答拿一些回去就是了……畢竟是個坎嘛，先過了再說。”
    嗬嗬，
    嘉靖不禁莞爾，道：“呂芳啊，你是個好人……但要記住了，別人打的，終歸是別人的，還得是自己打的，那才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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