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自有名教以來第一大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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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卻不知道,
    此時,
    殷正茂也正在府衙門內窺視,已經嚇出了一身冷汗。
    何心隱,
    他可是聽高拱講過的。
    恩師曾論及天下之學,對何心隱可以說切齒痛恨!認為是古往今來最大的禍害,比之盜蹠更加惡劣。他合族而居,離經叛道,脫離朝廷管控,可以說是自成一體,根本無視天下主流。
    可偏偏此人又名聲極大,本朝自王陽明而後,就數這個何心隱了。所以想要殺他又十分困難。
    恩師曾說,這人有王陽明的名聲,卻無王陽明的學問德行,堪稱自古名教的第一大叛徒!其道若行,則聖人之道隳矣。故而囑咐門生,以後但有機會抓住此人把柄,就一定要除掉……
    而此時,
    他眼見那麽多百姓和書生都跟著,全場氣氛壓抑悲憤,隨時都會火山爆發,已經頗為驚惶。更不料,此人竟然直接打出了嚴懲他殷正茂的旗號,還手捧大明律!
    這,實在非常棘手。
    如果海瑞不在,他還可以趁著亂局將其抓住,派人將其遣返原籍,在驅散這批書生和刁民,可這海瑞,這海瑞竟然拿著張太嶽的兵部尚書印跟自己硬剛,這幾天已經搞得焦頭爛額,若非口供已經早早套出,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呢?
    恩師也是大意了一步,明明是他嚴家勢力大,可偏偏又躲到後頭!如果嚴世蕃派個大員下來,也就能壓壓這個海瑞,可恩師偏偏又自恃智謀……所幸幾件大事已經辦妥,否則後果還真不堪設想了……
    何況,
    方才他也已經聽得明明白白——
    這夥人已經聯名上書了!
    到時候朝廷可就不會隻有一個聲音了,那些雖然畏懼嚴家卻又同情百姓的朝臣,就有理由抗辯。如此一來,苦心經營的誅仙大陣,就會破了一個角,到時候朱墨很可能就會跑掉……
    形勢如此,再殺亂民已經沒有可能,再追謀反大案,雖然也可行,但勢必難上加難了。如今之計,應該要穩穩陣腳,否則萬一有個閃失,嚴家和恩師不力保,恐怕就要涼涼……
    殷正茂暗歎一聲,轉身回到書案,同時大聲道:“如果有人請見,就說本官有大事在辦,一律不見!你們都聽明白了嗎?”
    “屬下明白!”
    殷正茂當即摒開眾人,提筆給高拱寫了密信——
    “弟子再拜
    弟子籌慮不周,湖州之事,已無能為矣。幸先期二事已辦妥。今海瑞攜張太嶽尚書印,接管府衙,縉紳雖不平,然抗倭之地,兵令通行如法,亦無可如何。此皆事之可預見者。
    渠料,何心隱、顏山農煽各縣秀才百餘人、刁民數千人,虞府衙請願,揚言已聯名上書朝廷,欲嚴懲弟子。弟子自無畏懼,然末後如何,還請恩師明示。”
    寫完,
    他又長長一歎,忽覺大明朝的事情,到了今日又陡生巨變,往後還不知如何是好呢……
    ……
    此時的朱墨。
    心情可謂是兩輩子最差的時刻。
    方才從朝天觀出來,雖說見到了朱七一麵,可朱七一改平常的態度,竟然表現得非常為難,說話也吞吞吐吐的。
    朱墨幾番氣惱,請他幫忙打聽一下高拱和幾個門生的事,可這老七竟還是扭扭捏捏,最後要走了,才吐了句話出來——
    “朱公子,道爺讓我們幾個最近都不要出門了,說是外邊兒風浪險惡……呃,朱公子吉人天相,定有天佑……”
    哦……
    天佑?
    朱墨還能說啥?
    連老道、李三爺都縮手了……
    但是,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人家救過自己,而且也不是什麽很大的人物,就是個門客之類的親信而已,還能對付嚴家不成?更何況,這次是天下縉紳讀書人一起發難,誰又敢跟他們作對?
    朱墨臨走時拍拍老七肩膀,話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畢竟,
    這法是自己要變的,鬥不過封建官僚也就就沒辦法了。這個虧自己還是吃下去……
    “唉,大明不可挽救,大明不可挽救啊……”
    朱墨一路在街上瞎逛,猶如行屍走肉,心裏一直叨念著這句話,情緒真的進入了低穀中的低穀。甚至都覺,這時候連逃生都沒興趣了……如此黑白顛倒,對人的傷害太大了,簡直是了無生趣!
    這一回,他是真的絕望到底。此前碰到失敗,鬥誌從來沒有消退,在江南、在宣大,如此險惡,憑著一股百折不撓的蠻勁兒,不也過來了嗎?以前,可以靠先進的政策、靠先進的火器,而現在呢?這些玩意兒在巫術魔法麵前,連一點用都沒有!
    人家不跟你比智商、比水平、比遠見、比謀略,人家比的是誰的底線更低啊……都把國家大政玩到了魔法層次了,還能怎麽辦?
    這種打擊來的也十分突然,朱墨真的沒想到形勢一下子就逆轉過來。高拱那麽來一下,一刀就捅到了靈魂裏……
    他開始覺得有點惡心,而這時,連惡心都沒有了,隻有麻木……隻感覺真實的大明朝,與從前看過的那些原始社會沒有多少區別,一個個道貌岸然,說出來的話卻真的是跟禽獸一模一樣……
    思來想去,眼下唯一可依靠的力量,就隻有呂坤、何心隱這類人了。但這些人那麽天真,個個跟傻白甜似的,又能怎麽樣呢?
    就這樣,
    整整大半天,朱墨都在京城的街頭巷尾跟個遊魂似的走著,看天不是天、看地也不是地,渾然不知道置身於什麽空間……
    ……
    與此同時,
    江南。
    張居正聽完申時行的回報,心裏一塊石頭落地了——
    殷正茂暫時被海瑞架住,案子雖然能繼續再查,可已經難上百倍,想要攀扯成謀反大案,也不是那麽容易了。更重要是,他已經不太可能繼續殺人了。
    須知,
    殷正茂殺的還隻是南潯的六個契奴,此外邸報還有鬆江、嘉善、南塘等地,都同時發生了奴變。殷正茂作為一省按察使,鄭必昌隻要不聞不問,他就完全可以在每個地方都殺幾個人。
    這才是張居正最擔心的。如此一來的話,陽明官學的奏疏,勢必演變成血淋淋的逼宮之疏,奴變大案演化成謀反大案,朱墨五馬分屍,而他張居正及眼前這幾個門人,也將沒有一個能撇清,一起陪著朱墨殉葬了。
    這一局,堪稱張居正三十二歲以來最危險的一次,差點就被活活逼死了。
    長長呼了口氣,
    張居正想給朱墨寫最後一封信,勸他逃出關外,以免皇上受累。隻要朱墨肯逃走,加上何心隱這些人已經在為平民鳴冤,朝議之上,皇上有了發力之點,就能以愛民慎刑為由,適當反擊,清流就算是保住了。他這封信,重點就是委婉講清楚這點,希望朱墨能顧全大局,以一人之遁,保天下安定。
    這種文章自然是非常難寫,又要點透,又要照顧到交情,還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後讓朱墨自己決定。可謂十分的傷腦筋。
    他琢磨一會兒,正準備下筆,卻聽門外匆匆腳步聲趕來,張四維、馬自強幾人已經焦灼萬分,進門就道:
    “恩相,完了!這回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