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字數:9792 加入書籤
俞沅躺在沙發上, 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亮得有些晃眼。
水晶吊燈上每一顆裝飾品的每一個褶皺都在反射著亮光,橘色的燈罩把落下來的燈光都鍍上了一層暖色。
這裏的燈光, 原來有這麽亮的嗎?
灰色的空調被把他裹成了個球, 烘得暖洋洋的,俞沅忍不住喟歎了一聲,“其實我之前做了個夢。”
柏應洲看向他,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我夢到你背著光,周圍都是黑的, 好像一踏進去就會被整個吞了, 你被困在那裏麵了。然後我看到一個人向你伸出了手。”
柏應洲看向俞沅, 斂了斂眉, “是誰?”
“是你自己。”
“……”
柏應洲的眼睛微微瞪大, 目光裏是始料未及。
俞沅握著他的手, “在夢裏向你伸出手的是你自己, 你一直能重新振作起來的,也隻有你能說服你自己。”
答案不是他,而是自己。
喉間一陣哽咽, 讓他說不出任何的話。
柏應洲眉眼溫柔,“我倒覺得伸出手的是你。”
俞沅卻認真地道:“你自己一定是最能幫你一把的人, 先是你才是別人。”
柏應洲揉了揉俞沅搭在他這的手,“是我,如果現在的我如果回到那個時候,一定會告訴那時的他:你不用再勉強自己,在一個平常的日子裏, 你就像以往枯燥而反複的每一天一樣出門、處理堆積成山的事情, 然後就會遇到俞沅。”
被這麽專注的看著, 誰都沒法不動容,就算是俞沅,也覺得心尖微微一顫。
他偏開頭,故作不屑地說:“因為俞沅是命運?不會是這麽老套的台詞吧。”
柏應洲卻笑著搖搖頭,“錯了,因為俞沅不是命運。”
“……”
心尖像是被羽毛撩了撩,俞沅忍不住慌亂地眨了幾下眼睛,睫毛也隨之顫動。
他咳嗽兩聲,把手抽回來背過來搭在腦袋地下當成枕墊。“你現在還會覺得孤獨嗎?”
麵前的人搖搖頭,目光始終落在他身上。
俞沅彎了彎眼尾,“我也是。”
柏應洲敏銳地從他的話裏捕捉到了什麽,卻因不夠清晰而沒有問出來。
……
這種情況持續了很久,久到俞沅都快沉溺在軟乎乎的粉紅泡泡之中了。
這天他出門到超市屯打遊戲必備的零食,遇到了安宇。
自從剛來的時候遇到他之後,他們幾乎沒再見麵。
遠離這種搞事的家夥,他的生活果然平靜了很多。
“小安宇”這個賬號也試圖聯係了他很多次,但是他都一直沒有通過,純當沒看見。
他們聊天界麵的最後一條還是那句:
——“我已經下載了反詐app,你別想騙我!”
再次見到安宇,這事他真的沒想到。
俞沅拿著鹽焗鵪鶉蛋的手微微顫抖,但是心裏穩得一批。
這種情況他是不慌的。
安宇看起來比之前冷靜了很多,眼底不再是肉眼可見的算計,“沅沅,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你。”
“確實我也沒想到。”
安宇跟他寒暄了一陣,被俞沅嗯嗯啊啊地敷衍著也沒有任何不耐煩,這時突然發現了正在走過來的人。
柏總。
一個出門,另一個怎麽還跟著?
真夠粘糊的。
看樣子俞沅還沒發現有人正在走過來,安宇不由得挑了挑眉。
“沅沅,我偷偷問你,你真的愛柏總嗎?”
俞沅腳步一頓,疑惑地“哈”了一聲。
聽到他的問題以後,距離他們不遠的柏應洲也頓下了腳步。
安宇湊近他,盯著他的眼睛道:“在你的眼裏看不到愛,其他的情侶可不是這樣的,你好像總是很冷靜,隨時會抽身走的樣子。好像一切都不在乎,說話也隻是在耍寶,一點都不真誠,”
俞沅:??
“啊對對,您真是火眼金睛。”
怎麽呢,他眼底還要有一個三分愛慕三分迷戀和四分的心動是吧?
隔這鼓吹扇形統計圖是吧?
站在不遠處的柏應洲略一皺眉,摩梭著手表的表帶。
其實安宇隻是想暗示俞沅拜金,但是他沒想到柏總的反應這麽大。
效果竟然這麽好。
這兩人果然是出了問題了吧?不然怎麽這麽容易就被他挑撥了。
安宇聳聳肩,攤開手掌道:“我有時候都看不懂你了,你總把情緒掩藏地這麽深,好像有其他的算計一樣,你真的愛柏總?”
俞沅還沒來得及說話,被整個人抱走了,就像是被拎小雞一樣。
他驚慌地回過頭,發現是老板以後才鬆了口氣。
他被放到了副駕駛係上安全帶,柏應洲給他係安全帶時表情沒有一絲鬆動
眼裏看不到……愛。
柏應洲坐上駕駛座,聲音格外地冷靜,“俞沅,你之前答應跟我在一起,隻是因為我誇你好聽?”
俞沅敏銳地覺察出他的語調不怎麽對,他不由得微微後仰,隨即點點頭,“嗯,因為你真的很真誠。”
所以他就也有些心動。
答案竟然是肯定的。
柏應洲知道自己有些失控。
連別人都看得出來。
俞沅也明白過來,他的生氣是來源於什麽。
俞沅也有點生氣:“你要因為那種顯而易見地要挑撥離間的手段質問我嗎?”
那手段很明顯,也很低級,很顯然就是知道柏應洲在聽,所以才故意那樣說的。
柏應洲自嘲地笑了笑,“我隻是有一種很深的無力感。”
他又怎麽會不知道那隻是那個人耍小聰明的挑撥離間的方法?
隻是這是一個導火索,一個引子罷了。
他往前走了一百步,好像俞沅也沒有挪一步。
是他在表達對俞沅的渴求,但是俞沅從來沒有表示。
這樣的歎息讓俞沅也皺了皺眉,裏麵好像包含著感慨和悲哀。
柏應洲深呼吸,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認真地梳理了他們的關係。
即使是兩人確定了關係以後,俞沅對待他的方式也和以前並無二致,他們看起來並不像是愛侶。
俞沅瞪大眼睛,看向他問道:“你是在質疑我嗎?”
柏應洲看向他的眼神卻格外冷靜,眉尾顯現出一絲鋒利。
——像是他們認識之前,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這樣的目光看他了。
俞沅就像被刺到了一樣,不可置信地抖了抖。
柏應洲的聲音很平靜,“俞沅,你愛我嗎,如果是肯定的答案,你就直接回答。”
俞沅覺得自己的呼吸也變得沉重了,隻是瞪著眼看他,一時有些晃神。
他都分不清楚是生氣還是委屈。
這一楞,他就沒有及時說話。
車內陷入一陣沉寂,車廂沒有開燈,四周都是黑暗,隻有路燈的光在被蚊蟲環繞間隱隱跳動。秋意環繞,不用開車門就能聽見外麵的風聲。
終於還是入秋了。
柏應洲重重地吐了口氣,揉了揉淩亂的頭發,眉間始終是皺著的。
原來這隻是他的一廂情願。
柏應洲笑了一聲,那笑聲裏是嘲弄,冷得俞沅打了個哆嗦。
俞沅歎息一聲,“我們都先冷靜一下吧。”
他想要打開車門,但是發現車門被鎖住了。
俞沅不由得看向柏應洲,他看也不看他,冷聲道:“你坐著。”
語罷推開車門出去了。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就算生氣也沒衝著他,知道外麵冷,自己開門下車了。
俞沅閉上眼睛靠在墊子上,勾了勾嘴角,睜開眼睛後眼底裏的卻是苦澀。
他一咬牙,打開車門追了出去。
大抵是因為晚上入秋起風了,路上沒有什麽人,隻有幾盞路燈孤零零地站在旁邊。
俞沅打了個噴嚏,但還是揉了揉手臂繼續往前追。
柏應洲就站在不遠處的地方,手指上撚著一根煙,火星在他手邊若隱若現地跳動著,黑夜裏卻格外顯眼。
俞沅走過去,試圖把他指尖別著的那根煙,“別抽煙了。”
柏應洲撩起眼皮看他,眼底有一絲嘲弄,“你是以什麽身份管我?”
“……”
短暫的對話過去,他們都沉默了。俞沅看著煙被吐出來,隨後很快就消散在空氣之中。
柏應洲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跟他說過話,更不會抽煙。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眼尾能夠窺見一絲戾氣。
硬要說的話,像是以前他們還不熟的時候。
俞沅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會這麽難受。
他不說話,柏應洲也沒有,隻剩下燃燒的煙能證明時間過去了多久。
俞沅盯著腳底下的樹葉,開始緩緩地道:“你既然都說了覺醒,那肯定也知道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吧。”
柏應洲並沒有看他,隻是隨意地撣了撣煙灰。
“我父母很早就離異了,各自有自己的家庭,還算美滿。”
他說到這一句時,柏應洲才微微挑了挑眉看向他,但是俞沅隻是盯著自己的腳尖。
“他們在我的小時候總是在爭吵,我已經習慣了。等到他們意識到以後,不論他們誰想要彌補也好,我們都難以親近。我一度覺得我們的感受是錯位的,不管他們再努力,我也始終和他們保持著一段距離,我因此被他們定義為是一個脾氣古怪又冷漠孤僻的人。”
“他們再婚以後,沒有一個選擇我。我確定他們並不恨我,但是都不約而同地放棄我,很好理解,因為他們兩個人都不想要一個永遠和他們保持著‘安全距離’的小孩,而是更全身心愛他們信任他們的人。我就像一個‘失敗品’,拋了重新練個小號豈不是更好?”
俞沅是用一個很輕鬆的語氣說出這一段話的,但是柏應洲的手緊了緊,臉上沒有一點笑意。
“我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至少我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葉子又落了幾片,俞沅拂開落在他肩膀上的那一片,語氣輕不可聞: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發現,我沒法和誰發展親密的關係,在一群人之中我可以和他們相談甚歡,但是沒有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們因為我有趣而選擇接近我,卻又在發現我的真麵目以後跟我疏遠。
社交對於我來說是一件非常非常累的事,我寧願扭頭就回家去睡覺,但是理智又告訴我不可以這樣做,因為我需要社交關係。”
俞沅勉強地勾起一個笑容:“我和你在一起確實是因為那天你誇了我,說得我蠻難為情的,我也很想要成為不論是誰的唯一選擇,是誰都好。
之所以那天以後我們的相處跟以前沒有什麽不同,是因為我不知道一般人的喜歡是什麽樣的,我也不知道在一段親密關係之中要怎麽做才是對的。”
柏應洲緊緊擰著眉看他,眼裏盡是不可置信。
俞沅伸手握著他的衣擺,目光一直沒有移開,“我其實很自私,但我已經在學著愛你了,可以嗎?”
像是即將被丟棄的小狗,被大雨淋得毛都雜亂地耷拉下來,卻還固執得看著某個方向。
可以嗎?
柏應洲不知道為什麽俞沅會問出這麽卑微的話,聽得他的心也揪了起來。
他終於知道了俞沅為什麽這麽容易共情他了,因為他也很孤獨。
俞沅看著他,眉稍微微壓著,在他下車走到他麵前一直都是這樣,柏應洲幾乎沒有見過這樣的俞沅,眼底不再有快樂,甚至聲音裏還帶著哭腔。
“我不是任何人眼裏的特別,在我二十四年的人生裏,隻有你把我當成唯一。”
柏應洲沒法想象俞沅把自己剖析開後是什麽心情,
他這時又感到一絲懊惱,就算他走了一百步,俞沅沒有邁出一步那又如何?
他本就不在意,為什麽平白惹他難過。
他倒寧願俞沅前麵二十年過得平安順遂。
這個秋天的夜晚有些刺骨的涼意,道路上的車逐漸少了,人煙幾乎絕技。
俞沅站在他的身邊,身形顯得那樣消瘦。
柏應洲終於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什麽蠢事。
但是俞沅沒有看他了,隻是吸了吸鼻子,定定地站著,伸手拉著他的衣擺,卻沒有進一步動作,就像是在懇求他不要丟下他一樣。
柏應洲低下頭,捧著他的臉,就像是哄孩子一樣道:
“你是我眼裏獨一無二的,你笑我也喜歡,生氣我也喜歡,你不用特意迎合我,你隻要站在我麵前,我就都喜歡。他們不愛你是因為他們沒有眼光,便宜了我,把你撿回來。”
俞沅隻覺得眼眶熱熱的,在他貧瘠的人生裏,他從來沒有被任何人堅定地選擇過,也沒有得到偏愛和赤誠的誇讚,不會再有人會這麽愛他。
“你剛剛還罵我。”
像是小孩子告狀一樣,柏應洲覺得心也隨之揪了一下,在俞沅的眼裏看到了本不該屬於他的迷茫,“我道歉,好嗎?”
俞沅背過身,扯了扯嘴角。
他一向不喜歡把自己的情緒太過外露,今晚出乎了他的意料,這樣脆弱的一麵他不想讓人看見。
“俞沅,你不用貶低自己,你是我人生裏唯一的驚喜。”
低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俞沅感覺到有什麽從他的眼眶劃下來。
那一瞬間,眼前的一切由短暫的模糊複而變得清晰。
兩人一路無言,俞沅捧著一杯剛剛買了的熱飲,熱氣還往上冒著,散發出可可的香氣。
他們不用手牽著手,
盡管這樣,心也好像很近,前所未有地靠近。
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用說話也能感受到對方的心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實實在在的地上,步步都在邁向堅定的未來。
這種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
因為俞沅在這個晚上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剖露給他了。
俞沅皺了皺鼻子,“你還抽煙。”
柏應洲馬上把手舉起來,把煙乖乖也滅了。
小祖宗,得哄著。
俞沅縮了縮身.子,打了個寒戰,“不回車裏嗎?”
柏應洲語氣溫和,“我現在隻想和你一起不停地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俞沅左手捧著熱飲,右手則騰了出來,他男朋友上道地牽著他。
兩隻手在寒冷的夜晚共享著溫度。
俞沅吸了吸鼻子,語氣一點也不好:“好冷,你想走我不想。”
剛剛還吵了架,俞沅恐怕是還記著仇呢。
柏應洲知道俞沅在耍性子,但是越這樣他越開心,他就願意這樣慣著。
喜歡還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