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殘缺木梳(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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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無赦話音剛落,外頭響起了敲擊聲。
“篤——”
“篤篤——篤——”
落後的江南小村雖然住宅已經有些現代氣息,但仍然保持著從前的習慣。
外頭不知是哪個人在打更,竹節敲擊的聲音刺破空氣,蕩入天井房裏,傳入燕星辰耳中。
打更人喊著:“午夜還有五分鍾,五分鍾後斷電。”
“午夜還有五分鍾,五分鍾後斷電。”
“……”
聲音漸行漸遠。
圍繞著天井的四間房安靜無聲,不知有幾間房發現了這張便利貼。
四扇門的門縫中透出屋內的光,走廊上隻有門縫泄出的些微光線,幽暗陰森,像是等待著什麽東西在其中偷偷走過。
燕星辰指尖微動,思索間習慣性摩挲了一下這便利貼,指尖沾染上了炭筆的痕跡,瞬間便黑了一塊。
他將便利貼按了回去,壓著嗓音緩緩道,“我不是鬼。”
這話其實和廢話沒有區別,但又是個必須的廢話。
他不是一個會解釋的人,但興許是因為齊無赦是他進來之後第一個遇到的玩家,或多或少,燕星辰還是願意交托一些信任。
齊無赦聽他說完,點了點頭,“哦”了一下,卻說:“說不定我是。”
廢話都不說。
燕星辰:“……”
話雖如此,但齊無赦不可能是水鬼。
這人一直以看戲一樣的態度應對著進入副本以來的一切,看上去甚至不在意任務的進度,隻對有趣的東西感興趣,唯恐天下不亂得很。
可他的興致卻又是十分單純的好奇,好奇過河時的水溫、好奇玩家的哭聲、好奇高跟鞋的聲音,這些好奇天真得太過簡單,不帶惡意,這般雜糅在一起,燕星辰竟然在對方身上感受到一股天真的邪性。
水鬼若當真隱藏在玩家當中,反而不會是一個滿身謎團,行事作風都讓人猜不到下一步的“瞎子”。
剩下的七個人……
燕星辰在腦海中閃過其他玩家的樣子。
時間掐秒而過,水鬼隱藏在人群中的恐懼在月夜之下悄無聲息地擊打著人心。
要關燈了。
他暫時斂下思緒,環視了這個不算寬敞的房間一圈,走到床頭櫃麵前,拿起了上頭放著的一個玻璃煙灰缸。
剛拿起來便又鬆了手,把這煙灰缸往牆角一砸。
煙灰缸猛地落地,“當啷——”一聲脆響,散落成了幾大塊玻璃,玻璃渣子散出不少,其中還有幾塊指甲蓋大小的。燕星辰俯身,小心翼翼地避開玻璃渣尖利的地方,撿起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玻璃渣,扔進自己的口袋裏。
正在假寐的齊無赦揉了揉額頭:“真吵。”
燕星辰居然笑了笑,說:“我拿點防身的東西。”
樊籠內,直播間392377。
副本內的玩家們到齊之後,直播模式就變成了傳統的玩家視角模式。每個玩家都有視角在那個玩家身上的畫麵,如果那個玩家關了視角或者死亡,那個畫麵就會變黑。
午夜來臨,有人必然不喜歡被人圍觀睡覺,再加上直播的一些機製,此刻隻剩下兩個直播畫麵開啟著,其中一個就是燕星辰的。有之前破紀錄的那件事在,大部分觀眾都在看燕星辰的視角。
[人好多,上次厲九澤第一次直播我也趕上了,我怎麽感覺那次直播剛開始第一夜的時候,根本沒有現在人多。]
[但這個副本目前來看,挺經典的,鬼怪混入玩家裏的套路。難道隻是因為最開始燕星辰破紀錄了所以才開啟直播?可燕星辰看上去武力值真的很低,能不能活著出副本都有待商榷。]
[不會那麽簡單吧。燕星辰看到便利貼內容之後很冷靜,說不定他有什麽——]
這個人的彈幕像是發了一半,就下意識發出來了。
原因無他,畫麵中,燕星辰突然打碎了煙灰缸。
[不是吧??他說什麽??防身???]
[剛才誰說他有潛力的,玻璃渣防身的潛力嗎?這個連人都防不了吧,還防鬼?是要靠把鬼笑死來保命?]
[防身還是可以的,鬼怪出手的時候用玻璃渣割破動脈,這不就防止死無全屍了。]
[燕星辰就是誤打誤撞破紀錄的吧!?煙灰缸明明碎成了幾個大塊,他好歹拿一個大一點的碎片啊。]
[話說第一關之後有潛力的玩家會有機會獲得相對於的天賦技能,但是別人的技能我們都看到了,燕星辰好像沒有什麽新的能力。他是不是沒有獲得技能啊?]
[他這種病秧子看上去本來就很不能打啊,你們在想什麽,難道還指望他和鬼交手嗎?聽說那些現在武力值幾萬的高級玩家,新人時期的初始武力值都是八十往上,有點潛力的新人也有六七十,他?他武力值能有三四十都不錯了。]
[他好好看啊,笑起來好溫柔好乖好養眼啊。]
[……]
客房中,午夜十二點一到,燈泡閃了閃,便突然黑了下去。
整個房間陷入一片黑暗,隻有窗外透進來的月光隱隱照出屋內一切用具的輪廓,幽涼的陰影爬滿了每一個角落。
燕星辰心中思量著。
進入副本以來的經曆,大致已經描繪出了這個樊籠世界內副本會有的輪廓。
也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活下去就不容易。
而他想要達到的那個總榜前十二,必然更是難上加難。
難?
他最不怕的就是難。
他甚至……享受這種徘徊在破壞邊緣的“難”。
他坐到就近一張單人床上,抬手碰上了自己右肩處,打算抓緊時間看看那些他還沒來得及看的數據和那個沒點開的數據麵板。
下一刻,黑暗中,隻有燕星辰自己能看到的數據麵板在他眼前浮現。
麵板上什麽東西都有,甚至有顯示他所在的這間房有幾個人開著直播:一個。他一直開著直播,這說明齊無赦沒有開。
燕星辰不想被未知的人揣摩自己看信息麵板的標簽,先把直播關了。
隨後,他掃過那些功能選項,點開了數據列表。
粉絲數26。
念力值110。
武力值179。
在進入副本的時候,樊籠說過,玩家的排行由武力值、念力值和粉絲值決定。
而要排名變高,就隻能不斷提高這三個數據。
但他的數值暫時沒其他人可以對比,他也不清楚自己處於什麽情況。
他剛想問一問齊無赦——
“咚……”
“咚……”
“咚……”
規律的拍門聲驟然響起。
燕星辰思緒被猛地拉回,他神色一沉,渾身緊繃地站起,瞬間進入了戒備的狀態。
黑暗中,沙發上,齊無赦也微微動了動。
有人在敲他們的房門。
敲門聲雖然不慢,但是很小聲,而且時間間隔都差不多,節奏得很。
一道燕星辰感覺有些熟悉的女聲隨之響起:“……燕星辰?”
正在低著頭假寐的齊無赦一手撐著腦袋,稍稍抬頭,複又低下頭去,好似沒聽見一般。
燕星辰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抬腳,一步一步朝門口走去。
聽見他走向門口的動靜,齊無赦側了側頭,總算來了點興致。
燕星辰無聲地走到了門前。
這一切不過幾秒的功夫,外頭的人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他靠近門邊的腳步聲,還是沒得到回應,又小聲地說:“燕星辰你在嗎?可以開門讓我進去嗎?”
——是岑依依的聲音。
她說話聲音像是刻意壓低了怕被別人聽到一般,小心翼翼的,又很急促:“我看到刀疤轉身的時候頭發突然變得好長,我剛才嚇得不敢出聲,太可怕了……我是趁著他不注意,偷偷摸摸地出來了,我今晚可以現在你們房間裏躲一下嗎?”
她說話還有些結巴,顯然是害怕極了。
燕星辰眨了眨眼,黑長的睫毛輕扇,雙手仍舊沒有動作。
他隻是無聲地湊上前,低頭,眼睛貼在貓眼上往外看了一眼。
一張仿佛被水泡過不知多久的發皺的臉突然闖入眼簾,比月光還要蒼白。那雙純白色的眼球直勾勾地看著前方,像是隔著貓眼,同燕星辰對視。
夜色在它的臉上鋪開。
它被水泡發的雙唇微微勾起,詭異地笑著,說出的話卻依舊帶著岑依依那般怯生生的嗓音:“燕星辰?你、你醒著嗎?我好害怕,快讓我進去……”
“……”
燕星辰醒著。
但他被醜到了眼睛,立刻後退了一步,別開頭,餘光還瞥了瞥夜色下齊無赦挑剔不出任何問題的側臉,洗了洗眼睛。
門口那髒東西還在說:“他的頭發好長、好黑,我、我真的好害怕,一會刀疤轉身發現我不見了,一定會找出來的。燕星辰,你難道想看著我死嗎?”
“嗯,”燕星辰應道,誠實地說,“挺想的。”
髒東西:“……”
它似乎被噎了一下,但也沒走,隻是沉默了片刻,又繼續用怯生生的小姑娘的聲音喊著燕星辰的名字。
齊無赦從始至終都隻是在一旁聽著。
燕星辰也不指望這人會和他合作——即便他對齊無赦不反感,但對方是敵是友還未可知。
他神色平靜,微微靠著門口的牆壁,垂眸認真地聽著,試圖從中找出點信息。
可門口這髒東西實在是枯燥得很,隻會這麽一種方式,甚至喊他開門的台詞都沒什麽變化。
他聽了幾遍,實在沒忍住,對著門外說:“可以換點詞嗎?我聽困了。”
髒東西:“……”
這一回,門外的聲音直接消失了。
燕星辰再度低頭從貓眼中看了一下,門外一片黑暗,天井上方透下的月光灑落,在黑暗中拉出一條慘白的光。
門前空空如也。
對方走了,他卻還站在門口。
他進入樊籠之前,也接觸過一些民間的小精怪。從副本開始到現在,這個世界裏的鬼怪似乎遵從的也是現實世界那些陰陽之事的規則,比如水鬼在水中的能力,還有沾了特殊香灰的紙錢可以驅逐水鬼等。
鬼叫門也是很常見的一個鬧鬼方式。
通常,有怨氣的人死去之後,怨氣會凝結不散而成鬼,並且徘徊在讓它死不瞑目的地方。每逢深夜,鬼的怨氣會來到門前,喊活人的名字。這種幻象並不一定是鬼來了,但若是活人被喊出門,就代表同意鬼怪的呼喚,跟隨其踏入死門。如果被這種鬼盯上了,出門後必然處處凶險,普通人轉瞬便會喪命。要想活命也很簡單,待在房內不管發生什麽都不出門就好了。
這種鬼怪,就是很普通的怨鬼,以前他跟著舅舅處理驅邪的事情,這種鬼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個,實在是不堪一擊——要靠生人主動出門才能殺人的鬼,能有什麽太大的殺傷力?
可他在船上的時候,明顯能感受到,那本來正在漸漸靠近的東西戾氣極重,就連擺渡的船夫都要在衣服上用法衣金拆繡上避陰符才能稍稍驅散陰氣,這種鬼根本不是簡單的驅鬼術就可以對付的。作為一個副本的任務目標,如果簡簡單單就能直接靠蠻力對付,等水鬼現身了玩家們直接一起出手不就好了?那這個副本就沒有任何難度上的意義。
會這麽簡單嗎?
而且,水鬼在玩家中,為什麽還要來叫門?
難道現在的水鬼有什麽限製,並不能大開殺戒……?他剛才如果開門出去又會如何?
或許這樣躲藏著,什麽信息都沒辦法知道,開門了反而有更多機會……
突然。
他們前麵一間房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很輕的開門聲,隨之而來的是小心翼翼的腳步聲。
岑依依的聲音飄蕩在天井旁的走廊上:“……燕星辰?”
這語調和方才水鬼叫門的語調有些區別,是非常低、非常小聲的呼喚。
語調之中,充斥著濃濃的擔憂。
岑依依走了兩步,便加快了腳步,“燕星辰你沒事吧?”
燕星辰眉頭一皺,再度貼在貓眼上看了一眼。
門口,少女仍然穿著濺著血點的衣服,正弓身往前走著。她似乎是聽到了什麽別的聲音,側耳聽著,時不時往前走幾步。她雖然喊著燕星辰的名字,但路過他們房間的時候根本沒停,徑直往前而去,像是覺得燕星辰在別的地方。
口中還喊著:“燕星辰?你人呢?”
貓眼裏已經看不到岑依依的身影了,她還在往前走。
印象裏,走廊底部是公用的衛生間。
燕星辰方才便在思量要不要出去,現下沒有猶豫,神色一定,拿起這間房的鑰匙,利落地拉上衝鋒衣的拉鏈,抬手放下了門閂。
一直神色淡然的齊無赦聽到了他開門的動靜,神情一頓,嗓音幽然道:“大好人,村長好像說過,晚上不要隨便出門。”
燕星辰旋開了門把,“他說我就要聽?”
齊無赦聳了聳肩。
燕星辰警惕地推門而出。
門外沒有埋伏。
他走出房門後,立刻回頭,關上了他們房間的房門,這才順著剛才岑依依走的方向而去。
屋內,齊無赦緩緩起身,抬手,解下了那蒙著他雙眼的衣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