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殘缺木梳(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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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個村民和船夫的前車之鑒,其他村民自然不敢有別的心思,一群人上前抬起那骨折的人,手忙腳亂地上了船,巴不得趕緊離開這裏。
碼頭平靜了下來,漁船緩緩推離河岸邊,帶起一陣水波。
看上去無邊無際的長河倒映著天光,卻仿佛一隻沉默的吃人猛獸,讓人看上一眼都心底顫栗。
岑依依剛才衝出來的時候還對這條河怕得要命,現下連河都顧不上了。
她還保持著剛才想要出手卻來不及的姿勢,呆滯地眨了眨眼,後知後覺地迅速收回手,一個人上演了一出兵荒馬亂。
她心中對燕星辰先入為主的病弱印象還在,望著青年略顯消瘦的身影,看著對方那在劉海下若隱若現的眉心淺痣,仍然有些恍惚。
——燕星辰似乎並沒有表麵上看上去那樣體弱多病,甚至還有點身手。
而她卻一直認為對方手無縛雞之力……
往事慘不忍睹。
小姑娘抬手,捂住了自己快丟完的臉。
聽到燕星辰抬腳離開的聲音,她雖然還很恍惚,但也知道副本中隨時都有危險,這裏不宜久留,趕緊跟了上去。
時間緩緩推移著,其他還活著的人有的在收集對付水鬼的材料,有的興許和燕星辰一樣在尋找線索,到處都空蕩蕩的。
齊無赦也不知去了哪裏,燕星辰路上還遇到了收集晨露的柳昌——第四批來的那個西裝男人,愣是沒看到那位“行動不便”的瞎子。
他們這次回去的路上,村子裏安靜得如同死城。
岑依依一路跟在燕星辰身後,欲言又止,好幾次張嘴都把聲音咽了下去。
趕路的青年一言不發,神情平靜,那雙黑眸再度潤上了幾分乖巧,不論從什麽角度看,都脆弱得需要人保護。
河邊的場景還是如同錯覺一般。
岑依依猶豫了許久,終於沒忍住,開口道:“燕星辰……你剛才那個動手……?”
燕星辰倒是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我體質有點問題,小時候跟著舅舅練過一些防身的東西。”
岑依依愣了愣:“原來是這樣……”
她好像明白了。
防身的功夫,很多人都練過嘛。而且剛才應對的確實都是普通的npc了,不是鬼怪,隻是什麽都不會隻有蠻力的人而已,隻要會點身手,根本用不上武力值就能對付的。
燕星辰自己也說了,身體不好,會一點拳腳功夫強身健體也正常。
但燕星辰沒有技能,又體弱,武力值也肯定不高,要是遇到危險肯定還是沒辦法,她還是不能鬆懈——畢竟對方救過她的命!
前方,燕星辰不知岑依依心中所想,聽著被保護值突然又多了五點的播報:“?”
整個村子都死氣沉沉的,兩人回來的路上更是加快了腳步,沒多久便到村長家了。
進了大門後,岑依依麵露難色:“你說白天的活水會不會危險啊,我、我有點想去衛生間……”
“想去就快些去吧,”燕星辰耐心十足,認真答道,“我們剛才都靠近河邊也沒事,白天——起碼今天白天,靠近活水不會有太大問題。但我很懷疑水鬼會越來越強,規則不一定什麽時候就變了,我們至今也沒有和水鬼的本體正麵打過交道,一切都未可知,想去還是快些去比較好。”
她點了點頭,囑咐燕星辰一個人小心點,趕忙轉頭走了。這事燕星辰也不方便陪同保護,便沒有跟上。
他在村長家的院子裏站定,看向了靠北麵、接近竹林方向的一棟小樓。
村長家很大,包括招待他們的地方,院子周圍有好幾棟天井樓。唯有這一棟小樓,門前蕭瑟得厲害,木門都腐朽了一些,上頭似乎還有破爛的封條。
他從過來的時候,就留意過這裏,昨晚封條還是在的。
但這封條被撕開了。
看痕跡……
就在剛剛。
這裏明顯有異。
副本的任務是解決李家村的詭異,水鬼彩娘又和村長家有隱而不宣的過往,除了要找出水鬼,挖出線索也十分重要。
他最終的目的,還是要完成任務。
燕星辰沒有猶豫,推開那棟樓的大木門,緩步走了進去。
“吱呀”的開門聲響起,空氣中頓時彌漫起到處舞動的灰塵。
他剛一推門而入,這棟小樓上一個長發披肩的女人的背影便映入眼簾。她穿著一身和李家村的村民風格一模一樣的衣服,身材纖細,黑發遮住了半個肩背。
流光透過天井落下,卻正好照不到女人所處的幽深走廊之上。
燕星辰腳步猛地一頓,一手抄兜,指尖就要觸上兜中的玻璃渣,那長發披肩的女人也像是被驚嚇到了一樣,渾身抖了一下,迅速回過身來,神情慌張。
“……是你?”對方認出他來,頓時放鬆了些。
燕星辰也看清了眼前的女人。
林巧雪,和柳昌一樣第四批來的玩家,三十歲左右的普通上班族。早晨大家發現小混混屍體的時候,她正和柳昌去找村長要衣服。後來燕星辰帶著岑依依去找船夫,也不知他們之間是如何分配任務的,現下看來,林巧雪應當沒有分到任務。
燕星辰點了點頭。
對方似乎本來就期待有別的玩家過來,對他沒什麽戒備,見他走近,神色頗為高興。
但於他而言,一來他對最後一批來的這個女人並不了解,二來副本中的玩家不管是不是水鬼,互相之間也有微妙的競爭關係,他心知肚明,並沒有放下戒心,隻是徐徐走到對方麵前兩米處便停了下來。
他指了指林巧雪麵前的房間,“這裏有問題?”進來的時候,林巧雪就在這間房前躊躇不前。
那是一間位於走廊最底部的房間,房門是年代頗為久遠的可以朝兩邊打開的拉環木門,左右的拉環都掉了好些漆。房間門被稍稍推開,應當是林巧雪推了一下便又放棄了。門前都是塵,除了方才林巧雪踩出來的一串腳印,沒有多餘的痕跡,起碼得好多年份沒人走到這才能堆得出來。這種方位的房間,通常都是住人的臥室。
村長又不住在這,這也不是用來招待客人的地方。
一間許多年頭沒人居住的臥室……
燕星辰心中一跳。
林巧雪的話驗證了燕星辰的猜想:“剛才我去找了找線索,遇到一個老婆婆,說她看著彩娘長大,還告訴了我一些往事。我從她口裏知道這裏是彩娘的房間,想來看看,但是不敢進去……”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說:“小燕,我還是怵得慌,要不我們去找其他人一起來看看?”
她話還沒說話,燕星辰便已經走上前,無所謂一般直接扣著拉環,推開了臥室的門。
青年邊跨過門檻,邊緩緩道:“不會有危險。”
臥室裏的陳設很簡單,不過一張木床,一個衣櫃,還有一個擺著圓鏡和一些胭脂水粉的梳妝台。
所有的陳設都落滿了灰塵,那些胭脂水粉在圓鏡左邊整齊地疊放著,早就不能用了。衣櫃更是敞開的,裏麵隻掛著幾件女人的衣服,再沒其他東西。
“進來吧,”他知道對方其實要的就是有人打頭陣,在裏頭站穩後便說,“沒什麽東西。”
他人都在裏麵了,林巧雪猶豫了一會,也走了進來。
“……為什麽不會有危險?”
“村長給我們的方法是隻有白天能用的,不論彩娘到底是誰,她如果真的隻有晚上行動的話,這個方法就一點用都沒有,那這個方法根本不會出現。它會出現,說明彩娘白天也會以某種方式在村子裏,隱匿在人群中。藏在這間房裏,如果沒人進來,那她什麽都做不了,畢竟她並不能肆無忌憚地殺人。”
他餘光中看到了一個東西,話語一頓,走到了那梳妝台前,“除非……你就是彩娘,你殺人有什麽限製,所以需要騙我進來殺。”
他在說到“彩娘”的時候還特意拖長了語調,頓了頓,打趣般笑道:“你是嗎?”
他說話時,不論是神情還是語氣都是溫和的,可不知為何,無形之中仿佛潤著一層壓迫。林巧雪一聽,猛地一個激靈,生怕他懷疑一般慌亂地擺了擺手:“我怎麽可能是彩娘?”
燕星辰剛才不過虛晃一槍,此刻目的達到,眉梢微動,說:“我開玩笑的。”
他不再試探林巧雪,注意力放到了那放在梳妝台麵的東西上——那是一把木梳,木梳缺了最上頭一些梳齒,邊緣斷裂出尖利的木刺,一半的梳子都沾染著洗不去的血跡,血跡早已幹涸,不知是什麽時候染上去的。
這木梳詭譎非常,一頭尖利的木刺仿佛隨時都會刺穿人的胸膛。
他想到了副本的名稱。
而林巧雪在他身後,沒看到那木梳,此刻倒還算鎮定。
他問林巧雪:“那個看著彩娘長大的老婆婆說了什麽?”
林巧雪方才被他那麽一問,此刻似乎十分擔心被懷疑是彩娘,立刻答道:“告訴了我彩娘是怎麽死的。她說,村長很早以前有個老婆,在生第一個兒子的時候難產死了,一屍兩命。之後,村長娶了沒爹沒娘的彩娘當續弦——彩娘好像隻是她的小名,她從小在河邊長大。因為她頭發很長,足足到腳踝那麽長,總是在發尾綁彩色的頭繩,村子裏的人就都叫她彩娘。後來彩娘給他生了第二個兒子,第二個兒子健康地活到了成年。”
“很常見的開頭,聽上去也沒什麽不對的。”
“嗯……但是後來,那個老婆婆說,據說是有一天,村長和二兒子好像有了什麽不和,然後村長氣頭上就對小兒子動手了。彩娘當時在梳頭,聽到動靜急急忙忙趕過去勸阻,手上還拿著木梳。推搡之時,木梳被掰斷,氣血上頭的村長拿著木梳,捅死了親生的兒子,反應過來時一切都遲了。”
這麽看來,和彩娘有關的過去都隻是和村長家有關,不管是她本人的遭遇還是她兒子的死,都是和村長有關。怨鬼從來冤有頭債有主,怎麽會村民和玩家都殺?
燕星辰聽著,同時盯著那木梳看了一會,決定暫時先不動這個顯然是副本中心的東西。
林巧雪還在說:“……後來村長草草把二兒子葬了,彩娘也閉門不出,鬱鬱寡歡。據說她還時常被村長拳打腳踢……那個老婆婆隻和我說了這些。”
燕星辰已然從木梳上移開目光。
他本想繼續看看其他地方,抬眸時,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梳妝台上正對著他的圓鏡上。
圓鏡倒映出他的麵容,還有他身後正在說話的林巧雪的臉。
在他看到對方臉龐的那一刻,那張普通的女人的臉突然開始緩緩發皺、發白,雙瞳逐漸變成了完全的白色,不過到肩背長度的長發緩緩變長,一點一點地拖曳到了地上。
那東西就這樣站在他近在咫尺的身後,一雙白瞳似乎在透過圓鏡同他對視,一雙泛白雙唇勾著詭異的弧度,正在一張一合地發出林巧雪的聲音:“……所以我問到了彩娘的房間信息,想來這裏看看,然後就遇到你了。”
“……然後就遇到你了。”
“……遇到你了。”
這最後一句話在狹小的房間內蕩了蕩,鏡子裏,那站在他身後的東西的笑容弧度愈來愈大。
燕星辰猛地回身。
林巧雪被他這麽轉身嚇了一下:“怎麽了?”
鏡子倒影的水鬼模樣仿佛錯覺一般,她長發不過披肩,麵色正常,黑瞳清晰,全然就是進門前的普通人的樣子。
燕星辰眉頭一皺:“你剛才……”
“我?”林巧雪麵露困惑,“我剛才什麽?我剛才說,村長家的事情發生之後,她——”
“她跑了出來,跳河死了。”
燕星辰根據自己從村民那裏打聽來的消息補全了最後一段,心中卻在思索——剛才那絕不可能是錯覺。而林巧雪這一副毫無所覺的樣子……
“啊——”
一道尖利的驚叫聲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
是岑依依的聲音。
這聲音來源的地方離他們很近,透著牆壁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但卻並不是他進來時岑依依所站的方位。
從方向和距離判斷,就是他們住的地方!
似乎還是……他的房間。
燕星辰聽到聲音的那一刻便已經快步跑出了彩娘的房間,順著聲音來源趕去。
剛一踏上這棟樓裏天井池子旁的走廊,血腥味便撲鼻而來。
發出尖叫聲的岑依依好端端的,正站在他房間門口,麵露驚恐地捂著嘴看著屋內。
隨之而來的還有刀疤,齊無赦不知是不是也是聽到動靜趕過來了,居然也在。
他迎著血腥味走到門前。
屋內。
高跟鞋女人正靠在牆邊,睜大著眼睛微微仰頭看著前方,張著嘴,在死前的最後一刻似乎想過呼救。
她的身上,足足有六七跟細長尖利的竹管穿透了她的身體,將她死死地釘在牆上!
除此之外,她身上的其他地方也密密麻麻插滿了竹管,鮮血從中空的細竹管中流淌而出,如同噴泉一般滲著血。
看這血流的程度,她顯然剛死。
她的屍體之下已經是一片血泊。
“我剛才在院子裏,聞到血腥味才過來,然後就看到……”岑依依蒼白著臉,顫巍巍地說:“所以……鬼、鬼白天,也、也可以殺人嗎?”
燕星辰隻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屋內的情況。
他麵色一沉,看向了站在邊緣的刀疤。
幾乎同時,他視線剛落在刀疤身上,刀疤便開口了:“燕星辰,你本來就有嫌疑,現在懷疑你的人還死在了你的房間……水鬼藏在我們玩家當中,就是為了殺人,現在已經有兩個人的死和你有關了——”
“你說水鬼藏在玩家當中……”
燕星辰打斷了他的話。
他清和的嗓音此刻裹上了一層危險,眼神逐漸深邃。
他麵色沉了許久,稍稍側頭,看著裏頭可怖的屍體,在血氣彌漫中緩緩笑了。這笑不帶一點笑意,反倒有種森森寒意,而他那雙黑瞳愈發幽深,眼底逐漸浮現出無法抑製的戾氣。
“到底有沒有水鬼藏在玩家當中,你不是最清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