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殘缺木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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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副本開始到現在,即便是被高跟鞋女人懷疑是水鬼的時候,燕星辰也沒什麽脾氣,甚至還主動避嫌,看上去好欺負極了。
他此刻突然冷下臉來,語氣都不似之前那般隨和,刀疤和岑依依都愣了一下,刀疤更是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齊無赦眉梢微動,驚訝了一下,沒什麽其餘的反應。
小混混的屍體仍然漂浮在走廊旁的池子裏,屋內,已經死透了的高跟鞋女人瞪大著眼睛被釘在牆上。
燕星辰幽深的目光落在刀疤身上,刀疤下意識心底怵了怵。
但他看著眼前青年頗為瘦弱的身體和略微虛弱的病容,底氣又足了一些。
他冷哼一聲,道:“我清楚什麽?我清楚你是水鬼嗎?說不定你早就有對付公雞血的方法,根本不怕這個,才敢在白天這麽肆無忌憚地動手!一會等人到齊了,我一定要勸大家,今晚不能再讓你住在客房裏。”
燕星辰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原來你打的是這個算盤。”
即便一會公雞血準備好了,對他肯定也沒用,刀疤早就想到了這一層,屆時會找個借口說他能對付公雞血,以此死咬他是水鬼。刀疤身上有點香灰的味道,應當是今天負責收集香灰的人,所以他隻要說香灰不小心出了點什麽問題,公雞血失效,其他人自然會有□□成信他。
等到了晚上,這□□成的猜疑就足夠讓其他人提防他,讓他待在外麵。外麵處處都是活水,普通人不可能活得下去——小混混不過跑出房間沒多久就被水鬼拉進水裏淹死了。
“嗯,我承認,”他一字一頓,帶著笑意,輕輕地說,“我就是水鬼。”
他言語輕巧,特意壓低的嗓音聽在他人耳中,居然真有那麽幾分鬼怪在耳邊低聲呢喃的感覺。
刀疤顯然沒想到燕星辰是這個回答,不自覺便露出了疑惑和驚訝的神色。
[我沒聽錯吧?]
[他說什麽??他說他就是水鬼?這這這是沒辦法了直接放棄了嗎?]
[為什麽隻有岑依依開著視角?我隻能看到他背影,想看他表情。]
[我靠,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好低,我剛才一瞬間甚至真的覺得他是水鬼,如果不是我們都知道他破紀錄,是個玩家,我真的要以為我們之前看到的一切都是樊籠為了模糊副本結局特意做的偽裝……]
[他瘋了嗎?]
[被人汙蔑也不掙紮一下??就這樣承認等死??]
[靠,岑依依把視角關了。]
[????????]
岑依依在燕星辰說話的那一刻便立刻關上了直播視角。
她想的很簡單,眼下的情形怎麽看都不可能是對燕星辰有利的,那個直播和粉絲的機製她自然也知道。她擔心現下的情勢,她開著直播會影響到燕星辰的粉絲和打賞,條件反射一般立刻就關了。
她關了視角,走上前:“燕星辰,你別……”
對方抬手,止住了她的話。
燕星辰此刻已經漸漸開始頭疼了。
隻要情緒不好,他心中的暴戾和瘋狂就會失去邊界,魂魄震蕩之下,他心中的破壞欲會越來越強。
他壓抑著方才冒出的怒氣,言語間仍然裹上了一層危險。
他看著刀疤,往前走了一步,直接站在刀疤麵前,說:“你在疑惑?疑惑什麽?疑惑我承認了我是水鬼?可你剛才那麽篤定,怎麽我承認了,你反而不相信了?還是說……”
“你其實很清楚我不是水鬼,剛才隻是為了汙蔑我,讓其他人孤立我。所以,你篤定的事實其實是——我不是水鬼。”
刀疤不想露怯,眼神陰沉地看著燕星辰。
他已經意識到,眼前的青年似乎並沒有他設想的那樣隨隨便便就能扼殺,但他也不覺得對方能翻出什麽花來。
隻要拖延時間,等到阿木柳昌等人過來,煽動懷疑的情緒,即便沒有證據,對水鬼的恐懼和懷疑就足以讓燕星辰死無葬身之地。
他眯了眯眼,仍然堅持道:“我不明白你在這邊詭辯什麽,一會其他人到齊了,自然會有判斷。”
岑依依也有些沒明白:“燕星辰,我也沒懂……我相信你肯定不是水鬼,但你剛才說刀疤篤定你不是水鬼……為什麽?”
“因為玩家隻有八個人那張便利貼,就是他貼的。”
燕星辰話音剛落,刀疤麵部肌肉狠狠一抖。
刀疤麵上一閃而過慌亂的神情,正要開口駁斥,燕星辰下一句話卻立刻堵住了他的話。
“如果不是你,要證明很簡單——現在你就寫一模一樣的話給我們看。”
燕星辰拿出方才回來的路上隨手撿的一根炭筆,將炭筆放在手中,攤開掌心。
說時遲那時快,刀疤突然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把鋒利的小刀,刀鋒一轉,直指燕星辰手腕。
啟明條約限製之下,他不能殺人,卻能廢了這個一而再再而三壞他好事的小白臉!
刀片的光反射在燕星辰的雙眸中,在看到刀疤動的那一刻,燕星辰便感覺到了。
他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正打算動手,另一側的男人突然抓住了刀疤的肩膀,將刀疤整個人往後麵一帶。
下一刻,齊無赦十分輕鬆地將這個五大三粗的大漢按在了地上,拋到半空中的小刀不知何時也被他抓在了手中。他微微屈膝,膝蓋按著刀疤,一手掐著他的喉嚨,另一手握著刀柄,對著刀疤的眉心便往下垂直刺去。
刀疤驚駭得嗓音都變了調:“你幹什麽!!殺了我你也會被抹殺——”
他沙啞的嗓音突然斷了。
刀疤被嚇得失了聲,那刀尖卻堪堪停在他眉心上方一厘米處,猛地被齊無赦收了力道。
而這樣精確掌控距離的“瞎子”隻是點了點頭,保持著鉗製的姿勢,說:“殺你幹什麽?”
他移動了一下手腕,轉了轉刀柄,指節微曲,驟然一個用力往下紮去。
“啊——!!”
刀疤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齊無赦紮穿了他的左側肩胛骨。
但這隻是個開始。不過片刻的功夫,男人手起刀落間,竟然在刀疤的身上紮出了六七個洞。
這些地方,除了幾個身處要害的地方被齊無赦避開了,全都和高跟鞋女人身上被竹管紮穿的位子一模一樣。
“嗯,”他聽著刀疤的慘叫聲,“欣賞”了一會,滿意道,“這樣才有趣。”
【被保護值+20,請玩家再接再厲。】
“……”原來這種也算被保護。
燕星辰倒是沒想到,齊無赦居然會動手。
但看著對方做完這些,他方才看到高跟鞋女人屍體的怒意竟然消退了一些。
頭疼欲裂的感覺漸漸淡去,他的雙眸中,瘋狂的情緒緩緩消散,麵容再度潤上了溫和的氣質。
這些轉變全在須臾之間,遮住眼睛的齊無赦沒看到,在他身後的岑依依沒看到,疼得在地上翻滾的刀疤更是看不見。
“多謝。”他對齊無赦說。
男人順著他聲音的來源轉過頭來,沒說什麽。這人分明蒙著眼睛,燕星辰看著對方,卻莫名有種對視的感覺——仿佛齊無赦剛才看了他一眼。
他微怔的片刻時間裏,齊無赦已經走到一旁。他似乎嫌刀疤髒了他的手,正擰著礦泉水洗手,對接下來的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岑依依驚魂未定,她擔心道,“燕星辰,你沒事吧?他沒有刺到你吧?”
她完全沒搞懂發生了什麽,就看到刀疤要偷襲燕星辰。燕星辰沒動,應當也是沒反應過來吧?
好在齊無赦攔住了。
她甚至來不及驚訝和燕星辰同住的那個瞎子居然武力值比刀疤和她都高,隻想到她剛才反應太慢,差點沒保護好燕星辰。緊張的情緒都在她心間繞了一圈,她愈發覺得,自己還是太弱了。
她看著青年單薄的背影,沒忍住道:“你沒受傷吧?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沒受傷。”
燕星辰深呼吸了幾下,完全恢複了平靜。
他冷冷地看了渾身是血的刀疤一眼,轉身走進了屋內。
他在一個靠近高跟鞋女人屍體的櫃子前停下,指了指地上一個滾落的玻璃渣,對岑依依說:“昨晚我出於謹慎,在每個櫃門的上麵都放了一粒玻璃渣,隻要櫃子被動過,玻璃渣就會滾下來。”
他說著,打開了那個櫃子。
幾件沾著血跡的衣服映入眼簾。
岑依依一愣:“……這是早上林巧雪柳昌換下來的衣服?”
“他們換下來之後應該扔到了哪裏,被刀疤撿回來,藏到了我房間的櫃子裏。這麽看,沾著血跡的衣服很可能和活水一樣,也是一個觸發水鬼殺人的媒介,而以我們站在這這麽久都沒遇到危險來看,這個媒介隻能用一次。刀疤知道這一點,放在這想讓我死。但是她……”
“她”指的是高跟鞋女人。
“她懷疑我是水鬼,也想趁我不在房間,來我房間找線索。刀疤走後,她來了,這個死亡觸發陰差陽錯地應驗在了她的身上。”
岑依依看上刀疤的眼神立刻多了好幾倍的厭惡。
“那你說那個紙條?”
“我也是剛剛才徹底確認這件事的。”
他起身,走出屋子,來到岑依依麵前,“伸手。”
岑依依訥訥地伸出手。
燕星辰拿著手中的炭筆,在她指尖點了幾下,她指尖立刻黑了一片。
可他剛給人抹上,便說:“擦了吧。”
岑依依雖然困惑,但到了現在,她已經對燕星辰完全信任、言聽計從,立刻便收回手,指尖在衣擺上磨蹭著。
剛擦了幾下,她動作猛地一頓。
“我們晚上剛到村長家的時候……?”
燕星辰點頭。
他們剛到村長家的時候,刀疤便在做著一樣的動作——掌心朝內,指尖擦著衣服,似乎在擦掉什麽東西。
刀疤那時候應該剛用炭筆寫完那些字沒多久。同樣的,當時他們分配房間的時候,最早拿到鑰匙的就是刀疤,並且在眾人商議怎麽分房間的時候,刀疤就打開了每一間房查看。他完全有完美的機會和時間把寫好的便利貼留在房門後。
刀疤甚至可以寫很多張,每個可能的玩家人數都寫四份,最後如果玩家是五個人,他可能會貼玩家有四個人的便利貼,如果玩家有九個人,他就貼玩家有八個人的便利貼,這樣就可以營造出水鬼在玩家中的氛圍。
但這一點還不足夠,頂多隻能讓人稍稍懷疑一下。
讓他起疑的是今天早晨,村長帶來的一大袋礦泉水。
因為屋內沒有活水,村長才會給旅人提供礦泉水。從村長帶的數量來看,一間客房起碼有四五瓶,而他們昨晚,整間屋子裏隻有兩瓶礦泉水。為什麽數量會有變化?是副本安排裏根本沒有這種日常生活的設定,還是說,其他水被人用掉了?
前者可能性不大,後者……誰用了?用在哪?
燕星辰隨之想到了小混混那間房的意外。小混混那間房和他們其他房間都不一樣,除了鬼叫門,小混混還在屋內看到了高跟鞋女人躺著的床往下滲水,這才受到驚嚇跑了出去,死在水鬼手中。他若不跑出去,大概率是不用死的。那水從哪來?第三間房另一個玩家阿木也提出過質疑,如果水鬼真的能隨便把水搬進屋裏栽贓玩家,為什麽不直接把活水搬進來殺人,要這樣拐彎抹角?
說明那水很大可能不是水鬼做的。
所以當時他故意提出讓村長寫字,意料之中,刀疤怕村長筆跡暴露,立刻阻止了他。
而讓他徹底肯定這個猜測,就是看到刀疤汙蔑他是水鬼。
要確定一個玩家不是水鬼,難度和確定一個人是水鬼差不多。
但刀疤不管從害他的角度,還是誣陷他的角度,似乎都非常篤定他不是水鬼。
——刀疤的視角裏,根本沒有“可能有玩家是水鬼”這個視角。
也就是說,一開始,刀疤作為第一批到的玩家,趁岑依依驚魂未定、沒有留意的時候,寫下了玩家有八人的便利貼,又拿著放在院子裏的鑰匙,先去客房選了一間房的一個床,澆滿了礦泉水在床墊上。等玩家們到齊之後,他以探查房間為由,根據玩家人數,在每間房的房門後都貼上便利貼。
到了晚上,高跟鞋女人躺下,床墊的水往下滲,讓看到這個場景的小混混誤以為高跟鞋女人是水鬼,反而自尋死路地跑出了房門,最終被水鬼溺死。
在今天眾人分散的時候,刀疤又特意去撿來林巧雪和柳昌換下來的沾著血跡的衣服,藏進他房間的櫃子裏。沒想到第一個來他房間的是高跟鞋女人,反而讓高跟鞋女人觸發死亡。刀疤見狀立刻改變策略,攀咬他是水鬼。
但這麽做,唯一的後果便是玩家們互相猜忌而死。
玩家死得多了,水鬼不是更難打了嗎?
這其中是不是涉及到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
燕星辰快速和岑依依解釋完了這其中的關竅,便踱步到刀疤跟前,緩緩俯下身,看著對方。
刀疤被戳了六七個血洞,渾身浸滿鮮血,骨頭被刺穿的痛感折磨著他,他趴在地上根本沒有力氣動彈。
此刻,他聽完燕星辰毫無錯漏地說出了他從進入副本以來做的所有事情,看著燕星辰靠近,全然沒有了先前的趾高氣昂、成竹在胸,隻剩下不可置信與無法抑製的恐懼。
怎麽會有人從進入副本到現在都對所有細節了若指掌?
而這個人甚至對眼前的血腥毫無感覺,神情淡然而從容。
仿若幽冥地獄中披著□□的修羅鬼煞。
他看著燕星辰湊近,下意識便想往後退。可他渾身都是血洞,一個掙紮間便扯起渾身的痛楚,驚懼之中痛呼出聲。
在血腥味中聽著這樣刺耳的動靜,青年眉頭都沒動一下。
他低著頭,額間碎發微動,眉心淺痣若隱若現,襯上他那雙天生帶著幾分情的眉目,一個垂眸的動作仿佛都裹著和善。
“我想冒昧請教你一個問題。”他十分溫和有禮地說,“你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