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星辰走出宿舍樓那一刻,  齊無赦在他身後說：“兵分兩路的原因並不隻是你剛才說的那個吧？”
    他腳步一頓。
    宿舍樓外此刻已經看不到人影了。
    遠方教學樓傳來零零散散的讀書聲,  早讀的時間快要開始了，一眼望去空曠無比的教學樓滿是學生的動靜。
    燕星辰四顧了一番，看到了小賣部和食堂的方向。
    他複又抬起腳步，說：“蘭昀到現在都沒有任何異常,  沒有異常就是最大的異常。”
    梁諱燃燒的灰燼還戴在他的手上。
    他並沒有忘記,  除了副本本身破局的難度，還有樊籠未知的自我修複進度之外,  還有一個蘭昀。
    他稍一後仰，直接撞到了齊無赦的肩膀。
    男人以為他沒站穩,  下意識抬手接住了他，雙手握著他兩側手臂。
    燕星辰低聲對身後的人說：“尋找和姚杳有關的信息確實是我的主要目的。但附帶的，確實還有另一個原因。我們五個人一起行動,  蘭昀動手的機會豈不是很少？分散開,  給他創造點機會，不然顯得我們太小氣。”
    齊無赦輕笑：“找聞夜嗎？”
    “他在副本裏麵,  但我不知道他具體在哪裏。”紙傀和他的聯係,  頂多也就是能感知到大約的方位，像校園副本內這麽小的範圍,  已經沒有辦法定位了，隻能見機行事。
    “你心事很多。”齊無赦突然點破了他。
    【被保護值+50,  請玩家再接再厲。】
    燕星辰都快習慣這來自齊無赦的時不時的被保護值提醒了。
    他無奈：“這種時候，我要是沒有心事才奇怪吧？”
    “擔心副本？”
    “擔心一切。惡念種子的機製必然會引起玩家互相坑害，而且,  對於所有人來說,  這是最後一個高級副本,  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就是進入前十二,  這樣才不會受每個月必須進入副本的規則限製，又有惡念種子的爭奪在，但凡有點腦子的都知道，最輕鬆最容易做到的，就是幹脆讓這個副本隻活著不超過十二個人。”
    一同競爭的人多，目標難以達到，最好的方式是什麽？
    是讓競爭的人變少。
    齊無赦淡然道：“死亡和殘殺確實是最好的方式，但你不會做。”
    “我看上去很像那種傻乎乎的大好人嗎？你又看出來了？”
    “畢竟我是活菩薩。”
    燕星辰想起殘缺木梳那個副本的時候他和齊無赦因為都不記得往事，互相試探了許久。
    他沒忍住，笑了幾聲。
    他說：“我不僅不會做，我還不想讓他們做。”
    結束這個副本，拿到聞夜手中開啟最後那段記憶的符文。
    裏麵說不定有他和樊籠還能有聯係的根本原因。
    他能越快做到，死的人就越少。
    “先看看小賣部。”
    燕星辰這般微微靠著齊無赦說話，語氣還帶著點俏皮，全然不似平日裏那般要麽安靜要麽冷然。
    後背總是人最大的弱點。
    他卻格外放鬆。
    隻有和齊無赦獨處的時候，他那崎嶇不平的靈魂才能揉成一團如霧如水般柔軟寧和。
    齊無赦自言自語地說了句含糊的話：“這樣後退靠過來，還以為你……”
    燕星辰已經再度站直，朝著小賣部的方向趕去。
    這世間還有這囚籠裏，有很多事情都壓在麵前那個身量修長卻消瘦的青年身上。
    齊無赦看著燕星辰的背影，抬腳便跟了上去。
    ……
    兩人走到食堂小賣部所在的地方之時，第一眼看到的是最前方的公告欄。
    這公告欄和他們在實驗樓前看到的一模一樣，上麵的月考排名已經更改成了惡念種子數量排名。
    燕星辰在前排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但是此刻，他的名字已經從第一位下來了。
    現在正在第一名的是總榜第三的鄭皎皎，共有兩個惡念種子，其後是燕星辰和蘭昀。
    “擁有的惡念種子數量是透明的，”燕星辰說，“這是明晃晃的靶子啊……”
    他話語倏地一頓。
    下一刻，金拆破空而出——那是纏繞在齊無赦手上的那一端。
    齊無赦出手的方向分明什麽人都沒有，可金拆即將落下的時候，突然被一個憑空而出的符咒擋住了。
    與此同時，燕星辰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金拆畫出了高級燃火符往一樣的方向扔。
    他現在念力值太差，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但是齊無赦出手了，那他便不需要思考動手的理由。
    燃火符同另一端的金拆一道撞上前方，本來沒人的地方，一個身影這才出現，倉皇後退了幾步。
    來人很年輕，約莫二十幾歲，五官立體標準，氣質卻有些陰柔。
    這張臉，燕星辰見過不止一次了。
    是蘭昀。
    齊無赦那邊動作不停，反手收回金拆，不敗花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中，化作長弓，接連朝另外兩個方向射出長箭。
    長箭帶著“颯颯”聲勢如破竹而去，將藏在另外兩處的兩個玩家也逼了出來。
    包括蘭昀在內，一共三個人。
    另外兩人全都接下了齊無赦的長箭，沒有受傷，隻是耗費了一些道具。
    能有這個實力的，隻能是總榜前十二的玩家。
    齊無赦進副本之前稍微了解過現在樊籠內的情況，掃了那兩人一眼，對燕星辰說：“男的是總榜第四，郭濟，女的是總榜第六，李纖。”
    燕星辰眉梢一挑，看著蘭昀說：“看來你這些年在樊籠沒有白混。”
    蘭昀歎了口氣：“沒想到你們還是來得比我早。”
    齊無赦隻是看了燕星辰一眼，從容道：“線索重要。我在外麵攔著。”
    燕星辰點了點頭，直接轉頭衝進了小賣部。
    蘭昀、郭濟還有李纖同一時間往前，男人手中長弓一拉，三支破空長箭硬生生攔住了他們的前路。
    這個學校，小賣部、食堂還有報刊亭都是在一起的。
    但這三個地方都沒有活人。
    陰涼涼的冷風不住地刮著，報刊亭前的地麵飄滿了白紙，食堂裏還有些頭直接在窗口後的熱鍋裏煮沸的白骨——血肉恐怕早已腐蝕得不知去向了。
    小賣部裏的東西也七零八落的，很多櫃子都倒了下來。
    很難想象，這樣的如同地獄一般的地方居然會在一所學校裏。
    燕星辰手中抓緊金拆，剛一進入小賣部，先是看了一眼收銀台，什麽都沒看見。
    “……為什麽殺我呢？我沒做什麽啊？為什麽殺我？”
    細細碎碎的鬼語傳入他的耳中。
    這聲音尖利至極，刺入耳膜中，直接帶起了燕星辰的雞皮疙瘩。
    他順著聲音的來源看，發現在一種倒塌的櫃子和堆著亂七八糟的貨品後方，一個渾身是血身上滿是被砸出來的傷口的鬼正蹲在那裏。
    這鬼沒有什麽數據，隻靠著一撮不甘心的怨氣維持著，還留在生前死亡的地方。
    像是被壓死的。
    看它的穿衣打扮和死的時候的年齡，明顯不是學生。
    小賣部老板？
    外頭打鬥聲格外激烈，但都沒有齊無赦的聲響，反倒有幾聲是蘭昀那邊的人的悶哼聲。
    齊無赦那邊倒是暫時沒什麽問題。
    燕星辰警惕著緩步走上前。
    那被壓死砸死的鬼仍然蹲在原地，一雙隻有眼白的眼睛毫無神色，幹涸的鮮血糊住了它的半張臉。
    它仍然在念叨著：“為什麽殺我？為什麽殺我？我沒做過什麽壞事……”
    “……老板？”他試探著開口，“我來買東西。”
    念叨的聲音驟然一停。
    小賣部老板那滿是鮮血的頭立刻抬起，慘白的眼珠直直地對著燕星辰。
    倏地——
    它突然站起，對著燕星辰，嗓音嘶啞了起來：“我真的沒做過什麽壞事，不是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我沒有殺人，為什麽就死於非命了呢？”
    “我隻是一個小賣部老板，我每天早上七點開門，天天和這些單純天真的學生們打交道，有時候，女生搬不動東西，我還會幫她們搬到宿舍樓下……”
    “哦對，還有的孩子，經常半夜餓了沒東西吃，我都關門了，還會給他們偷偷送去宿舍門口，透過鐵門的門縫塞給他們。他們都會說：‘謝謝叔叔’……”
    “我幹過最虧心的事情，不過是有一個孩子的手機丟在了我這的地上，我沒什麽錢，一時糊塗，沒把手機還回去，自己賣了……也沒多少錢……”
    “我頂多、頂多也就還會聽聽有些學生和我說的八卦，聊一聊他們討厭的人、喜歡的人，我每天都是這樣的生活，我沒有傷天害理啊……”
    “為什麽我死了呢？我沒有殺人啊！！我沒有殺人！！！！”
    燕星辰站在那安靜地聽完了。
    這隻是一個小鬼，生前的意識都沒有了，全靠著最後一縷怨氣吊著，隻記得不斷重複自己不甘心的東西。
    如果打斷小鬼訴怨，反倒容易把它引成厲鬼。
    他全都聽完了，才問：“老板，我可以買東西了嗎？你還記得我嗎？我是男生宿舍住在a棟0313的那個，你再不賣給我口香糖，我抽煙就要被發現了。”
    小賣部老板愣了愣。
    燕星辰此時穿著校服，雖然麵容不一樣，但這種鬼魂已經不會有太具體的記憶了，隻會對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有個模糊的印象。
    果不其然，小賣部老板點了點頭：“記得、記得。我死了啊，你去找別的店吧。”
    “……可是，我舍友剛剛還和我說，在你這買了東西啊。”
    “你舍友？小王？還是那個，我不知道叫什麽名字的，天天來我這躲班主任的？”
    昨天他在0313做的夢裏，所有人都在玩，隻有姓趙的那個疑似姚杳男朋友的男生在看書。
    這樣的學生，不太像是會跑到小賣部躲班主任的。
    “都不是，是趙……”燕星辰刻意在這個字上停頓了一下。
    小賣部老板立刻道：“趙譽誠是不是？我沒見著他啊……”
    趙譽誠。
    燕星辰把這個名字在心裏默讀了三遍，記下之後，又說：“對，就是他。還有，姚杳你記——”
    小賣部老板突然發出一聲嘶吼。
    鬼氣在它身周震蕩了一下，它格外恐懼地後退了幾步，蜷縮在自己死亡的角落，趕忙喊道：“別說！別說！就是她殺了我，她殺了所有人，別讓她聽到你提她，別！”
    “你和小王上次和我說，她不是個好孩子，整日裏和男生不清不楚的，我不過就是和你們說了幾句，她就把我殺了。她、她果然不是什麽好孩子……”
    渾身是血的鬼魂蜷縮在了被一堆倒塌下來的櫃子壓著的牆角，格外害怕地抱著頭，聲音越來越小。
    它還時不時轉頭看向實驗樓頂層所在的方向，生怕那站立於頂樓的厲鬼突然降臨。
    燕星辰站在狼藉之中，低頭望著散發著恐懼、不甘、怨氣的小賣部老板，一時之間，竟是無言。
    這是一個做著小營生的普通人。
    他沒有大善，偶爾好心，沒有大惡，卻也偶爾貪心、使壞。
    大部分尋常的日子裏，他和汲汲營營的大部分人沒太大區別。
    他說了幾句壞話。
    世間芸芸，惡意不絕，口業難息。
    仿佛人人都有那麽幾次放不上台麵的暗自揣測，嘈雜的背後總有那麽幾句不承擔任何後果的惡語。
    從未有人在意過什麽。
    但他的這幾句壞話，交換的卻是生命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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