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星辰躺在上鋪的床上。
    0306宿舍是他們驗證過的宿舍,  白天他們也在宿舍中留了一些道具後手，防止其他玩家或者鬼怪趁沒人的時候進來。
    所以他們第二天晚上仍然待在這一間。
    除了一開始齊無赦的隨機玩家機製引來了一次死亡觸發，入夜之後他們便沒有遇到別的幺蛾子。
    一片漆黑之中,  外頭寂靜得仿佛沉睡的深淵，屋內更是隻有他們幾人的呼吸聲。
    負責第一輪守夜的許明溪坐在床邊,  閉目假寐著。
    其他幾人都沒什麽聲音，似是睡著了。
    燕星辰卻睜大了眼睛看著天花板，那雙墨瞳隱入漆黑之中，一切情緒仿佛都潛藏在了如墨般的深海之中。
    身側突然傳來一聲輕響。
    男人再度同昨日一般來到他的身側，掀開被子滾了進來，正好側身對著他。
    被子裏多了一個人，溫度驅散了不少冰寒。
    他們這般早已超出了朋友的範疇,  燕星辰卻對此有些習慣了。
    甚至在齊無赦過來的那一瞬間，他沒有任何防備,  隻有安心。
    “你現在精神狀態很差，”齊無赦說,  “應該盡量多睡。”
    “我確實很困。”但是睡不著。
    他以前雖然也思慮重，但想的多半都是未做之事,  從沒有庸人自擾過。
    他似乎沒有那麽孤注一擲了。
    “我擔心我會失敗,  我擔心其他人會因我而死。現在的情況是樊籠自保機製導致的,  歸根結底，是我當初沒有留好萬無一失的後手,  如果我失敗了，那些因為沒有副本可進而被規則抹殺的人，豈不是因我而死？”
    齊無赦用指節敲了一下他的鼻尖。
    燕星辰鼻尖一癢,  亂七八糟的思緒居然都被這麽一下帶走了,  心跳都停了一下,  隨後竟是比先前跳得還要更快一些。
    “喂，你……”
    “在資源匱乏的情況下，因為搶不到資源而死的人，他們本身就是弱肉強食的犧牲品，這樣的玩家，在沒有啟明條約的混亂時代，往往是第一個被淘汰的。沒有啟明條約，他們根本活不到今天。”
    “可我做得不夠完美。”
    “如果人人都要求盡善盡美，一個難題沒有答到滿分就是不可饒恕，那所有人都隻會獨善其身。”
    齊無赦娓娓地說：“我聽你說過，外麵的世界，有一個神話故事，叫諾亞方舟。洪水中絕望的人們乘坐上了那一片方舟，帶上文明的希望與種子，離開了災厄。你帶來了方舟，讓本該死於洪水的人活了下來，可在航行的過程中，船破了個洞，掉了一些人下去，然後那些人高喊著‘是製作方舟的人害死了我們’。”
    “災厄苦難才是禍之根源，擁護劫難卻苛責希望……”
    “星辰，沒這樣的道理。”
    這人往常總是優哉遊哉的，難得正經的時候，反倒讓人下意識便全心全意地聽著，生怕錯漏一個字。
    燕星辰感受著這人說話間的呼吸帶來的溫熱灑在自己的臉上，煩思雜念，一掃皆空。
    他想，他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齊無赦出生於不見天日的囚籠之下，所承所受遠比他還要多得多，他居然要這人反過來找角度安慰他。
    他不再多想，神思回籠，竟開始覺得這擁擠的容納了兩人的上鋪有點熱。
    他磨蹭著翻了個身，朝著冰冷的牆上貼。
    齊無赦突然按住了他。
    “你……”
    “嗯？”
    “你別亂動。”
    “……嗯。”
    ……
    沒過一會，許千舟便坐了起來，說他想要去一下衛生間。
    校規不準學生們晚上夜聊亦或者是亂走，如果撞上一直在幾層樓之間遊走查寢的宿管便必死無疑，但是校規是允許學生半夜一個人去上廁所的——隻要不是成群結隊即可。
    許千舟武力值不算突出，燕星辰擔心他一人撞上什麽危險，現場折了個能代入他五感的小紙人，小紙人蹦進許千舟校服外套的兜裏，同他一起出門。
    許千舟上廁所的時候，燕星辰的五感掛在小紙人的身上，但是封閉了聽覺。
    可他突然感受到許千舟搖晃了一下口袋。
    小紙人在口袋中探出頭來，隻見許千舟站在衛生間隔間的門旁，若有所思。
    燕星辰打開聽覺，低聲問他：“怎麽了？我沒感受到陰氣。”
    “我沒遇到危險，”許千舟說著，指了指剛剛衝完水的地方，“但我剛才衝水的時候，聞到了一點非常輕微的血腥味。不是這個衛生間裏的，應該是其他衛生間裏有血流到了和水流有關的管道裏，稍微帶動了一些氣味。”
    尋常人根本不可能對這麽輕微的味道有感覺，是許千舟本就念力值高，才在那一瞬間察覺到了。
    小紙人發出了燕星辰的嗓音：“你是說，其他層的衛生間裏有人死了？能找出在第幾層嗎？”
    “樓上。不是第四層就是第五層。”
    “去看看。”
    ——許千舟猜的沒錯，男生宿舍a棟第五層有一灘血泊。
    屍體已經不見了，不知是不是被那清掃屍體的保潔阿姨收拾走了。
    地上隻有一灘鮮血，人似乎死了有一段時間，還有幾個腳印，應該是在第五層的玩家來探查過現場。
    有一部分血液流到了角落的通水處，所以才讓在三樓的許千舟察覺到了血腥味。
    而這鮮血明顯是一個人側躺著倒下之後流出的，甚至有一個側躺的人形。輪廓比較模糊，且隻有上半身，顯然傷口在脖頸之類的地方。
    許千舟蹲了下來，紙人跟著許千舟的動作把著他的兜口一同低頭看著。
    燕星辰問他：“你看出什麽來了？”
    他是沒辦法看出死者的身形有什麽特殊的，但許千舟過目不忘，對於一個人的身材的記憶可以十分精確。
    許千舟看了一會，神色一驚：“丁重？怎麽可能！我們從頭到尾沒有聽到任何打鬥的聲音，丁重總榜排名第八，就比你低了那麽一位，有誰能在瞬間讓丁重沒有任何察覺的情況下把他給殺了？”
    “會不會是他熟悉的人的惡我？”
    “這個副本裏，他熟悉的人是他的妹妹，丁了肯定在女生宿舍，哪怕是丁了的惡我也不能進入男生宿舍殺人。”
    “那隻有一個可能了。”
    “什麽？”
    “總榜前七的男性玩家的惡念體。”
    那就隻有燕星辰他自己、排名第五的許明溪、排名第四的郭濟、排名第二的蘭昀、排名第一的聞夜。
    許千舟說：“惡我殺人也正常，畢竟他們是想獵殺所有玩家。”
    “呼呼……”
    外頭刮過一陣陰風。
    燒焦的味道跟隨著涼風而來，森涼鬼氣正在靠近。
    是宿管。
    它查寢查到了第五層。
    燕星辰思考了幾秒，說：“先回宿舍，明天還是去實驗樓，找趙譽誠的線索。”
    ……
    次日一早。
    惡念種子排名表在昨晚不斷更新，包括蘭昀那邊的人，擁有的惡念種子數量都在增長。
    隻有燕星辰，仍然還是“1”。
    六點剛到，整個校園剛剛響起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學生們的打鬧聲與零零散散的讀書聲，燕星辰等人便已經做好了準備。
    好幾張瞬移符同時使用，片刻之間，他們便已經來到了實驗樓五樓同其他教學樓相連接的連廊之上。
    再往實驗樓走一個拐彎，便是高三五班所在的方位。
    可幾人剛一站定，齊無赦神色驀地一沉。
    不敗花道具眨眼間出現在男人的手中，鮮紅的花朵化作漆黑如墨的長弓，眨眼的功夫，男人拉滿什麽都沒有的弓弦，弓弦之上出現了一根黑色長箭，直指一處空無一人之地。
    可下一刻，防護的符咒在那個地方閃現，同這長箭撞在一起。
    高級的符咒頃刻間碎裂。
    蘭昀出現在了符咒之後，再度扔出了三張高級符咒，這才攔住了齊無赦這一箭。
    齊無赦挑眉：“你來找死？”
    許千舟趕忙戴起耳機，念力散開，仔細一聽，眉頭緊皺道；“不止他一個……好多人。”
    與此同時，蘭昀身後，總榜第四郭濟、總榜第六李纖，還有幾個不在總榜前十二但是也在總榜前百的玩家瞬移了過來。
    他們有的是蘭昀的學生，有的本來就和蘭昀有過合作關係。
    這邊是蘭昀帶進副本的所有人。
    一開始，樊籠和蘭昀便是打算隻流出一把鑰匙讓齊無赦拿到，蘭昀帶著這些人進入副本對付齊無赦一個人，隻是後來這個計劃被燕星辰批量製作鑰匙給破壞了，以至於這些人在副本裏雖然有優勢，但卻無法橫著走。
    如今，他們全都出現在了這裏。
    可這還不是全部。
    就在那幾人現身的時候，齊無赦一個轉身，朝著相反的反向再度接連射出了三箭！
    又一個隱身的蘭昀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喻行川揉了揉眼睛：“搞什麽！？這家夥的本我和惡我合作了！？”
    其中一個蘭昀笑了：“很驚訝嗎？不管是對於我的本我還是我的惡我來說，你……”
    他指了指齊無赦，“都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你沒死之前，我們合作百利而無一害，那為什麽不先合作把你殺了？”
    燕星辰神色微冷地掃了一眼在場的人，平靜道：“你昨天故意在我們麵前出現，虛晃一槍，就是為了麻痹我們，讓我們以為你在破局，實則你一整天就是在忙著整合這些人甚至是這些人的惡我吧？但這還不夠，如果真的集合你能操控的所有玩家，直接正麵和我們打，那你早就這麽做了。”
    “有我在，你那邊總榜前十二的戰力等同全廢。光憑你們，給我們造成麻煩，可以，但是要殺人，還不夠看。”
    單單是燕星辰一人，即便是在平衡機製的作用之下，他都能夠應對蘭昀。
    如果他不吝嗇於使用“小白臉”技能，那麽對付兩個蘭昀不在話下。
    而許明溪和周晚分別能應對一個總榜玩家，哪怕許千舟和喻行川不是其他人的對手，但還有齊無赦從旁幫襯，這些人根本沒有贏麵，頂多也就是攔住他們一會，指不定還得損兵折將。
    別說是武力值未知的齊無赦了，隻要燕星辰在，蘭昀根本沒有辦法專心擊殺齊無赦。
    蘭昀卻說：“確實不夠看，所以我還請了兩個人幫我。”
    燕星辰突然聽到腦海中連續兩道提示音傳來。
    【請玩家注意，您已被其他玩家技能鎖定，半個小時內，您的武力值將隻有您當前數據的一半。您當前還處於平衡機製狀態中，您的武力值將會是您麵板數據的四分之一。】
    燕星辰明顯感受到了自己武力值突然的變化。
    但並不僅止於此。
    【請玩家注意，您已被其他玩家技能鎖定，半個小時內，您的武力值將隻有您當前數據的一半。您當前還處於平衡機製狀態中，並且已被另外一個玩家鎖定，三重狀態加持之下，您的武力值將會是您麵板數據的八分之一。】
    兩側的樓道口旁，兩個一模一樣的女人手中拿著使用技能的道具站在那裏。
    技能鎖定的目標，都是燕星辰。
    丁了的技能是在一定時間和一定範圍內鎖定一個玩家，被鎖定的玩家武力值將會減半。這個技能平時便已經是一個極其難對付的傳奇技能，真心校園副本，惡我的存在成了丁了的王牌，讓本來隻有二分之一的鎖定直接變成了四分之一。
    “丁了？”許明溪微訝，“你不是蘭昀那邊的人，為什麽要幫他們？”
    兩個丁了同時開口了：“燕星辰殺了我哥。”
    許千舟恍然：“昨晚丁重的死……”
    蘭昀抬手，接連鼓掌了三下。
    他對燕星辰說：“你說的沒錯，有你在，我這邊總榜前十二的戰力都沒有用。那隻要牽製住你不就行了？你現在這個被掛了好幾重鎖定的武力值，哪怕是巔峰時期的你，也沒辦法和總榜玩家交手了吧。”
    如此一來，燕星辰反倒等同於廢了。
    那麽燕星辰這邊能有總榜前十二水平的，隻有齊無赦、許明溪和周晚。
    而蘭昀那邊，卻足足有兩個蘭昀、郭濟、李纖和兩個丁了，完全是雙倍的人數。許千舟和喻行川還未必能應付得了其他那些玩家……
    而隻要蘭昀那邊能先讓他們這邊逐漸減員，那戰局隻會一發不可收拾地朝蘭昀傾斜。
    屆時，那麽多人同時出手，齊無赦也許死不了，但他的玩家身體肯定保不住。
    這種時刻，齊無赦如果失去玩家身份，等同於要回到封印之下，與死無疑。
    這是個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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