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還沒出來？”喻行川急道。
    實驗樓第五層,  高三五班門前的走廊之上。
    周圍黑漆漆的鬼氣圍繞著這裏，讓人出不去,  也進不來。
    不遠處那姚杳的執念還站在那裏,  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這邊。
    可他們這邊，隻有齊無赦、燕星辰、周晚和喻行川在。
    他們方才都進入了自己曾經謊言留下的執念中。
    一如齊無赦所說，隻要不迷失在裏麵,  或者當真困頓於當初的謊言之中，那便再也出不來了。如果他們全都走出來,  這一關便算是過了。
    他們分別都看到了自己曾經最在意的謊言，但前前後後基本都出來了。
    除了許明溪和許千舟。
    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
    燕星辰和齊無赦對視了一眼。
    男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
    如果實在出不來，他們就隻能用強硬的方式找到許明溪和許千舟困頓的幻境所在，燕星辰用製作副本鑰匙一樣的方式畫出能夠連接的符文，然後齊無赦以強橫的念力值強行介入。
    但這樣的做法無疑會惹怒副本的鬼怪，帶來什麽樣的後果,  他們誰也不知道。
    可如果許明溪和許千舟再不出來,  他們也隻能這麽辦了。
    燕星辰正打算嚐試對接上這兩人陷入的空間所在，許明溪卻突然出現了。
    一個人出現的。
    周晚趕忙左顧右盼：“許千舟呢？”
    “他還在裏麵。”
    許明溪的嗓音帶著滿滿的疲憊。
    他分明沒有傷，語氣卻很輕。他斂眸收色，神情看不出什麽。
    燕星辰卻一眼看了出來。
    “你們進的是同一個回憶？”他問。
    許明溪點頭。
    這場關於謊言的考驗,  對於每個人來說,  都是必須自己應對的戰爭。
    哪怕許明溪和許千舟進的是同一個,  但能不能走出來,  還是要看自己。
    但燕星辰卻並不擔心了。
    他說：“千舟的性格你比我清楚，既然你能出來，他必然不會迷失,  走出來是早晚的事情。”
    “您都猜到了？”
    “看到‘複製’的規則就知道了。當時,  我在無盡擺渡副本的時候還很奇怪,  蘭昀的那兩個學生為什麽能用‘複製’的小規則道具，難道‘複製’的規則類傳奇道具已經被人使用了？什麽情況下會有人在悄無聲息的時候用掉這種效果這麽大的道具？”
    他雙手靠在走廊的扶手上，往外看，還能看到所在門衛室旁邊的那個摔死的女鬼。
    另一端，姚杳的執念化作的影像看著他們，而頂層之上，真正的姚杳又開始唱滲人的歌。
    燕星辰不疾不徐道：“後來許千舟給我看了那枚硬幣，又和我說了他新人首副本的怪異，我自然就知道了。‘複製’的規則是用硬幣的形式體現，硬幣兩麵一模一樣，代表著複製，而使用之後，則有一麵會消失，代表著複製完畢。”
    “你給他複製了你的玩家身份，對吧？”
    許明溪又點頭。
    兩人交談沒有避諱其他人，喻行川聽著隱約猜出了什麽，差點驚呼出聲，齊無赦掃了他一眼，直接把他的驚叫給憋了回去。
    周晚神色複雜。
    許明溪說：“我遇到千舟的那個副本結束之後，我想帶他走，想到了‘複製’的規則。樊籠不讓npc離開，但可以讓玩家離開，規則可以應用在任何東西之上，我選擇了我的玩家身份。”
    周晚說：“難怪許千舟的鴿子紋身也是金色的。”
    “你知道？”
    “見過，但他自己不知道。”
    “這是我和他說的，我說樊籠每個人的鴿子都一樣，他的沒什麽好看的。他當然不懷疑，自己從來沒看過。”
    如果許千舟看了，就會發現，他的紋身和許明溪的一模一樣。
    “但是……”許明溪補充道，“有兩個東西，哪怕是規則類傳奇道具也捉襟見肘。一個是玩家編號，這個好辦，樊籠直接給了他隨機默認的編號。還有一個，是技能。他複製了我的玩家身份，天賦技能是掛鉤玩家身份的，本來應該一起複製過去，但是我的天賦技能也是傳奇級別的唯一天賦，‘複製’的規則如果複製了這個技能，就違背了樊籠對於傳奇技能限製的唯一性。最後，這兩個規則對抗，達到了一個平衡。”
    “我的技能是回溯，一生隻能使用一次，但限製確實沒有那麽大。我可以回溯構建一天之內的所有事物，除了玩家以外，我能把一切時間歸回到最多一天以前。”
    比如一棟樓在一天內燒光了，裏麵燒死了幾個玩家，許明溪如果使用了這個技能，那麽那棟樓將會恢複成一天前的樣子，可那幾個燒死的玩家是不可逆的。
    “而這個技能的原理基礎，是我根據對過往的記憶，像是相機倒帶一樣，一幀一幀回溯。所以這個技能其實自帶一個默認的技能的，那就是……”
    周晚喃喃自語道：“過目不忘。”
    “對，過目不忘。”
    於是“複製”的規則和樊籠對傳奇天賦技能唯一性限製的規則兩相對抗之下，許明溪的技能被剝離出了一部分到了許千舟的身上，被定義為了過目不忘。
    而許明溪自己的技能則因為被削弱了這麽一項能力，變成了最雞肋的傳奇天賦技能，隻能回溯很短時間內的事物，並且還隻能使用一次。
    許明溪又說：“不過，這個技能其實不是複製過去的，因為規則不允許。這個技能是為了完全複製我的玩家身份，這才暫時‘借’過去的。”
    本質上，技能還是許明溪的，隻不過一部分暫時掛在許千舟的身上而已。
    許明溪還是具備回溯一天時間的能力，隻不過他無法啟動，因為啟動的一環落在了別人的身上。
    “但這沒什麽重要的。”他又不可能殺了許千舟拿回這啟動的一環。
    “你應該告訴他的。”周晚突然說。
    這話沒頭沒尾的，許明溪愣了一下。
    周晚看著自己手中平靜地合上的白骨傘，神色格外複雜。
    他說：“沒必要撒謊，我也被這樣的謊言欺騙過，我知道是什麽滋味。我寧願一開始就知道一切並且自己選擇，也不願意被蒙在鼓裏，然後還自以為是，到頭來才發現在親人的眼中，我不過是個被安排好的井底之蛙。”
    “許千舟的性格我們都清楚，你哪怕是在副本裏直接告訴他，他是個npc，但他和你的弟弟一模一樣，所以你想帶他離開，他隻會開心地抱住你感謝你。他不會在意他是個假貨——”
    本來一直沉默的許明溪說：“他不是假貨。”
    連燕星辰都愣了一下。
    許明溪這才收斂了冷色：“我沒有把他當做我弟弟的替代品帶出來的。其實……千舟救了我。”
    那個複製了他現實世界回憶的副本，完全戳中了他的軟肋，擊中了他的執念。
    副本給他塑造了一個他理想中的人生，把他最大的遺憾——那場車禍——去掉了，那基本是一個沒有人可以抵禦的溫柔窩。
    基本所有進入樊籠的人，全都是有所執念而來，有所執念之人，向往的本就是執念滿足之後的人生。
    許明溪差點陷在裏麵不能離開。
    但是……許千舟讓他感受到了不一樣。
    讓他反而發現了副本在麻痹自己，從而蘇醒。
    他很早就意識到麵前的許千舟不是他死去的弟弟——哪怕對方和‘千舟’看上去一模一樣，但其實眼裏的光不一樣。
    “我的親弟弟是一個普通的有些愛玩的男孩，沒什麽特殊的。”
    “但是副本裏的千舟，眼睛很亮，和我見過的所有npc都不一樣。我當時覺得，他太純粹了。如果就這麽留在副本裏，跟著副本一起崩塌潰散，太可惜了。”
    許明溪能一步一步地走到總榜第五的高度，又怎麽可能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
    他不可能當真為了副本的虛妄而耗費能夠助力自己保住總榜位子的傳奇道具。
    他一直都很清楚他在做什麽。
    燕星辰長歎：“難怪你能出來得這麽快。”
    許明溪根本不會困頓其中。
    許千舟呢？
    他們要得到高三五班的信息，就得度過謊言這一關。
    看這周圍圍繞的黑氣的樣子，隻要有一人沒有度過，別說是線索，能不能保住命都難說。
    ……
    回憶塑造出來的幻境之中。
    許千舟已經不知道第幾遍看著眼前許明溪帶他離開副本的畫麵了。
    他甚至看得都累了，站得腿都酸了，找了回憶裏一處台階坐著，雙手托腮往前看。
    畫麵裏，許明溪騙他說，這是他的第一個副本，許明溪幹預了副本這才變成了這樣，離開之後他就會進入一個叫做樊籠的世界。
    這個世界裏，所有人的新人首副本都是以水鬼為背景的副本，但他的不是，也是因為許明溪幹預過。
    他傻嗬嗬地信了。
    為此，他還在最開始的時候，和許明溪暗戳戳地鬧過別扭。
    因為他覺得他總是依靠許明溪，許明溪還總是偷偷給他打賞道具，顯得他這個弟弟進樊籠就是來拖後腿的。
    結果現在……
    許千舟看著這個畫麵又一次在他麵前重來。
    他知道許明溪已經出去了。
    他也並不是不難過。
    沒有多少人能在人生認知徹底顛覆的時候還能保持平靜和理智，起碼他不是。
    他至今格外茫然。
    他從來都以為自己是個順風順水的玩家，直到如今才發現，他連自身的存在和記憶都是空中閣樓，鏡花水月。
    但他拎得清。
    應該感謝許明溪的吧。
    一個傳奇類規則道具，換了他這個npc一命，此後還要一直照顧他的副本進度，哪怕是高級副本都一直在帶著他。
    真是個虧本買賣。
    這些個亂七八糟的思緒堆滿了他的腦子。
    但他到現在還出不去的原因是……
    他想到剛才一直被許明溪捂著眼睛，因為太過驚訝而忘了扒開許明溪的手回頭看看許明溪的表情。
    他就很後悔。
    那可是他哥啊！
    許明溪向來寡言少語，平日裏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連睡覺都是冷著臉的，笑一次要透支一個月的微笑份額。
    一直都讓人覺得冷靜而理智，強大而溫柔。
    許千舟根本沒見過許明溪慌張的樣子。
    剛才居然錯過了。
    當事人想起來就是兩個字。
    後悔。
    特別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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