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  蘭昀的身影便消失了。
    那傀儡像是時間到了，立刻化作一張瘋狂顫抖的符咒，不過片刻便在顫動中化作齏粉。
    涼風吹過,  粉末化入摸不著邊際的深夜之中。
    燕星辰眉頭一皺。
    “人心為棋子，最後一子”？
    這“最後一子”是什麽？
    他繞過宿管，帶著疑慮回了宿舍。
    剛一進門,  同他本人一模一樣的紙傀便化作普通的小紙人模樣趴在地上,  而躺在上鋪的他也在同一時刻睜眼。
    齊無赦還未開口問，他便主動說：“沒說什麽，就是勸我不要和樊籠作對，老生常談的話。但他最後說的一句話讓我有些聽不懂，聽上去像是他還有別的底牌……”
    “這個副本鬼氣太濃了,  ”齊無赦說，“不然我可以嚐試融入副本的負麵能量找到他。”
    “主動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對於我們來說,  隻要完成任務,  他自然就失敗了。門卡可以決定所有玩家的生死。”
    燕星辰看了一眼一旁空了的上鋪,  “喻行川呢？他不是守夜嗎？我剛才進門就沒看到他。”
    “去衛生間了。就在你回來之前，剛去的。”
    “不找個人跟著？一個人去衛生間太危險了。”
    “他說他有瞬移技能,  打不一定厲害，跑一定是第一。”
    “那倒也是。”
    燕星辰躺了下來。
    齊無赦十分自然地給他掖了掖被角。
    薄薄的棉被將燕星辰頭部以下的地方都蓋著,  齊無赦直接就著被子抱著他,  他感受不到冰涼,  根本用不著取暖的東西。
    這人向來講究,  分明是貪嗔癡惡之中脫胎而出的意識,  卻最不喜汙穢,  每次副本總是要磨磨唧唧收拾床單被褥。可這個副本條件有限,  這人居然也不嫌什麽。
    他往被子裏蜷了蜷，困倦中，突然想到：“齊無赦。”
    “……嗯？”
    “白天的時候，那個和謊言有關的地煞，你看到了什麽？”
    “什麽也沒有。”
    “什麽也沒有？”
    這人笑道：“我什麽時候和你說過讓我追悔莫及的謊言了？”
    被保護值增加的提示音再度響起。
    燕星辰微怔。
    齊無赦說的好像沒錯。
    哪怕是兩人在新人首副本再度重逢，這人也從來沒有真的欺騙過他什麽，頂多就是在情況不明的時候保留一些信息而已。
    他突然有些心癢癢。
    齊無赦說過的。
    隻要是他想問的，必然會答。
    “那……我其實，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麽？”
    “我還記得，在巫女祭神的春之幻境裏，你因為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而下不去手，是為什麽？”
    寂靜突然在兩人當中蔓延。
    其實沒過多久，興許一分鍾都沒到，但燕星辰心下打鼓，第一次覺得副本裏的時間都如此難熬。
    齊無赦正對著他。
    漆黑之中，他們瞧不見彼此的神情，隻有呼吸和心跳的頻率交錯在一起，亂七八糟。
    那燒死的宿管又查寢查到了三樓，校規規定學生不能夜聊，兩人同時閉口不言。
    直到那燒死鬼走了，齊無赦才用很低的聲音說：“因為我曾經看到他差點死在我麵前，我知道那是假的，但我還是不想再看一次。”
    燕星辰呼吸一滯。
    他的嗓音有些不穩：“那……古刹聞香那個副本裏，你在魅鬼編織的夢境之中，為什麽讓魅鬼假扮那個人和你說話？”
    “因為……魂牽夢繞，求而不得。”
    燕星辰一愣。
    求而不得這樣的字眼，套在齊無赦這麽個囚籠都壓不住性子的人身上，著實是太過……太過讓人心下躁動了。
    他明知道再問下一個問題，再問一句“那是誰”，或許就能徹底得到答案。
    可他卻安靜了。
    齊無赦也安靜了。
    他們像是明知前方有一條共通的路，可誰都不敢輕易邁出去。
    因為珍視，反倒小心。
    生怕這一步走錯，便讓先前好不容易走過的那許多步路都白費。
    不多時。
    齊無赦突然眉頭一皺：“著火了。”
    “嗯？”
    與此同時，喻行川回來了。
    他是瞬間瞬移回來的，連門都沒開，一站定便慌忙說：“情況不太妙，宿舍第一層和第二層瞬間燒焦了，我們得趕緊離開，第三層有些地方也開始燒了。”
    不用他說，其他人都聞到了燒焦味。
    燕星辰一個翻身直接落地，抬頭便瞧見四方的牆壁之上已經開始泛起了黑色。
    “宿管在第幾層？”
    齊無赦說：“我聽了一下，他在第四層。”
    “留心繞過宿管，我們去第五層。”
    宿舍其他地方也傳來了玩家的動靜。
    有的人本來住在第一二層，怕是更容易感受到突如其來的改變。
    燕星辰走出房間的時候，從走廊外往下看，果不其然看到了完全燒焦的第一層和第二層。
    他們剛走出來沒多久，0306的房間也燒了。
    但是三樓還有一半的房間沒變化。
    這突如其來的火隻燒了第一層、第二層還有第三層的一些房間。
    往其他宿舍的方向看去，情況也差不多。
    宿舍裏的人本來就是被燒死的。
    而這幾層突然燒焦也沒有真的造成玩家的傷亡，反倒像是一種警示。
    今天燒了兩層半，明天是不是要燒更多？
    燒到最後，玩家是不是就沒地方住了？
    那副本自然就結束了。
    這是個倒計時。
    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燕星辰想，明天他們就去圖書館，找到電梯卡，在天黑之前結束這個副本。
    ……
    他們在第五層選了兩個沒人的房間。
    之前之所以所有人都住在006是經過測試沒有問題的。
    但如果現在換房間，誰也不知道裏麵有沒有沒被破解的死亡觸發。
    齊無赦的隨機玩家身份在，一群人住在一起反倒容易出事。
    燕星辰幹脆拉著齊無赦兩人單獨一間，讓許明溪帶著其他人住在另一間。
    果不其然，半夜的時候，燕星辰和齊無赦所在的那個房間就鬧鬼了。
    但他們兩人早有準備，死亡觸發算是有驚無險地被解除了。
    燕星辰本來靈魂狀態就很差，這般不斷地折騰下來，死亡觸發解除之後，他幾乎是倒頭就睡。
    再次醒來的時候，遠處鍾樓的鍾聲飄蕩而來，六點整到了。
    天光乍亮。
    燕星辰立刻起身迅速洗漱了一番，同住在隔壁的許明溪他們匯合。
    他們今天要去圖書館。
    圖書館的方位他們沒有去過，瞬移符沒有用，隻能從宿舍趕過去。
    可剛下圖書館，走在最前頭的許明溪便停下了腳步。
    許千舟看著眼前的一幕，猛地刹住腳步，立刻拿出了他的道具長鞭。
    “哥，這……”
    宿舍樓下，幾乎站著除了他們之外還活著的所有玩家！
    丁重丁了兩兄妹都在，丁了的惡我似乎已經死了，隻有丁了的本我在。他們雖然在對付蘭昀的時候合作過，但那時候是因為他們有共通的敵人，合作之後，他們依然是競爭關係，沒什麽交情。
    其他玩家也幾乎都在前五十之列！
    這些人前兩天散亂在副本各處，明爭暗鬥，此時卻一同站在了這裏。
    站在最前頭的，自然是那群人裏目前排名最高的丁重。
    丁重看著他們，眼神不善。
    這些人顯然不是來表達友好的。
    周晚皺著眉上前，同許明溪一起，暫時把武力值不高的許千舟擋在了身後，沒好氣道：“六點一到就在宿舍樓下堵我們，這是幹什麽？”
    丁重說：“我們好歹合作過，我就開門見山了。惡念種子第一才能找姚杳交換到門卡，排名表上的情況大家都看到了，我們不可能放任自己的生死完全由一個進入樊籠不到一年的新人玩家來決定。”
    更何況，在場的人，或多或少，其實都得罪過燕星辰。
    要麽是副本中的爭搶起過衝突，要麽就是燕星辰之前還沒有顯露的時候，不少人其實都在論壇上唱衰過，甚至押注過燕星辰死。當時沒人想到燕星辰居然能衝入總榜前排還進入了這最後一個高級副本，不少人說話根本沒忌諱。
    說不定當時燕星辰都看在眼裏，記恨在心呢？
    結束副本的關鍵之一落到了燕星辰的手上，沒人能坐得住。
    而燕星辰收集到五十二個惡念種子之時，鄭皎皎的惡念種子數量也清零了，這足以說明總榜第三也站在燕星辰他們這邊。
    有總榜第三的鄭皎皎，總榜第五的許明溪，燕星辰自己便是總榜第七，還有不在總榜神秘莫測的齊無赦，再加上一個拚命起來足以比得上總榜前十二玩家的周晚……
    丁重和丁了是知道燕星辰他們有多難對付的，於是經過了一晚上，這些想要搶惡念種子的玩家逐漸便聚在了一起。
    燕星辰這邊的總榜前十二水平的玩家雖然多，但都不是聞夜那種斷層第一，這麽多人，總不可能還搶不到惡念種子吧？
    到時候他們想怎麽分，再說。
    丁重接著說：“現在電梯卡下落不明，惡念種子不如先分散開，之後再各憑本事。”
    周晚冷笑：“真難得，這麽多人，平時在副本裏見一麵都得打得亂成一團，今天居然為了搶我們手上的惡念種子站在了一起。以多欺少叫各憑本事啊？”
    許明溪沒說話，回頭看燕星辰的意思。
    燕星辰正同齊無赦一起走下樓梯。
    麵對著這麽多總榜玩家，青年神色之中竟然沒有任何的緊張與慌亂。
    他穿著校服，校服外套的拉鏈沒有拉，衣擺跟隨著他下樓的動作一顫一顫的，好不隨意。
    可他雖然看似隨意，一雙黑瞳倒是冷淡得很，身側那位來曆神秘的赴死者更是氣質幽幽，讓人膽寒。
    他什麽話都還沒說，可丁重等人卻也說不出話來。
    見他下來，一直隱藏在暗處的鄭皎皎總算現了身，笑道：“小帥哥，要不要我幫你？”
    臉上紋著十字架紋身的男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曲疏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對燕星辰說：“欠你個人情，幫你攔住他們。這些人用了屏蔽瞬移符的道具，你跑出範圍再用瞬移符。”
    “用不著你，”喻行川說，“我的瞬移技能他們又屏蔽不了，我還是能帶幾個人跑的。”
    燕星辰笑了：“謝謝，都不用。”
    這本來就是他的目的。
    現在，這些人沒有互相爭鬥造成更多的死亡，全都在盯著他，反而是他願意看到的。
    總榜之上，排名越是靠前，玩家的差距越大。
    先前蘭昀想到聯合丁重丁了圍殺齊無赦，那是因為當時有兩個丁了在，鎖定武力值的效果更好，而且當時總榜第四的郭濟和總榜第六的李纖都在，總榜前十二的戰力充足。
    可是現在，這些人看似人多，其實隻有丁重和丁了這兩個前排玩家，其他的要麽本來就不會對付燕星辰，要麽已經死了。
    燕星辰排在第七，隻是因為他的念力值現在等同於沒有，武力值又在平衡機製的削弱下減半。
    真的動起手來，這些人合起來也未必能碰得到他。
    他指尖勾上了金拆的線頭，正準備動手。
    離他比較近的一個玩家已經早就準備好了偷襲，掏出一個高級符咒就要朝著燕星辰扔來。
    金拆未動，那人抓著符咒的手臂卻突然全都結上了冰！
    即將被激發的高級符咒就這樣輕易地被冰包圍，同那人的手凍在了一起。
    這冰似乎帶著常人難以忍受的溫度，瞬息之間，那人便發出了格外難熬的痛呼，他的同伴根本來不及反應，趕忙拿出燃火符想要將這冰融化。
    燃火符還未發揮效用，清澈的少年音便自眾人後方傳來。
    “這是我天賦技能自帶的冰元素，燃火符破不了。不想他全身都被冰凍壞死，就放棄那隻手吧。”
    眾人盡皆回頭看去。
    白發少年緩步走了過來。
    他剛往前走，那些玩家不用他清理，便駭然往兩邊散去，自發讓出了一條路。
    那被冰凍了手的玩家聽到這話本來不信邪，看到來人，立刻拿出匕首，將自己的手臂連著冰一同砍了下來。
    “啊——！！！”
    他的同伴趕忙給他用上了治療道具。
    白發少年走到了他們兩人麵前，扔出了一個道具。
    “這個治療道具可以讓他快速長出手臂。”
    凍人手臂的是他，讓人砍手的是他，轉頭又扔出高級治療道具的還是他。
    仿佛他隻是隨手這麽一幹，讓別人疼一疼，給個教訓。
    鄭皎皎看著白發少年，喃喃自語道：“聞夜……”
    燕星辰雙眸一亮。
    齊無赦低聲道：“果然沒變啊……”
    彈幕瘋了。
    副本開啟了幾天，聞夜一直沒有和其他玩家有接觸。
    這位失蹤了許久的總榜第一，總算在這一刻和副本裏的所有玩家有了交集！！
    聞夜給完那人治療道具，便繼續朝著燕星辰他們走。
    他明顯不太高興。
    路過丁重時，丁重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聞夜可是在短短一年內就衝到了總榜第一，並且這段時間以來根本沒有進出副本，卻仍然穩穩地掛在總榜上的玩家。
    蘭昀不論怎麽努力，都沒有辦法碰到他的位子。
    他還是那位赴死者的學生。
    對於其他玩家來說，聞夜幾乎不可戰勝。
    鄭皎皎眉頭緊皺。
    喻行川緊張道：“這個打不過啊！”
    許千舟都吞了吞口水，在許明溪和周晚身後低聲說：“哥，他是不是和你都是那位赴死者的學生來著？是敵是友啊？你們熟嗎？能不能打一打感情牌啊？”
    許明溪瞥了他一眼，收了手中朱筆。
    許千舟：“？”
    白發少年看了一眼丁重，眼神滿是不悅。
    他雙手之上似乎已經開始覆蓋上寒霜，一副即將出手的姿態。
    丁重結巴道：“你、你也要惡念種子嗎？”
    “聞夜，別打了。”
    青年溫和的嗓音傳來。
    燕星辰對著他招手：“過來。”
    許千舟：“？？他叫小狗呢？”
    喻行川：“？？？”
    鄭皎皎：“？？？？”
    曲疏：“？？？？？”
    驚疑不定的其他玩家：“？？？？？？？？？”
    聞夜順著聲音看去。
    在目光落在燕星辰身上的那一刻，他立刻露出了雀躍的眼神。
    他幾乎是連走帶跑地衝向燕星辰。
    “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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