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天地為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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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星辰已經不知道樊籠主世界現在是什麽情況了。
    他和樊籠連在一起,  能明確地感受到四方副本的boss都已經完全消散。
    自保機製失效,副本池的能量徹底失去桎梏。
    他們原先還需要等待玩家們在時間的流逝下解開一個又一個副本的鎖,可禍福相依之下,  因為樊籠提早收集了這些副本能量卻沒有將它們轉化為副本,四方副本破碎後,  這些遊蕩在副本池子中的“鎖”在同一時間開始消散。
    外麵似乎很吵鬧。
    東方邊緣,那環繞著的黑霧就要散開,齊無赦掌心黑氣滾動了一下,將那些負麵能量暫時穩定了下來,遮蓋了他們所在的地方。
    他們仿佛與世隔絕一般,  靜悄悄地藏在這邊角之中。
    燕星辰表情一片空白。
    提示音和他能感知到的樊籠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方才那全力的攻擊抽幹了他所有的體力,他在這一瞬間甚至感知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渾身輕飄飄的。
    他雙目失焦,雪白的膚色因為脫力更顯蒼白,濃密的睫毛輕輕煽動著,  不著痕跡地撩人心弦。
    若是別人看到這一幕,完全無法將那個擊殺了編號1副本boss的總榜第一同齊無赦懷中看似十分脆弱的青年聯係在一起。
    這樣的恍惚足足維持了好一會,  燕星辰才感受到擁抱著他的人的體溫。
    “……齊無赦。”他剛開口,  發現自己的嗓子因為幹澀而有些啞。
    齊無赦正在用紙巾輕輕給他擦著手指上的血汙。
    先前那些傷口已經被男人用止血符和治療道具治愈了,  沾了清水的紙巾緩緩帶走他皮膚上的血跡,  水溫都是被特意控製過的,  不涼也不熱,  讓人舒適得很。
    男人稍稍低著頭,  立體的麵部輪廓盛住光影,  深邃的眼睛像是被月光籠罩的星河,  從不會對著他人展現的溫柔盡皆送到了燕星辰的麵前。
    燕星辰知道樊籠對齊無赦說了什麽。
    齊無赦知道了。
    知道他的靈魂正在跟隨著樊籠一起消散。
    他本來有很多話想說,  或許是解釋,或許是勸說,或許是最後聊聊天、說說話。
    也許還不等他開口,齊無赦就會質問他。
    可他沒想到,這人居然完全不受樊籠幹擾地阻擋了青山盲女副本的boss,最終在所有人的呼喚聲中和他一起待在這僻靜的一處,什麽問題也沒問,隻是靜靜地為他清理血汙。
    他那滿腔的話,找不到一處落嘴的地方。
    直到齊無赦給他擦幹淨了臉上最後一點鮮血。
    這人突然湊上前,吻了上來。
    這一吻熾烈而漫長。
    直至燕星辰喘著氣退開,這人卻捏著他的下巴,截斷了他後退的力道。
    他不得不整個人都著力在齊無赦身上,靠著對方。
    恍惚中,齊無赦的靈魂似乎闖入他的腦海,在他那已經完全的記憶中看了一眼。
    那曾經被他藏匿起來的喜歡被一覽無餘。
    鬆開的那一刻,齊無赦低聲對他說:“我不會讓你死。”
    燕星辰臉頰兩側染上了血色,眼神還帶著些親吻過後的迷茫,正愣愣地看著齊無赦。
    他說:“我不怕死。”
    他早在當初決定這麽做的時候,就知道有這麽一天,甚至期待有這麽一天——因為這預示著成功。
    “我怕,”齊無赦嗓音越來越低,越來越輕,“我怕你死。”
    燕星辰已經感受到樊籠的結構開始一點點消散。
    這樣下去,總會輪到他的靈魂。
    他說:“已經這樣了。”
    已經這樣了。
    其實也沒什麽別的選擇了。
    “我很開心的,”他往環繞著他們的黑霧上掃了一眼,想透過黑霧實實在在地看一眼那些玩家們,包括聞夜、周晚、許明溪他們,“副本能量會徹底消散,樊籠打開,所有人都能離開,你也自由了。”
    “你才是我的自由。”
    燕星辰一愣。
    這人卻轉而問他:“沒有辦法了嗎?”
    “……沒有。如果有解開整個樊籠的鑰匙,那就代表能直接獲得樊籠核心結構的掌控權,即便不拆開樊籠,也能輕易操控樊籠裏的一切,那樣的話,樊籠能夠繼續存在,玩家和你也能自由來去,兩全其美——可我們從來沒有找到鑰匙。”
    如果他們有鑰匙,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他們根本不需要暴力拆開樊籠。
    可他們沒有。
    事實上,他們連鑰匙的一點消息都沒有得到過。
    “那麽唯一的方法就是像現在這樣暴力散開副本的能量,瓦解樊籠,而我和樊籠已經是共生的關係……”
    那他自然會跟樊籠一起消失。
    燕星辰其實已經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都在跟隨著靈魂一起融入樊籠了。
    副本能量開始消散,樊籠的結構也在調動整個樊籠的能量,他自然也算在內。
    他低頭,瞧見自己那剛被齊無赦仔細清潔過的雙手已經開始呈現出透明的趨勢。
    齊無赦沉默了一會。
    燕星辰靠在這人的懷裏,感受到這人的心跳在瘋狂加速著,身體似乎有些顫抖。
    他從側麵的角度,能看見齊無赦那咬緊的後槽牙,還有格外沉肅的神情。
    齊無赦總是從容且瀟灑的。
    鮮少有這樣外露的悲傷。
    良久,他聽見齊無赦一字一頓道:“我可以把惡念的能量主動凝結成副本,送進副本池。隻要副本池一直沒有清空,樊籠就不會消散,你就會一直活著。”
    “齊無赦!”燕星辰喉嚨發緊,“這樣其他人怎麽辦?”
    這人不帶任何笑意地笑了一下:“我本來就是世間惡念,世人死活和我有什麽關係?”
    燕星辰知道齊無赦隻是在賭氣。
    若是當真如此,剛才樊籠勸齊無赦放棄的時候,齊無赦就不會用金拆攪碎即將畫成的避陰符了。
    他看著自己愈發透明的身體,知道自己恐怕很快就要完全融入樊籠,時間不多了。
    他幹脆不爭辯,而是輕聲說:“樊籠的鐵律之一,是總榜永不凝固,它根本沒有打算兌現願望,但樊籠的能量和惡念的能量是能做到一些事情的,等你脫離了這囚籠的枷鎖,周晚和許明溪他們如果還想做什麽,力所能及的話,幫他們一下吧。”
    他這話儼然是交代後事的意思,齊無赦抱著他,張了張嘴,還是沒打斷他。
    “還有,你從來沒有出去過,樊籠潰散之後可以先和許明溪一起生活一段時間,讓他帶帶你和周晚。”
    “等你真的看到真實的日升月落、潮汐荒漠、春雨冬雪,你可能會發現原來那才是混雜著貪嗔癡欲又帶著良善美好的真實,沒有鐵鏽一般的血腥味,隻有令人上癮的人性的芳香。”燕星辰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不自覺笑了笑。
    “你會知道的。”
    樊籠剛才和他說,人心易變,指不定過幾年他就會對齊無赦沒有感覺。
    他現在覺得,如果人心易變就好了。
    也許外麵天大地大,花花世界能迷了齊無赦的眼睛。
    那實在是再好不過。
    他喉結滾動,“我要融入樊籠了。還沉在副本池裏的副本太多了,它們如果開始消散,消散的過程中一旦出現意外,很可能還會有什麽自保機製一樣的東西出現,這樣會功虧一簣。”
    “我得盡快融入進去,把控這個過程。”
    燕星辰感覺自己的聲音都變得縹緲了起來。
    而整個樊籠的情況在他腦海中卻變得愈發清晰。
    似乎無形之中有一個繩子,正在逐漸把他拉往另一個世界。
    “憑什麽?”齊無赦突然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麽一句。
    燕星辰怔愣了一下。
    這人語氣極重,像是努力從嗓子裏磨出話來:“這世上那麽多應懲之人都好端端地活著,憑什麽讓你給他們所有人鋪路?”
    “罪孽深重該不見天日的人是我,你從來沒有做過什麽錯事。”
    燕星辰立刻搖了搖頭,想反駁齊無赦那句“罪孽深重”。
    天地大震。
    齊無赦所思所想勾連著囚籠之下的萬千惡念,本來也已經塵埃落定的整個樊籠似乎都在萬千惡念的顫動中開始瘋狂搖晃著。
    他們腳下大地顫抖,蒼穹之上狂風不止。
    黑茫茫的霧氣如暴雨般疾馳。
    “善者生而赴死,罪者赴死而生。”齊無赦說,“好沒道理。”
    燕星辰不知如何回答。
    這世間諸多事端,盡皆如此。
    沒有什麽值得爭辯的。
    但他是甘願的。
    “你很快就可以離開了。”他對齊無赦說。
    “我不會離開的。”男人斬釘截鐵的話語驟然闖入燕星辰的耳朵。
    低沉的嗓音多了幾分沙啞,裹了幾層的哽咽。
    像是一把生鏽的刀,分明已經鈍了,卻仍然要在血肉上滾過去,硬生生劃出鋒利的刀口來。
    齊無赦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會離開的。你還沒徹底消散,我還有機會去尋找鑰匙。”
    “如果還是找不到……不管是惡念也好,正麵的能量也好,隻要是存在過的東西,哪怕是散開了,不過是換一種形式。你想做的事情,我不會阻攔,我想做的事情,你也不能阻攔。我會在這些散落的能量中尋找你的靈魂碎片,一片一片地找,直到找齊為止。”
    那得多瑣碎呀。
    樊籠破碎之後能量隻會在浩瀚的現實世界散開,那得找多久呀。
    找多久都找不到吧。
    燕星辰想說這些,張了張嘴,最終把所有話都吞了下去。
    他閉上眼,有些困了。
    徹底融入樊籠核心結構前,燕星辰摸到了自己左手手腕上的手環。
    梁諱和許千舟死後,齊無赦在副本中收集了他們作為npc的構成能量殘餘。
    這兩個手環,就是由那些能量結構凝結而成。
    當時齊無赦說,如果能徹底接入樊籠,說不定能在數不清的能量中找出重構他們的結構,這手環留著也算一個念想——盡管這念想實在是太虛無縹緲了。
    他現在就要融入樊籠核心結構了。
    說不定呢?
    說不定他能在消散之前重塑許千舟和梁諱的意識呢?
    他心念微動,將那兩個手環都一起拉入樊籠的核心結構。
    倏地——
    就在他拉入手環的那一刻——
    本來安靜地掛在他手腕上的手環驀地發出一道劇烈明亮的白光,光線刺得已經閉上眼的他都透過眼皮感受到了一大片的光亮。
    周圍瘋狂湧動的黑霧都被這光給覆蓋,看不出一點黑暗。
    連齊無赦都被刺得偏過頭去,下意識閉上了眼。
    一道天方夜譚般絕無可能出現的提示音在燕星辰的腦海中響徹。
    【檢測到核心樞紐密鑰,正在進行紋路結構匹配……】
    【匹配成功。】
    【核心結構已接收。】
    燕星辰呼吸一滯。
    他在強烈的光線中猛地睜開雙眼,隻見靠在手腕上方的那個手環正在泛動著仿若符咒激發才會產生的光暈。
    那是……
    那是……
    ——那是許千舟!!
    冥冥之中,茫茫之間。
    記憶中看似無足輕重的隻言片語不斷閃現,在他腦海中聚集。
    ——“……副本裏的千舟,眼睛很亮,和我見過的所有npc都不一樣。我當時覺得,他太純粹了。如果就這麽留在副本裏,跟著副本一起崩塌潰散,太可惜了。”
    ——“我從小到大的人生記憶明明非常完整,他在我的記憶裏就是我的哥哥,可他卻說我的親弟弟死了,那我是什麽呢?我是人是鬼還是什麽我不知道的東西?”
    ——“我在樊籠這麽久,千舟是我見到的唯一一個真正做到了輕鬆的人。”
    ——鑰匙的概念很抽象,它作為“線頭”,並不一定就是一把鑰匙的外形。
    ——它可能是一大片糾纏在一起的符文結構裏的其中一小塊,也可能是樊籠中數不盡的物品裏的其中一個不起眼的東西,甚至有可能是一個人、一個npc、一個傳奇道具……
    ——“鑰匙……它一直在副本中沉浮,幾十萬上百萬的副本,來來去去,我們根本無法找到,我一開始以為這是一條最容易的路,走到現在我才發現,這是一條根本不可能走得通的死路。那就隻有一個方法……”
    ——“如果有解開整個樊籠的鑰匙,那就代表能直接獲得樊籠核心結構的掌控權,即便不拆開樊籠,也能輕易操控樊籠裏的一切,那樣的話,樊籠能夠繼續存在,玩家和你也能自由來去,兩全其美……”
    【該密鑰擁有最高權限,已接入樊籠主體核心結構。】
    【恭喜您獲得樊籠最高控製權。】
    燕星辰喃喃道:“許千舟……他是……?”
    下一刻,樊籠的提示音給他送來了答案。
    【樊籠已成功全麵解鎖。】
    震顫的囚籠猛地平息了下來,從各處散溢而出的陰氣仿若突然冰凍凝固,一切乍然靜止。
    攪動的狂風隱入遠天,奔流的烏雲倏地散開。
    這道明光刺破了昏暗遮蓋的天穹,撇開了環繞四方的黑霧。
    仿若一滴清澈的水滴突然滴入沸騰的深海,不可思議地帶來所有的寂靜。
    隨後便是猝不及防的塵埃落定。
    燕星辰親眼看見那代表著許千舟的手環散去,瞬間隱入樊籠核心結構之中。
    整個樊籠核心結構這一刻在他的腦海中清晰可見,隨他掌控。
    ……
    原來這世間諸多難題,不過霧裏看花,一葉障目。
    ——撥開雲霧,天高海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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