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仿生四）
    晨光熹微。
    ufo內部光線有些微弱。
    尾部的小房間裏, 四周金屬牆麵環繞，更是黑的如同晚上。
    唐以在堆滿雜物的黑暗房間裏打著手電筒呆了會兒，沒能找到什麽線索, 隻能放棄, 起身再次回到了操控室中。
    操控室的最前方是大麵積的擋風玻璃。
    巧克力般的操控麵板靜悄悄沐浴在銀白的晨光之下，總體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色。
    唐以卻輕輕“咦”了聲, 快步走了過去。
    十分鍾前他進ufo檢查時，這片操控麵板還是全灰的, 此時此刻，右上角的一枚按鍵卻突然亮了起來，浮現出了一個電池一般的圖案。
    唐以驚愕。
    這是什麽？
    ……這難道是一個能源按鍵？！
    這個按鍵怎麽會莫名其妙突然自己亮起來了？！
    不, 不對。
    唐以飛快掃視整個操控麵板，確認了一個細節——其餘所有按鍵就如他十分鍾前檢查的那樣, 蒙著一層薄薄的灰，這枚亮起來的能源按鍵上的灰塵卻消失了。
    這是被人為按下去的！
    這個發現讓唐以咽了咽口水, 後退一步，他的後背卻撞到了什麽東西, 把他嚇了跳。
    他猛地回身, 隻見張顏站在他的身後。
    這個女人自副本一開始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樣, 此時此刻她亦冷著臉盯著唐以。
    唐以下意識鬆了口氣, 小聲道：“張姐姐，你也進來啦……我剛發現有人碰過這個鍵盤, 我懷疑外星人可能已經混進來了！”
    “是嗎。”張顏慢吞吞吐出這兩個字。
    唐以皺著眉頭, 緊張道：“我們一直守在這邊卻沒發現, 外星人恐怕是偽裝成了人類的樣子！”
    它們是偽裝成了npc還是……
    唐以在思考, 張顏卻靠近他一步, 以一種直勾勾的眼神盯著他, 再次重複了那兩個字：“是嗎。”
    這雙眼睛漆黑無比，沒有映照出絲毫的光亮，仿若死物，透露出一種冰冷的機械感。
    唐以一頓。
    他不著痕跡退了一步，強笑道：“張姐姐……我去把這個發現告訴宋哥哥他們。”
    他轉身想走，一根手臂攔住了他。
    唐以一滯，飛快看去，張顏的右手臂與右肩已經脫離開來，中間以一根金屬棍相連。
    張顏歪了歪腦袋，張開嘴，第三次重複：“是——是、是、是、是、是、嗎？”
    她如同一個壞掉的機械忽然卡住了一般，整個人都抖動起來。
    這幅詭異的姿態令唐以臉色瞬間慘白！
    他想從她的手臂底下鑽過去，從艙門處逃走，張顏的手臂卻忽然無限延伸，如同一條繩索般將他捆縛住，拖曳到了張顏的懷裏！
    這個女人緊緊摟著唐以，低頭，一隻眼珠子盯著他，另一隻眼珠子往上翻，嘴巴仿佛脫臼了一般往下掛，喉嚨裏卻還發出聲音。
    “是、是、是、是——是嗎？”
    “機械異常，機械異常——”
    “e03號區於十五小時前墜落中毀損，已無法繼續支撐使用，使用時間還剩三分鍾——”
    她機械地吐露出一連串話語，把唐以嚇得麵無血色。
    而後，張顏一邊抖動一邊說道：“那就、那就，殺掉一個人類，算一個——”
    她將唐以拎了起來，唐以兩條腿離了地，拚命掙紮，他大喊宋仰的名字，張顏的右手臂麵條般伸長過來直接塞進了他的嘴裏。
    唐以目眥欲裂。
    下一秒，一聲槍響響起，一枚子彈穿過了張顏的眉心，亦穿透了她身後的ufo金屬麵板！
    張顏那被子彈洞穿的地方暴露出了裏頭的金屬機械結構！
    “她”向後仰去，又猛地站住，隨後如同一隻蟲子一般猛地跳了起來，朝著從艙門口出現的宋仰和夏景襲去！
    她將唐以抓在了胸口當做擋箭牌！
    宋仰厲聲道：“唐以，保持這個姿勢別亂動！”
    唐以滿眼含淚，僵在了那裏。
    下一秒，又是接連兩聲槍響，兩枚子彈射飛了“張顏”的左右手臂，唐以尖叫著掉了下來，被衝過來的夏景接住，反手扔到了地上！
    夏景飛快回身，在“張顏”墜落地麵的瞬間從她身後扣住了她的脖子。
    “張顏”還在繼續說話：“殺死——殺死——殺死人類！”
    她的腦袋一百八十度扭轉，嘴巴大張，脖子伸長，朝著夏景猛地咬去！
    宋仰的瞳孔猛地緊縮：“夏景！”
    夏景輕聲道：“看來沒法再拷問出什麽了？”
    當其餘人趕到這裏的那一刻，他們看到青年單手扣住“張顏”的頭顱，猛一用力。
    “哢”的一聲刺耳巨響，當著所有人的麵，“張顏”的腦袋竟生生與身軀分離，機械零件飛散，而“她”的身體也徹底停止了運作，整個身軀往下滑落下去。
    所有人都傻眼了。
    夏景看了眼手中還算保存完好的腦袋，滿意地挑挑眉梢。
    沈柏縮在了裴光身後，抖如篩糠。
    趙氏母女和鄧楷呆若木雞，柴逢也錯愕地震在了原地。
    等到回過神，他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宋仰見夏景遊刃有餘，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蹲下身去和夏景檢查起了麵前這具機械殘體，頭也不回地道：“你們問沈柏。”
    沈柏接收到所有人的目光，一個激靈，抖著嗓子道：“我我我剛才起床想去旁邊樹林裏撒尿，結果撒了一半就聽到了草叢裏有聲音，往那裏一看，竟然是張顏，她渾身是血，趴在地上不動了！”
    所有人愕然。
    沈柏指著艙門外某個方向：“我們剛才去看過了，她已經死了！”
    也是在確認她死亡的那一瞬間，宋仰和夏景帶頭朝ufo這邊衝了過來。
    此時此刻，柴逢看了夏景和宋仰一眼，抿了抿唇，轉身帶著其餘幾人匆匆趕去了沈柏發現張顏的地方。
    這個女人趴在草叢堆裏，一動不動，她身上就穿著昨天那套衣服，渾身浴血，極其慘烈。
    最特殊的是她的頭顱，那裏竟一整圈都留有一種詭異的血肉模糊的洞口，像是被人用裝滿了鋼釘的抹額強行釘入進去過一般。
    所有人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趙氏母女捂住了嘴，鄧楷瞪大了眼睛道：“這、這竟然真的是張姐？那剛才ufo裏麵那個是——”
    柴逢迅速檢查完張顏的屍體，站起身，眉頭緊皺：“……那個是機械，是怪物。”
    他們已經親眼看到了那個“張顏”身體裏暴露出來的機械結構。
    鄧楷呆了呆，依舊不敢相信，懷疑人生：“可張姐一直跟我們在一起，怎麽會突然變成了機械人？真正的張姐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外星人是什麽時候把張姐替換掉的？！”
    他抱住了腦袋，徹底混亂了。
    柴逢忽然轉頭看向鄧楷，問：“昨天你滑下斜坡之後真的什麽都沒看見？”
    這問題問得鄧楷一愣，其餘人的目光也刷一下聚集到了鄧凱身上。
    鄧楷懵逼道：“啊？我看到東西了啊，就是那個生物凝膠和……等等，柴哥你是懷疑我？”
    鄧楷驟然變色：“我昨天下去的時候張姐就趴在那兒，那就是她啊！她的聲音她的長相她的衣服，我怎麽看得出來人已經被換了！你們不也沒看出來嗎？而且當時就那麽幾秒鍾時間——對啊，那就隻有幾秒鍾時間，外星人是怎麽——”
    鄧楷的慌亂不像作假，但柴逢依舊盯著他道：“你願意現在自證一下身份嗎？小鄧，別怪我多心，昨天你下去後也有整整一分鍾沒有動靜。這個副本的怪物看來就是機械人，你隻要劃一下手指就能證明自己。”
    鄧楷極力為自己申辯：“我當時發現了怪物的痕跡，那一分鍾是因為我懵了！”
    見其餘幾人看他的目光依舊有些遲疑和緊張，鄧楷張了張嘴，再也說不出話，肩膀耷拉了下來。
    說再多不如實際行動來的答案更明確。
    他抬起右手，用力咬了口自己的食指，血珠立刻冒了出來。
    他伸手給其餘人看，蔫蔫道：“這樣總可以了吧？”
    大家鬆了口氣，柴逢的嗓音又回歸溫和。
    他拍拍鄧楷的肩膀，安撫道：“抱歉小鄧，這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著想。”
    他再次看向張顏的屍體，嚴肅道：“我唯一能想到的張顏被替換的時機就是在她滑下斜坡的時候。”
    此時此刻，宋仰、夏景和唐以已經從ufo裏走了出來，走向他們。
    柴逢忍不住多看夏景一眼。
    宋仰冷靜說道：“那個機械人的身體裏有一個類似於儲藏罐的裝置，裏頭已經空了，隻殘餘了些許啫喱狀物體。”
    “我想，你們和夏……景秋那邊發現的圓形腳印恐怕是怪物在原始狀態下留下的足跡，而你們在斜坡那兒發現的啫喱狀物體，則是那個機械人通過分析張顏外形，變身成她的過程中留下的殘渣。”
    “她不僅變成了張顏的模樣，甚至就連那身衣服也是直接變化出來的。”
    他和夏景已經檢查過，那身衣服實際觸摸起來是如同皮膚般的質地，而將那身衣服撕開，暴露出來的材料橫截麵，則是金屬。
    宋仰半跪下身，看著張顏頭顱上那一圈洞口，道：“和你們一起回歸的張顏明顯擁有她本人的記憶和性格，雖然算不上與她一模一樣，但至少那個機械人在努力扮演她。”
    那個機械人冷漠，態度如刺，她知道笑臉城的存在，亦知道張顏與沈柏有過節。
    可是她再怎麽努力扮演，依舊不是張顏本人，因此她話少，沉默，一直冷臉對著沈柏的態度也有些刻意。
    宋仰指向張顏頭顱上的洞，一字一頓道：“機械人在變身成張顏後，恐怕就是通過這個方式快速攫取了她的記憶，調整到了她的行為模式。”
    所有人看到那一圈傷口，隻覺得頭顱鈍痛起來，臉色非常難看。
    ——怪物這是直接對人類的大腦動了手！
    “ufo的能源按鈕已經被她按下，但其他按鍵依舊是灰色，我想那個按鍵真正的意義應該是飛行器充能——”
    宋仰抬起頭看著眾人，緩緩說道：“在這個副本裏，怪物奪走ufo的方式恐怕就是通過替換人類玩家，混入到我們當中，接下來為了成功啟動ufo，它們還會不斷襲擊我們。”
    話音落地，現場一時陷入寂靜，所有人都直直盯著他，眼神非常僵硬。
    此時此刻，每個人忽然之間都不敢與身邊的人對視。
    張顏在他們當中混了一整個晚上他們都沒有發現，而他們現在又怎麽能確定，身邊的人……還是他們本人？
    ——昨天下午，他們可是分了整整三組分頭行動！
    怪物完成偽裝的時間隻要短短幾秒鍾，連同組的人都發現不了，更何況是不同組的人，他們要怎麽信任彼此？！
    一時之間，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明明正是盛夏，他們卻僵得手腳冰涼。
    當然，要自證依舊非常簡單。
    柴逢正要開口，鄧楷卻狠狠咽了咽口水，率先打破了詭異的寂靜。
    他蒼白著臉啞聲喃喃：“但是……但是當時我下去怎麽會沒看到真正的張姐，她到底被那個怪物藏在哪裏了？”
    夏景嗓音輕緩地說：“你們說過，那個地方的斜坡一直延伸到了底下的盤山公路吧。”
    “在你們當時的那個平台之下，也許還有另一處平台，隻要將張顏拋棄到那裏，她受到襲擊一時陷入昏迷，無法發出聲音，你們就發現不了她。”
    夏景慢慢說道：“等到她醒來，她可以通過道具爬上斜坡，一路爬回到山頂。”
    鄧楷愕然道：“但是她的空間袋在怪物的身上啊，昨天我找到‘張姐’後，她是自己拿出了醫療用品。”
    她的手機也一樣被怪物搶到了手中。
    夏景卻傾下身，翻開了張顏的袖子。
    所有人這才看到，她的手腕上有一個繩索的標誌——她進過安全屋，而通過安全屋獲取到的道具是無法強行被人奪走的！
    夏景對張顏其實沒什麽印象，畢竟安全屋進出過的玩家那麽多，他不可能將每個人都記住。
    但昨天遊戲開始前，大家互相介紹時，張顏抬手捋發，夏景就注意到了這個標誌。
    而這時候，大家一想到張顏拚了命地爬上了斜坡，一路爬回大本營，卻還是因為沒有醫療用品而死在了最後一步，不由感同身受到了那種深深的絕望。
    趙明晶最先後退一步，啞聲道：“我……我去趟廁所。”
    她臉上毫無血色，渾渾噩噩轉過身，所有人目送她踉踉蹌蹌往廁所那兒走去。
    趙樂雅猶豫了下，半分鍾後，她還是擔憂道：“我去看看我媽。”
    等到母女倆都走了，裴光低聲道：“她們昨天好心收留張顏，結果竟然是和機械人呆了一整晚，沒有遇害真是萬幸。”
    機械人大概也是知道一整個晚上都有人守夜，才不敢輕舉妄動。
    裴光還想說什麽，唐以卻扯了扯他的衣角。
    裴光一愣，這才發現其餘所有人都正直直盯著母女倆離開的方向，沒有說話。
    這氣氛讓他悚然一驚。
    他噤了聲。
    趙明晶踉蹌走進廁所後，僵硬地扭動脖子。
    這個廁所是npc臨時建立的，與其說是廁所，不如說是用紙板和箱子圍建起來的一片土坑。
    總共也隻有三個坑，每個坑之間以紙板相隔。
    由於排泄物堆積在這裏沒辦法轉移，這個地方臭氣熏天，趙明晶卻好像完全感覺不到似的，目光在三個土坑之間轉動一番。
    忽然，她好像發現了什麽，目光直勾勾定在了廁所後門外的一處泥土地麵上。
    那片泥土微微隆起，比起周圍地麵明顯鬆軟許多。
    趙明晶大步大步穿過土坑，走到那處，跪了下來，開始用手刨土。
    泥土混著草葉被她挖到了一邊，她的眼神有些發直，手指僵硬，挖動速度越來越快，十根手指如同獸爪一般用力嵌入到了泥土中，將土壤刨飛到一旁。
    也在這時，她身後傳來了趙樂雅微弱的聲音：“媽媽……你在幹什麽？”
    趙明晶一頓。
    她沒有回頭，隻保持著挖土挖了一半的姿勢，像是定格在了那裏。
    幾秒鍾的靜默過後，趙樂雅的聲音緊張起來：“……媽媽？你怎麽……有點奇怪？”
    尾音落地。
    趙明晶喘起了氣。
    片刻後，她佝僂著背脊，一點一點扭轉脖子，這動作僵硬到仿佛她用了非常大的力氣，才能做出來。
    而她的視線，無聲投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女兒。
    她的女兒臉上麵無表情，卻用聽起來極其緊張的聲音說：“媽媽，你不會……是怪物吧？”
    趙明晶的雙手緩緩攥緊。
    她的指尖之下，鬆軟的泥土之中，已經依稀能夠看到被掩埋在底下的，一隻微睜著，瞳孔放大的美麗的眼睛。
    趙樂雅從背後伸出手，手中握著一把槍。
    這把槍直直對準了趙明晶的眉心。
    趙樂雅眨了眨眼睛，聽起來很悲傷地說：“那我隻能，殺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