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眼之島六）
    眼見這三個人腦袋裏的那根弦就快要崩斷了, 宋仰吐出一口氣，揉了揉眼角，道：“你們停一停, 都冷靜一下。”
    被人懷疑、提防的感覺固然不爽, 但放任局麵一路朝著崩壞走去，對他們也沒好處。
    宋仰說：“我說過我們還有很多問題沒搞清楚。如果你們還願意聽我一句勸的話，從現在起, 先把你們的武器放下。”
    這句話一出，孫乾、席暖陽和江叔葉都閉了嘴。
    他們僵在原地, 眼中還殘留著狐疑和不安。
    人是很矛盾的生物。
    所有鼓起勇氣參加四星副本的人, 都是為了獲取高積分，為了能早一天離開笑臉城。
    但同時他們也清楚, 四星副本的積分之所以高，是因為玩家在這種副本裏頭的死亡率高。
    死的有可能會是其他人,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自己。
    他們抱著這種心態進入四星副本，是很難完完全全把其餘玩家當做一同克服艱難的夥伴來看待的。
    可從另一方麵來說，不論是孫乾、席暖陽、江叔葉，還是已經死亡的金雅雅和羅酒, 本質上都不是壞人。
    他們也不願意把彼此視作敵人，更不願意在生死關頭隻顧著自己不顧他人。
    這種矛盾的兩麵在副本世界裏頭會發生極大的衝突。
    這種衝突會使得他們在發生利益牽扯時不惜針鋒相對, 自然也會使得他們徹底冷靜下來後，產生一絲懊悔。
    片刻後, 三個人抿了抿唇，齊齊放下了武器。
    宋仰給黎棉使了個眼神, 黎棉走過去, 將三人的武器收了起來, 全部放進了那個蛇皮袋裏, 用捆繩一圈兩圈給捆緊了。
    宋仰淡淡道：“這是為了防止‘眼睛’再出現時利用你們手頭上的武器傷害你們。”
    那三人不自在地在原地站了會兒，孫乾動了動唇：“所以，這些五角星……”
    夏景雲淡風輕道：“要想搞清楚這些五角星的作用，我們至少得先弄明白剛才那場混戰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夏景的話音剛落地，天空中忽然飄下來一片雪花。
    一行人怔了怔，抬起頭。
    不知何時，海島的上空，雲層已經變成鉛灰色。
    氣溫突然直線降低，海風吹過時，費笙簫的手臂上甚至冒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雪花一片片落下，靜謐無聲。
    陸塵飛臉色微變，低聲罵道：“這見鬼的天氣。”
    宋仰皺了皺眉頭，道：“我們先找個山洞避一下吧。”
    在這種天氣中於野外露營可不是一件妙事。
    所幸，就在距離他們這塊空地的一公裏遠處有一個山洞。
    八個人迅速移動過去，彼時風雪已經很大。
    寒風呼啦啦吹著，雪花鵝毛般飄散，已經將整座海島覆上了一層銀裝。
    他們在進入副本時被副本賦予了短袖短褲的著裝，此時氣溫一下子降到零下，好幾個人的臉色都變得不太妙。
    他們躲進山洞後就用樹枝堵住了山洞口。
    陸塵飛用道具生火，其餘人帶著衣物的穿上衣物，沒帶衣物的隻能抖動身體取暖。
    宋仰的空間袋裏還好有著毛毯，他取出來之後就給夏景裹上了。
    眼見他給夏景裹完毛毯就站起身，夏景隨著他的動作抬起頭，平靜道：“宋仰，難道你身上的肌肉都是脂肪做的嗎？”
    宋仰一愣，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夏景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等到他腦子轉過彎來，意識到夏景是在拐著彎問他“難道你不怕冷嗎”，他不由笑出了聲。
    夏景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他掀開毯子一角，意思很明確。
    那態度雖然很平淡，但宋仰卻跟喝了一罐蜂蜜似的。
    他重新坐了下來，擁住夏景，將兩人身上的毛毯裹緊了，揚唇道：“我怕你不喜歡跟別人貼這麽緊。”
    他們這會兒算得上是真的貼在了一起。
    夏景瞥了瞥他，挑起眉梢道：“其他時候怎麽不見宋醫生這麽講禮節？”
    宋仰的唇角就揚得更高了。
    這話聽起來像是諷刺，宋仰的心裏卻越來越甜。
    他輕輕碰了碰夏景的腦袋，低聲哄道：“知道了，知道了，夏夏。”
    費笙簫和黎棉都有帶取暖衣物，陸塵飛則直接把火係道具放在了自己身邊。
    席暖陽和江叔葉也有毛毯放在空間袋裏，隻有孫乾一個人隻能挺著那身腱子肉熬。
    八個人身上的體溫稍微回歸一點之後，宋仰正了正色，開口說道：“你們三個人都點過眼藥水了嗎？”
    “陸塵飛已經沒辦法再觀察平行世界，這種能力應該是有限定次數的，我、夏景、黎棉和費笙簫目前也還沒有‘開眼’，就隻能看你們三人了。”
    聽到這話，席暖陽他們趕緊拿出眼藥水，給自己點上了一滴。
    可惜，他們的眼睛毫無動靜。
    那就沒辦法了。
    宋仰思索道：“不過平行世界裏已經開眼的那些人今天應該也差不多已經把觀察次數用光了，接下來不用太擔心他們會再出現。”
    “——就算他們還會再出現，也請記住，不要攻擊他們。我們暫時隻需要守住直升飛機碎片就可以了，知道嗎？”
    席暖陽他們不自在地點了點頭。
    那麽接下來他們要研究的，就是剛才那場混戰中發生的事情。
    夏景將那根箭遞了出去，語氣平緩：“笑臉城的同種武器看起來長得一模一樣，但其實個體與個體之間總會有一些差異，你們仔細辨別一下，看看能不能分辨出這到底是誰的箭。”
    也是直到此刻，席暖陽和孫乾才能互不爭吵地把箭接過去，凝神分辨。
    過了會兒，席暖陽張了張嘴，道：“我的箭……箭杆顏色好像會更深一點，偏米黃色。”
    孫乾點頭道：“沒錯，這確實是我的箭。”
    席暖陽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了濃濃的不安，她竟然真的搞錯了。
    那她消失掉的第二顆五角星到底是——
    席暖陽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右手臂，轉過頭忐忑地問江叔葉：“叔葉，你確定剛才你殺死了一雙眼睛嗎？”
    江叔葉凝著臉點頭，道：“有一雙眼睛確實是被我刺中的。”
    陸塵飛用手指點著這三人道：“所以，假設孫乾消失掉的那顆五角星對應的眼睛就是他自己殺死的那一雙，那麽江叔葉殺死的眼睛就落到了席暖陽身上。”
    黎棉狐疑道：“難道眼睛和人還是對應好的？”
    目前看來，確實如此。
    但是讓人疑惑的地方也出現了。
    陸塵飛分析道：“假設我們跟其他四個世界的人是一一對應的，那這就相當於連線題吧，我們和他們應該會擁有某種相同點，或者關聯點才對。可我在觀察那幾個平行世界的時候，完全沒發現什麽端倪啊。”
    夏景想了想，輕念道：“眼睛。”
    他若有所思道：“他們到我們的世界中來，我們到他們的世界中去，唯一的窗口就是我們和他們的眼睛。”
    “也就是說，即使我們找到了和他們之間的關聯點，需要在眼睛出現在我們這個世界的第一時間分辨出他們的身份，我們唯一能依靠的分辨目標物，也就隻有他們的眼睛。”
    宋仰想到了什麽，抬眸問他們：“剛才那些眼睛出現的時候，你們有觀察過嗎？那些眼睛的形狀。”
    大家一愣，麵麵相覷。
    幾乎所有人都是搖了搖頭，隻有孫乾遲疑道：“我覺得有幾雙眼睛長得差不多，但我不能確定是不是同一個人在反複觀察我們的世界。陸塵飛不也一共觀察了三次嗎？”
    陸塵飛點了點頭。
    那——
    夏景轉頭，問席暖陽：“你還記得你殺死的第一雙眼睛的形狀嗎？”
    席暖陽努力回想了下，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我隻覺得那雙眼睛有點熟悉。”
    殺死那雙眼睛的時候，她滿心都是通關副本的急切，根本沒時間想那麽多。
    可此時回想起來，那種熟悉感給她的感覺很微妙。
    席暖陽總覺得那雙眼睛她曾見過無數次，但她的腦袋裏竟找不到人能對上號……
    夏景又看向江叔葉，冷靜道：“你呢，對你殺死的那雙眼睛還有印象嗎？”
    江叔葉愣住了，也搖了搖頭，遲疑道：“我也覺得那雙眼睛很熟悉，感覺在哪裏看到過，但一下子想不起來。”
    這種熟悉感讓他的內心產生了非常大的不安。
    這一刻，江叔葉忽然變得無比後悔，後悔他沒聽宋仰的勸告。
    可消失的五角星，對他們充滿攻擊性的眼睛——在此之前，誰能想到那些眼睛竟真的有可能是碰不得的。
    眼見事情變得越來越詭異，費笙簫搓了搓手臂，不安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宋仰，夏景，你們是已經分析出什麽了嗎？”
    夏景和宋仰還在思考。
    四星副本一旦要往腦力方麵設置，玩家就絕不可能那麽容易解開謎題。
    這是非常複雜的思考過程，問題需要一個一個解決。
    思考到某一步，夏景又抬頭，向陸塵飛確認道：“你確定你看到的那三個世界的人，長相全都不一樣？”
    這個問題一出，大家就懵了。
    夏景為什麽要這麽問？
    陸塵飛也卡了下殼，隨後他點頭，莫名其妙道：“我確定……怎麽，你是覺得副本對我們使用了障眼法？它把那幾個平行世界的人的樣貌都給換了換？”
    想到這裏，陸塵飛忽然繃緊了臉，低聲道：“說起來，在我看到的那三個平行世界裏，他們當中都有人叫過成員的名字，但不是雨聲突然變大，就是風聲突然變大，每次都導致我最後沒聽清楚，這會不會也是副本故意的？”
    席暖陽、江叔葉和孫乾他們都快坐不住了。
    詭異的發展和不妙的預感讓他們的冷汗悄悄滲了出來。
    宋仰沉吟道：“副本理論上不會掩蓋線索，隻有怪物會。”
    孫乾的嗓子發幹，他求證道：“那怪物不還是那些平行世界的人？是他們掩蓋了自己的身份吧？”
    黎棉搖頭：“如果他們要掩蓋名字和身份，那勢必是因為他們身份一旦暴露了，我們就會知道他們是‘誰’，那他們又怎麽可能還會是怪物？名字隻對玩家有意義，他們的身份自然也就隻有可能是真正的玩家。”
    席暖陽不解道：“但是傷害玩家的話我們會受到係統懲罰，現在我們並沒有收到這種提示啊。”
    “而且宋仰也說過，昨天我們一登入副本，副本就正式開啟了，副本根本沒有等待過另外幾批玩家的到來。”
    一條條線索竟互相矛盾了起來，迷霧變得越來越濃重。
    夏景沒有延續他們正在討論的這個問題，而是又一次問陸塵飛：“你在觀察那三個世界的時候，有注意到那些世界裏的人手臂上的五角星嗎？”
    陸塵飛愣了下，道：“他們手臂上確實有五角星，但有幾顆我就沒注意了……”
    他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當時大部分都還是五顆吧？”
    問到這裏，夏景終於看向了其餘所有人，道：“你們都沒感覺到，我們所有人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一股透明感嗎？”
    所有人愣了下。
    夏景觀察了下他們的表情，得出了結論：“你們都沒有注意到。”
    “這種透明感是我們一登入副本，出現在這個世界中之後，就存在的，”夏景抬起頭，掃視過這整個山洞，再一一掃視過他們，“我覺得我們現在麵對的種種問題，或許也都來源於這古怪的世界本身。”
    “直升飛機碎片分散到了五個平行世界當中，但這五個世界給予了每個世界的人窺探到彼此，並奪取彼此碎片的機會。”
    “與此同時，世界輪番上演災難，它們要加速我們掠奪彼此的速度。”
    “既然要加速矛盾，讓我們互相廝殺——那其餘四個世界的人的身份，又為何不可能是世界本身動了手腳？”
    夏景一番話，讓其餘人瞠目結舌，似乎腦子完全轉不過來了。
    宋仰思索了下，接上夏景的話，沉聲道：“如果真的是‘世界’出手掩蓋了其餘四個世界的那些人的身份，那麽我們在其餘四個世界的人眼中，也很有可能完全是另外一番長相。”
    其餘六人更加愕然。
    夏景頷首道：“沒錯。那些世界裏的人很可能還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們所有人都被這五個世界蒙在了穀子裏。”
    “每殺死一雙眼睛，我們當中就會有人消掉一顆五角星——但世界如此加速我們之間的矛盾，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們當中有人能以最快的速度通關副本嗎？”
    “不可能，”青年語速不疾不緩，“若‘世界’本身就是怪物，那麽它的目的必定是把玩家留下來。”
    “消掉五角星絕不可能意味著這個玩家離通關副本越來越近，甚至可能與此截然相反——玩家消掉的五角星越多，便離永遠留在副本當中更近一步。”
    所有人睜大了眼睛，瞬間遍體生寒。
    孫乾站了起來，不敢置信道：“那些平行世界裏的人到底是誰？！憑什麽攻擊他們還會拖累到我們？！”
    也在這時，席暖陽驚呼一聲，隻因夏景的腦袋後麵忽然睜開了一雙眼睛！
    他們齊齊站了起來，對著這雙突然出現的眼睛戒備警惕，僵硬不敢動彈。
    夏景和宋仰轉過頭。
    夏景站起身，直視這雙眼睛。
    這雙眼睛也靜靜地注視著他。
    它曾在今天淩晨，天微微亮時，出現在夏景的麵前。
    彼時，它亦如此安靜地望著他。
    夏景走近一步。
    他與這雙眼睛瞬間拉近到僅剩一拳距離，彼此近在咫尺。
    黎棉緊張道：“夏景！”
    夏景抬起手示意沒事，隨後將視線，轉移到了這雙桃花眼的左眼。
    勾人的漂亮眼型，溫柔沉靜的視線，深褐色的眼眸，潛藏在其中的，黑色的數字。
    這雙眼睛亦在認真地注視著他，觀察著他，直到幾秒後，它露出了無奈和終於確認答案的釋然神色。
    一旁，宋仰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
    他輕咳一聲。
    夏景注視著這雙眼，背對著其餘所有人，緩緩說道：“讓我更正一下此前的說法吧，那些平行世界的人，是玩家，但不是‘其他玩家’。”
    “他們就是我們，是我們的分身。”
    這句話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其餘人全都呆住了。
    “我們的身體為什麽會充滿透明感？因為我們一登入副本，就被一分為五，分別被投放到了五個平行世界當中。”
    “殺死平行世界的那些人為什麽不會引來係統的懲罰？因為那些人隻是我們的分身，根本算不上是完整的我們。”
    夏景輕笑了聲：“這五個世界，自然要把我們瞞得嚴嚴實實的，不然怎麽讓我們自相殘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