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殺死祂的方法八）
    付蘭和黃育骨頭上出現的文字全都是他們指認的人名？
    難道這就是規律？
    夏景半跪在那兒, 他看著這三具屍體，忽然道：“他們身上的線索有些不太對勁。”
    他站起身來，若有所思地說：“我們需要把今天之內發生過的事情重新梳理一遍。”
    夜晚。
    冷寂無聲的小鎮主幹道上, 幽靈隊伍一如既往地如同魚群般來回遊動。
    他們用邪惡、期待, 滿懷惡意的目光來回掃視這棟“行政中心”裏的剩餘六個玩家, 像是期待著他們能再鬧出點事情，好讓他們能繼續酷刑狂歡。
    屋內, 六個人合力把黃育、付蘭和高聲這三具屍體並排擺放在了場地的正中央。
    濃稠的血腥氣讓人有些反胃。
    鄭樹被扶在牆邊坐下，他的臉色還有些蒼白, 人也還有些失力，賈清照顧著他。
    另一頭，其餘四個人站在三具屍體麵前。
    夏景開口道：“首先我們可以確定的是，黃育和付蘭骨頭上的這兩個人名, 大概率就是他們剛才指認時留下的印記。”
    宋仰、邊崖和封識點了點頭。
    對於這一點, 三個人都沒有異議。
    一天之內，他們每個人彼此呼喚名字的機會有很多, 但是特殊到足以被銘刻到人骨上的, 恐怕隻有方才這兩人在審問過程中為了指認喊出的那一次。
    “幽靈在第一輪捉人時沒有捉付蘭, 足以證明那時候她還沒有被惡魔附身，”宋仰有條不紊地分析, “那之後在她身上發生過的, 就隻有被指認、被拷問、指認這三件事。”
    在這短暫的過程中, 她迅速地從“清白之身”轉變成了“被惡魔附身之人”。
    關鍵的轉變點發生在哪裏, 非常容易想到。
    “所以目前我們至少可以確定, 指認這個行為絕對會引來惡魔。”邊崖說道。
    玩家天真地以為隻要進行了指認, 邪惡的幽靈就會放過他們, 可實際上, 在他們喊出別人名字的時候，他們的身體裏就已經孕育出了蝙蝠之軀與文字。
    死，是他們唯一的結局。
    如今想來，指認這個行為，簡直凶險至極。
    幽靈們應該也知道這一點，他們一次次拉長施刑的過程，一次次逼問玩家，就是在故意誘導他們。
    這些幽靈很難完全脫離出機械的行動模式，他們隻有依靠“殺死惡魔”這個方式，才能把所有玩家都殺光。
    牆邊的鄭樹擦掉殘餘在臉上的眼淚，深呼吸一口氣。
    還好他堅定不移地選擇了相信這些夥伴，不然這會兒他也已經是一具死屍。
    一旁賈清聽著幾人的分析，插嘴道：“但是很奇怪啊，昨天劉銘陽也指認仰哥了吧，他身上的字怎麽不是仰哥的名字？”
    夏景道：“這就是奇怪的地方。”
    賈清一愣。
    青年低頭打量著這三具屍體，繞著他們踱步。
    走到黃育的屍體旁，他停了下來，道：“剛才黃育的身體裏出現了蝙蝠之軀和文字是因為他進行了指認，但是你們應該也還記得，他在白天時就已經被惡魔附身了。”
    夏景慢慢道：“所以，他今天應該總共被附身過兩次。今天早上一次，剛才一次。這兩次，我們都從他的身體裏挖出了蝙蝠之軀，但為什麽文字我們隻發現了一處？”
    封識想了想，提出一種可能：“他這兩次的蝙蝠都長在了同一位置，會不會這兩次的文字也出現在了同一位置，所以後麵那次出現的文字把前麵出現的文字給覆蓋掉了？”
    宋仰搖頭道：“不對。其實我剛才也覺得奇怪——黃育這兩次蝙蝠的孕育部位雖然都在臉頰，但是剛才我觀察了下幽靈們挖開的部位，和早上我切割出來的部位有些許偏離。”
    “我覺得，他前後兩次出現文字的位置應該也不是完全重合的。”
    夏景接著宋仰的話道：“劉銘陽昨天應該也被附身過兩次。”
    “在幽靈抵達之前，他就已經被附身，所以幽靈們感知到了他，捉住了他。”
    “那之後，他對宋仰進行了指認，當時他應該就被附身了第二次。但是因為幽靈們立即對他進行了斬首，所以他的身體裏沒能來得及孕育出第二隻蝙蝠和第二行文字，這完全可以理解。”
    “但黃育的情況不同。”
    黃育第二次附身形成的文字都已經浮現出來了，他的第一次文字又到底去了哪裏？
    宋仰和夏景就站在黃育屍體的一前一後。
    兩人思考片刻，似乎有了點想法。
    宋仰眯眼道：“要麽是因為第二次文字出現時，第一次文字無論如何都會自動消失——但這種設定和故意抹消線索無異，我覺得副本不會這麽做。”
    那還有一種可能就是——
    夏景啟唇，緩緩道：“黃育第一次招來惡魔，不是因為他說了某句話，而是因為他做了某個動作。”
    其餘人一愣。
    夏景冷靜道：“至今為止，劉、黃、付、高四個人骨頭上出現的文字都很像是‘回答’。‘回答’可以是說出口的，自然也可以是用行動表示的。”
    ——如果是某個“動作”，那自然沒有任何文字可以浮現了！
    想通這一點，所有人立刻開始回憶今天一整天他們和黃育之間進行過的對話。
    他們曾有過怎樣的對答？
    黃育曾做出怎樣的回答性動作？
    回憶了沒一會兒，賈清就苦著臉道：“我感覺我們幾乎所有人都是整天在問答啊，我說出一句話，你點下頭就算回應了吧，這樣的場景簡直數不勝數，這要人怎麽去判斷啊？”
    邊崖思索道：“能夠招來惡魔的，一定是擁有某種特定因素的回答，我們需要找到這項因素，才能破局。”
    宋仰回頭問鄭樹和賈清：“你們看到高聲身上這三個字還是沒能想起來些什麽嗎？”
    賈清和鄭樹的目光頓時投向高聲的屍體。
    傍晚時還與他們共進退的夥伴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具無頭屍體，那屍體的淒慘程度讓他們根本不忍多看。
    兩人努力回憶了下，或許是因為腦子太亂，或許是因為悲傷和疲憊，兩人最終都糾結地搖了搖頭。
    “不會的”這三個字太普通了，普通到他們聽過一遍就會忘的程度。
    他們一下子根本想不起來他們曾在什麽場合下和高聲發生過這樣的對話。
    這樣的話就沒辦法了。
    宋仰他們和高聲的接觸也不多，就連剛才幽靈抵達前，他們都是在各自想各自的，沒太注意另一頭。
    宋仰吐出一口氣，道：“明天天亮後，我們抓緊時間去河對岸的森林裏看看吧。”
    那裏的線索，也許能幫助他們找到最後的答案。
    這一晚，所有人都沒怎麽休息好。
    滿屋子的血腥味讓人有些呼吸不暢，熏到後來，鄭樹甚至跑去角落吐了一次，臉色非常難看。
    賈清拍著他的背，像是哄小孩似的，好不容易才把這家夥給拍睡著。
    他自己靠著牆發了會兒呆，低聲問宋仰：“仰哥，你覺得我們出去後……能順利找到高聲的爸媽嗎？”
    “雖然我是很希望四星副本被全滅完之後，我們就可以跟笑臉城徹底說拜拜，”賈清垂著頭道，“但就像陸塵飛說的那樣，我總覺得沒那麽樂觀。”
    其實賈清害怕的是，待他們所有玩家走到盡頭，他們才發現等待著他們的不是生路，而是一條死路。
    宋仰沉默半晌，道：“死路和生路有時候是同一個路口。”
    賈清微怔。
    宋仰說道：“別想那麽多，不管出去之後我們要麵對什麽，我們要做的事情始終是一樣的。”
    黑暗中，所有人都在靜靜聽著他說話。
    “探索地圖，尋找線索，得到答案，打倒怪物。”
    邊崖笑了聲：“就像是麵對副本時一樣？”
    封識道：“笑臉城就相當於是我們玩家要麵對的最大一個副本吧。”
    賈清吸了吸鼻子，也笑了：“笑臉城是最大的一個副本，也是最大的一個怪物。”
    在驟然輕鬆下來的空氣當中，宋仰握緊了夏景的手。
    夏景靠在他的肩頭，輕笑道：“宋醫生把這句話記得那麽清楚？”
    方才宋仰所說的那句話，正是當初《死亡鳴響》副本中，夏景對他說過的。
    宋仰亦莞爾：“因為當時某個人邀請我像探索副本一樣探索他，這句話讓我印象深刻。”
    他轉過頭，低聲問：“對了，那我現在算是通關成功了嗎？”
    夏景的語氣有些戲謔：“獎勵宋醫生150積分。”
    150積分？
    宋仰很快就想起來，笑臉城給神秘的五星副本設定的通關積分就是滿分150分。
    宋仰頓時笑出了聲。
    那他這是成功俘獲了一隻超級怪物？
    他擁抱著青年，用下巴蹭了蹭對方的額頭，滿足地歎息。
    這可是他收獲的最寶貴的一隻小怪物啊。
    ……
    第二天清晨，大街上的幽靈各自回屋。
    沐浴著清晨的光線，六個人出門，迅速奔向小鎮的盡頭。
    小鎮盡頭的農田已經久未有人打理，幾乎遍地都是雜草。
    農田外是一條河，這條河繞著小鎮環流，波光粼粼，反射著悠然的晨光。
    仔細一看，他們才發現河岸遠處，有零星幾具屍體卡在了岸邊，光線不充足的話根本發現不了。
    一行人決定停一停，先分工合作把這幾具屍體檢查下。
    夏景和宋仰拉上來的第一具屍骨渾身上下都沒有文字，亦沒有蝙蝠骨頭混雜在裏頭。
    蝙蝠骨頭有可能會被水衝刷掉，但文字——他們已經利用昨天的三具屍體驗證過——文字是浸潤進骨頭深處的，除非腐蝕損壞得非常厲害，不然不會消失得一幹二淨。
    夏景迅速做出判斷：“這個人生前應該沒有被惡魔附身過。”
    宋仰點了下頭，又往不遠處一看，道：“但是那邊那具屍骨頭頂上明顯就有字。”
    另一頭，封識和邊崖一起合作。
    過程中，邊崖差點往河裏栽去，封識拽了他一把，鬆了口氣，道：“小心點。”
    邊崖回頭就笑了下：“謝謝。”
    封識探究地看著他，突然說道：“你在進這個副本之後時不時地就有點心不在焉……這個副本的懲罰很合你的胃口？”
    他還記得這個男人的特殊屬性。
    邊崖聽到這句話，挑起眉梢道：“我才沒有。”
    封識提醒道：“悠著點吧，這種酷刑畢竟和……情遊戲不同。”
    邊崖頓了頓，反問道：“是誰告訴你受虐狂享受的是‘情遊戲’呢？”
    封識一怔。
    邊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
    可最終，他笑了笑，把話咽了下去，改口道：“算了，沒事，我會注意的，我倒是沒想到你這麽關注我。”
    邊崖這句話完全是調侃，封識則僵了僵，立刻否認：“我沒有。”
    邊崖看到他這反應，眼神玩味起來，封識開始變得有些不太自在。
    他躲避了下目光，道：“不說了，我們還是抓緊時間檢查這具屍體吧。”
    六個人齊心協力檢查過後，總結得出——
    河岸邊的這些骸骨，其中有一半的人生前被惡魔附身過，身上有斑駁的黑色印記。
    另外有幾具，則完全是正常的人類骸骨。
    “按照當初那場法庭辯論中伊麗莎白所說的，早在很久以前，這個鎮的鎮民但凡遭遇災難，就會試圖尋找‘惡魔’，把所有災厄都怪罪到‘惡魔’的身上。他們覺得隻要殺死惡魔，災難就會遠去。”
    宋仰站起身道：“這些普通骸骨，很可能就是早先那些被認定為‘惡魔’的人。”
    他們目前所看到的這些屍骨都是被衝到了河岸邊的。
    其他沉入河底的，被河流送向更遠方的冤魂到底會有多少，他們根本無法想象。
    那些鎮民就這麽不講道理地殺了他們，還把他們隨意丟棄在了這裏。
    “簡直壞事做盡，”鄭樹皺了皺眉道，“雖然我這麽說有點受害者有罪論，但我覺得在這個副本裏，這些鎮民後來的遭遇就是遭報應了吧。所謂的惡魔附身，我覺得看起來更像是詛咒。”
    詛咒？
    所有人深思。
    這麽說或許也沒錯。
    這條河的中央有一座木橋，不知道造了有多少年，如今早已殘破不堪。
    六個人小心翼翼翻過橋，進入了對岸的森林。
    走了沒幾步，他們就在鬱鬱蔥蔥的樹林中發現了墳包和墓碑。
    這些形狀各異的墓碑立得歪歪斜斜，三三兩兩，東一處西一處，非常隨意。
    顯然，這片森林隻是被這個鎮的居民當做了墓地，但並沒有被嚴格地管理。
    而隨著他們不斷深入，路邊也漸漸開始出現骸骨。
    這一具具森森白骨裏頭無一不混雜著細小的蝙蝠骨頭，白骨表麵上亦全都浮現著黑色文字，文字出現的位置各異。
    橫七豎八倒在路邊的骸骨越來越多，漸漸地，這些屍骨甚至開始成堆成堆地冒出來……
    這數量……
    賈清喃喃道：“該不會所有鎮民最後都死在了這裏吧？”
    也在這時，走在最前頭的宋仰和夏景停下了腳步。
    所有人循著他們的目光看去。
    倒吸冷氣的聲音低低響起。
    前方，有一塊立得莊嚴的墓碑。
    墓碑上清晰可見“伊斯”兩個字，召顯著這墓碑底下埋葬者的身份。
    墓碑上留有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血手印，而這塊墓碑的前後左右，屍骨幾乎堆成了山。
    這些屍骨全都保持著死亡那一刻朝墓碑伸出手的姿勢，乍看起來就像是在集體朝聖，亦像是在哀求，這幅畫麵壯觀到令人頭皮發麻。
    而這亦讓人不由想象出一幅場景。
    在這小鎮的末日，鎮民們齊齊衝向了這裏。
    彼時，或許他們的身體裏都已經孕育出了邪惡之物。
    在衝向這裏的路上，有不少人被蝙蝠破體，死在了途中。
    而剩餘所有人，他們成功抵達了伊斯鎮長的墓前。
    他們是憤恨地想要把他的屍骨挖掘出來，還是想要祈求他的原諒呢？
    不得而知。
    但可以想象的是，那一刻，這些鎮民或許已經明白了惡魔降臨這個小鎮的真正原因。
    一行人靜悄悄行走在這些屍骨當中。
    宋仰和夏景最先蹲下身，查看這些屍骨身上的文字。
    封識、邊崖，賈清、鄭樹，他們亦陸陸續續停下來，開始試著從這些骨骸身上找出線索。
    這片墓地裏大部分的屍骨身上都有著不止一行文字。
    “梅麗莎是惡魔！”
    “勞爾才是惡魔！”
    “我沒有偷卡拉家的雞！”
    “不是我！”
    “他在說謊！”
    “約書亞！”
    “我曾經親眼看到鎮長的眼睛變成鮮血的顏色！”
    “伊斯鎮長就是惡魔！”
    “我的兒子可沒有在田地裏玩過火！”
    “我和蘭德沒有偷情！”
    “薩沙才是惡魔！”
    ……
    賈清咽了咽口水，顫聲道：“這些都是什麽啊，怎麽有些話我覺得好像在哪裏看到過呢？”
    封識凝神道：“有些文字曾經在審問記錄和小鎮事件記錄中出現過。”
    夏景起身，走到了伊斯鎮長的墓碑前。
    他迅速掃視了一番，很快確定了目標，想要將最裏頭的兩具屍骨拎出來。
    他的身後伸出一雙手臂——宋仰替他完成了這件事情。
    將那兩具屍骨拎出來，放到空地上後，六個人又圍了過去。
    這兩具屍骨身上也有著不止一行文字，但有兩句話第一時間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這同樣兩句話上下出現在了這兩具屍骨的腦門上——
    ——鎮長的死和我們無關！
    ——我們才不知道艾雅的孩子去了哪裏！
    鄭樹很快反應過來，道：“‘艾雅的孩子’？這‘孩子’說的是那個失蹤的嬰兒吧？這兩具屍體是……拉爾兄弟？！”
    賈清驚疑不定：“這些文字的共性是‘否認’嗎？”
    宋仰和夏景沉默著，他們已然從這些紛亂的文字中理出了真相。
    夏景直起身，開口道：“是謊言。”
    賈清他們齊齊看向他。
    “這些屍骨身上出現的文字當中有‘回答’，但並非全都是‘回答’，其中也有‘控訴’，”夏景說道，“所以我之前的推測是不準確的，‘回答’並不是真正招來惡魔的誘餌。”
    夏景緩緩道：“謊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