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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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國舅是最後一個走進去的,畢竟皇帝都進去了,他不與皇帝同生共死,他也活不了。
李國舅忐忑又有些好奇。
高財主送給他的那些奇珍異寶已經很讓人開眼,不知道墨門的秘庫是怎麽樣的驚人。
山洞內除了高財主發出的幾聲嘶喊,便再無聲音,而隨後進去的人也沒有發出聲音。
李國舅踩著碎石走進去,從白天以及積雪的山穀陡然到洞穴裏,視線略有一瞬間昏暗,但很快就能感受到熒光蒙蒙。
海珠!
大顆的海珠!
李國舅立刻辨認出來了,抬頭看四周,壁上頂上鑲嵌的都是海珠,如月光一般籠罩在洞內。
李國舅將要衝出口的驚歎聲擋在喉嚨裏。
這才一眼呢,別這麽沒出息,他好歹也是皇親國戚。
但當視線環視四周,卻並沒有珠光寶氣,一片灰撲撲,堆積擺放著很多東西,形狀起起伏伏奇奇怪怪。
李國舅腳步一個踉蹌,低下頭,看到腳邊躺著一把鐵鎬,嗯,修建山洞時遺留的工具?他的視線隨著鐵鎬向上,見這邊擺放著一排鐵鎬木鏟等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器具,畢竟他又不用勞作,能認出常見的就不錯了。
修建的工具還都留在山洞裏?
念頭閃過,聽的前方有女子的聲音傳來。
「陛下,這邊是水田器具。」
水田器具?李國舅抬起頭循聲看去,前方有兩人坐臥在地上,是高小六和高財主,另一邊是皇帝,霍蓮和他攙扶著的女子。
在他們麵前擺放著一架高大的水車。
水車。
李國舅忍不住上前,上方數十顆海珠光芒傾瀉,罩著灰撲撲的木架,沒有鑲嵌珠寶,不是玉石打造,就是田間地頭很常見的大水車,還有小水車,還是奇怪的大大小小連在一起的水車
「這些都是改良過的,好不好用我不知道。」七星接著說,「陛下可以驗證成效,圖紙都在旁邊的箱子裏。」
皇帝柔光下的麵容木然,看不出表情。
「那邊」七星又看向一個方向,似乎辨認了下,「應該是城防。」
城防?
皇帝臉色微動,看過去,但見前方隻是一堵牆,牆前立著一根旗杆。
七星輕輕掙開霍蓮,慢慢走過去,扶住旗杆,輕輕一推,伴著隆隆響聲,牆麵晃動開合,高低錯落,片刻變成了一段城牆。
比起真正的城牆,它如同玩具,但城跺門洞箭樓齊全。
「可拆開看,其內的構造。」七星說,「機關暗道兵械,擋水防火,陛下讓工匠們仔細研看就能知道。」
她再向另一邊指了指。
「是兵器,改良的弩弓,投石機等等可讓兵將們試用驗證。」
她又想了想。
「應該還有圖紙,講江河走勢河工防禦。」
「還有什麽我也不太清楚,陛下讓人整理吧。」
她扶著旗杆看著皇帝。
「這便是墨門獻出的神器,不是什麽金銀珠寶,而是民生國防的技藝,正如先前高長老所說,我們墨門江湖門派勢單力薄,名不正言不順,唯有王公大人用吾言,才更能切實之行。」
「洛掌門得到鑄造神器這個機會,便與墨眾齊心協力將墨門世代所傳之技打造出來。」
聽到這裏時候,皇帝還未說話,躺在高小六懷裏的高長老發出笑,笑的怪異又刺耳,短促一聲旋即安靜。
高小六看著懷裏徹底失去氣息的父親,閉上眼。
一直沉默的皇帝開口:「你想換什麽?」
無非是為墨門洗冤吧。
眼前的女子卻搖了搖頭:「我先前說了,不是洗冤,是要跟陛下談談。」
談談?談談不就是表明真相,然後請洗罪名嗎?
「我讓陛下聽聽過往的真相,我也從不否認墨門有過,我不請求陛下為墨門正名,但墨門也有功,而且就算人有罪,技藝無罪,請陛下不要因為墨門的過,阻止墨門之技流傳。」七星說,她再次伸手環指洞內,「比如這些墨門匠造,終於交給陛下,請陛下不要讓它們繼續蒙塵。」
就這?皇帝神情微怔,這女子倒是沒有咄咄逼迫翻桉,扭轉已成事實的過去。
但,皇帝看著倚旗杆而立的女子,她這其實也更囂張吧,竟然不屑喊冤求免罪?
她到現在見了皇帝都還沒跪過呢!
「朕如果不許呢?」他冷聲說。
說完又微微不安,這裏到底不是禦書房,咳,就算是皇城的禦書房,他還不是被劫走了?
雖然那個高財主死了,但能殺死高財主的女人還活著,激怒了她
皇帝忍不住看了眼霍蓮。
霍蓮沒有察覺,隻看著七星,微微皺眉,似乎在出神。
而七星聽了沒有撲過來再將刀架在他脖子上,隻是笑了笑:「我跟陛下說清楚了,也讓陛下看清楚了,陛下依舊做出不許的決議,那就不許吧,天無絕人之路,我想就算您是皇帝,也擋不住天地間草木生。」
皇帝心裏嗬一聲,這就是墨門啊,果然桀驁不馴。
「我知道太子是您兄長,太子的死您有切身之痛。」七星接著說,「但既然您當了皇帝,就不能隻為一人而痛,為一人而怨恨,您要為天下著想,為天下利而取舍。」
皇帝將袖子一甩:「你來教朕怎麽當皇帝吧!」
七星搖頭:「我還沒學會做人。」
皇帝瞪眼,什麽意思?她還真想教啊?因為還沒學會做人,所以還不會教怎麽做皇帝?不是,這女人是沒聽懂他說的是反諷嗎?
那邊霍蓮忽地笑了。
這笑聲在山洞裏格外突兀,連呆呆的李國舅都看過來,很少見到霍蓮笑,這種時候有什麽好笑的?
霍蓮輕咳一聲:「七星,還有什麽要說的?」
七星看著皇帝:「有。」
還真有,皇帝冷冷說:「說。」
「北境長城也是我們墨門修的。」七星說,「陛下調走了梁氏兄弟,請告訴繼任者給我們工錢。」
皇帝隻覺得胸口一股濁氣衝上來,一甩袖轉身。
「點燈,朕要看看這些東西值不值錢!」
李國舅帶著的護衛們湧進來,點燃山洞裏的燈火,很快變得如同外邊一樣明亮。
李國舅也再三確認,確定了除了鑲嵌的海珠,就沒有金銀珠寶,而這麽名貴的海珠鑲嵌在這裏也不過是為了照明。
暴殄天物啊!
李國舅對著海珠感歎,霍蓮親自舉著火把隨同皇帝察看洞內堆放的器械,而這邊高小六放下高財主的屍首走向七星。
他說:「我要帶走我父親的屍首埋葬,我不會讓他被朝廷拿去斬首示眾暴屍城門。」
七星頷首:「人死已經罪罰,不需再羞辱屍首。」
她依舊是那一副平靜的神情,跟第一次相見的時候一樣,高小六想,那時候她就知道他是高財主的兒子,高財主相當於殺了她爹,但她對他沒有絲毫憤怒,而現在她殺了他爹,她也沒有絲毫歉意。
她的確不把他當高財主的兒子看待啊。
在她眼裏他隻是高小六。
高小六忍不住笑了。
「七星。」他說,「你還喜歡我嗎?」
七星點點頭:「喜歡啊。」她看著他,「你是一個很好的人。」
高小六看著她歎口氣:「但我不能喜歡你了,因為我並不是真的很好的人。」
七星看著他的眼,搖頭:「沒關係的。」
有關係的,有很大關係的,他不知道怎麽辦,他要好好想想,高小六沒有再說這個話題,接著說:「我也不當墨者了。」
七星平靜的臉上浮現遺憾。
「我其實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墨者,隻是我父親告訴我讓我做個墨者。」高小六說,「而我父親根本就不是墨者,所以我要重新去想一想,什麽叫墨者。」
七星笑了,點頭:「好。」
高小六深深看她一眼,俯身一禮:「小六,告辭了。」
說罷轉身,抱起高財主的屍首,走出洞口,消失在視線裏。
霍蓮一直看著這邊,見七星鬆開旗杆,也向洞外走去。
「七星。」他喚道,抬手將火把遞給一旁的皇帝。
皇帝猝不及防接過,冷笑一聲。
那邊七星轉過頭看過來。
「霍蓮。」她說,「我的事做完了。」
霍蓮向她走來:「好,接下來的事有我。」
七星含笑點點頭:「好。」
說罷人向後倒去。
霍蓮猛地撲過來,將倒地的女子攬住,看著她蒼白的臉,感受著軟軟無力的身子,下一刻又想到什麽,抱著她向外衝去。
「劍呢,劍呢。」他喊道,「把劍拿來——」
洞裏的皇帝李國舅嚇了一跳,李國舅扔下拿在手裏端詳試圖查看是不是金銀打造的一根鐵鍬,跑到皇帝身邊。
這女人死了嗎?
霍蓮發瘋了嗎?
會不會砍死了他們?
山穀間散落的屍首兵器尚未整理,又開始飄雪,蒙上了薄薄一層。
霍蓮的腳步蕩起雪花,找到斷裂在地上的六尺劍,他撲過去撿起來,想把兩段劍拚湊一起,但又徒勞,幹脆將斷劍都塞在七星懷裏,然後將她抱緊在自己懷裏。
「好了。」他輕聲說,「好了,這就沒事了。」
沒事了。
會好的。
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