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的出現，打破了巨木博物館所有的平衡。
    古董調查局總部設在洛杉磯銀河大廈，涵蓋了從第二十五層到三十三層頂樓的全部區域，辦公室、資料室、會議室、套房等合計二百七十間，總共有常駐雇員三百五十名。
    除了這一固定辦公地點，總部還有另外三個後備基地，分別在格陵蘭島、冷湖、危地馬拉。
    如果總部和三個基地同時遇襲，那麽古董調查局就像方星那樣，已經消亡了。
    如今，我們無論做什麽事，都沒有上司管轄，處於完全的自由狀態。
    馬林提醒我，上次跟總部的視頻通話也是計算機模擬圖像，我認識的三位部門上司都失蹤了，根本不可能向我發號施令。
    除了當著馬林的話聯係古董調查局的同事，我還私底下使用了特殊線路，跟十幾位行業內部好友求證。
    最終結果讓我極度失落，因為所有人都失去了與古董調查局的聯係，江湖上的內部消息顯示，古董調查局遭到神秘力量的垂直打擊，已經全盤滅亡，不複存在。
    一鯨落，萬物生。
    江湖大潮滔滔不絕，埋葬一切，消耗一切，又重塑一切。
    一個古董調查局倒下去，不知有多少類似的情報機構站起來。在我這一方，隻能接受現實，繼續前進。
    馬林的線人神通廣大，不但監控杜仲的登山隊，同時又深入到獨龍秉燭寺內部，使用無人機航拍，對寺廟附近的情形進行了無死角觀測。
    “寺廟內外非常安靜，誦經、燒香、打掃、飲食等等一切如常，沒有發現形跡可疑的陌生人，尤其是沒發現秦成沛。爛柯棋局是個傳說，問過寺廟裏的人，誰都不知道秦成沛是誰。我們拿著他的照片詢問，沒有任何發現。”
    線人的話一度讓馬林陷入沉默，但他接下來的反饋高明到了極點：“繼續偵查，每個僧人都有多麵性，白日和夜晚完全不同。你們把調查重點放在淩晨兩點到清晨七點之間，注意他們的夜間活動。爛柯棋局不是廣而告之的巨大宣傳活動，而是秘密行為。你們的無人機航拍一定要隱蔽，免得引來其它麻煩。獨龍秉燭寺是大雪山南坡最著名的寺廟，也是全球江湖勢力關注的焦點，做事一定小心謹慎，提防有人背後捅刀子。”
    我的看法與他相同，很多秘事都是發生在暗夜裏，借著夜色的掩護偷梁換柱，瞞天過海。
    杜仲上山，已經犯了“泄密”的大忌，寺廟裏的僧人們當然不會上當，公開迎接他。
    線人很聰明，馬上領悟了馬林的意思，接著就改變了調查方式，隱藏鋒芒，見機行事。
    馬林和我的散步還在繼續，有意無意的，他提到了森林深處的小金人。
    “葉開，你為什麽到巨木博物館來？除了完成總部任務的義務之外，還有沒有其它目的？比如寶藏，比如神仙姐姐……”
    我堅決地搖頭，在這件事上，容不得半點馬虎與玩笑。
    “聯絡官先生，即便現在古董調查局出了事，我也仍然是調查員，不會忘記自己的使命。神仙姐姐是個謎題，她出現在爛柯棋局之中，本來就是一次意外，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即便是我和方星之間，也是朋友和同事，僅此而已。”
    馬林大笑，撫摸著下頜上的青色胡須茬。
    他太精明，而我又太守舊，兩個人之間的鴻溝打開，但很多細節還需要磨合。
    “葉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我都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對不對？”
    在古董調查局全軍覆沒的情況下，我的鬥誌受到極大挫敗，已經無法像平時一樣全力以赴參戰。所以，不管馬林怎麽說，我都是苦笑應對。
    線人的匯報一次次傳來，馬林頻繁接收消息，臉色越來越冷漠。
    我覺得，杜仲已經變成了冤大頭，自以為捷足先登，實際卻變成了別人的探路石。
    “還有七公裏，杜仲就會進入獨龍秉燭寺，寺內的酥油燈全都亮起來，除了當值的僧侶外，都列隊相迎，從大殿一直排到了山門外。”
    馬林把這條消息展示給我，接著自言自語：“想不到杜仲在大雪山地區竟然有這樣大的麵子，嗬嗬嗬嗬，由此可見，秦成沛被他騙了，等於是在自投羅網……”
    現在，我通過三個不同渠道拿到了杜仲的隨行人員名單。
    四位下棋高手的出身和來曆清清楚楚，沒有瑕疵。
    另外的幾個隨從都是杜仲手下的雇員，每個人的工作曆史超過十年，對他的忠誠天地明鑒。
    “一定有什麽事情正在發生，而且是我們不掌握的。杜仲上山，不值得僧侶盛情迎接，畢竟他已經去過一次，跟秦成沛一起的時候，沒有任何盛大的歡迎儀式，這次怎麽可能改變？”我一遍一遍審視名單，終於發現了破綻，問題就出在登山向導身上。
    兩名向導分別是阿拉布和朗哥，都是北方邦的山民，已經有二十年的登山向導經驗。
    我把朗哥的照片放大，然後使用了圖片對比係統，很快就發現，他有“雪山傳奇家族”的明顯五官特征。我進一步找到他的指紋、腳紋資料，更印證了這一點，他絕對是“雪山傳奇家族”的後代，隻不過隱姓埋名，不再使用那個家族的姓氏，而變成了今日的朗哥。
    獨龍秉燭寺裏的掌權人知道朗哥的真實身份，才會擺出如此隆重的陣勢，外出迎接。
    當然，他們這樣做，其實讓朗哥很惱火。
    他流落江湖，隱去真名，就是為了低調行事，而寺廟這麽做，恰好破壞了他的計劃。
    我沒有向馬林隱瞞，直接把朗哥的資料展示給他。
    “獨龍秉燭寺果然是大雪山的焦點，到了那裏，就不用登頂了。真是可惜，那些來自全球各地的商界大佬們把登頂當成征服大雪山的標誌，一味地向上，簡直愚蠢之極。好了，現在我們知道傳奇家族都有人盯上了獨龍秉燭寺，事情就越來越熱鬧了！”
    馬林對我分析資料的能力感到吃驚，但並沒有稱讚，而是顧左右而言他。
    當下，我和馬林靜觀其變，看看杜仲、朗哥到達寺廟後，還會發生什麽樣的變化。
    關於朗哥本人，熟悉雪山傳奇家族的江湖人都知道，他們本來屬於獨立小國，但在震驚世界的一次大雪崩中，王宮所在的十二山峰被瞬間掃平，隻能舉國遷徙，最終失去了自己的領土，成為流浪王國。
    秘密資料顯示，朗哥是西天竺國密宗的嫡係傳人，入選過全球百大密宗通靈大師。就算不恢複本來身份，也足以傲視全球。
    我有種預感，此刻奔向大雪山的人，百分之百都是為了爛柯棋局。
    我知道馬林對我有所懷疑，分析情況越精確，就越讓他心驚膽寒。
    古董調查局隻剩下我們兩個，他想完全掌控局勢，最後免不了就要想辦法除掉我。
    這就是江湖，人心叵測，爾虞我詐,我能看到他心裏在想什麽，他也一定猜到我的想法。
    “葉開,等到杜仲那邊有了眉目，我立刻派出直升機，你趕往大雪山，提前下手搶奪勝利果實，這一次我們絕對不能錯過機會，必須打開大雪山的秘密之門。”
    馬林的野心非常明顯，他也不想在我麵前遮掩什麽，畢竟當古董調查局變成了昨日的泡影，我們也隻能彼此扶持，砥礪前行。
    現在的巨木博物館人人自危，誰都不想輕易出頭，所以氣氛十分低沉，大家都看不到希望。
    我注意到一件事，馬林曾經幾次去地下室看望陰陽人偶，每次都要在裏麵待上幾小時，我甚至覺得他關注陰陽人偶，勝過關注大雪山那邊的杜仲。
    直到現在，每次去地下室的時候他都是一個人，並且把裏麵的保鏢全都趕出來，我懷疑他有一些秘密的行動正在進行。
    杜仲那邊非常平靜，一行人進入寺廟，再也沒有出來，兩個向導跟平時一樣帶領所有人遊覽寺廟，講解各個旅遊景點的壁畫知識。
    那個寺廟曆史悠久，幾次經曆戰火的洗禮，至今屹立不倒，就證明寺院的管理者具有無上的智慧，在別人活不下去的時候，仍然鎮定自如，跟各路人馬周旋，保住寺廟的同時又能夠延續香火，廣招人才，讓寺廟進一步擴大規模，終於成為大雪山南邊最偉大的寺廟。
    線人傳送過來的照片中，杜仲的眉頭始終緊皺著，看起來他在尋找一些東西，但卻徒勞無功，隻能夠任由時間白白地溜走。
    到了黃昏，線人突然傳送過來一條消息——
    杜仲跟寺廟的長老主持約好，淩晨一點在寺廟最高處的大佛頭見麵，研究佛法，論述天下。這一次杜仲已經下了決心，要把爛柯棋局的事情告訴對方，不管花費多大代價，也要知道那個秘密，同時還要見到神仙姐姐。也就是說，今夜就要攤牌，不管什麽結果，先把事情挑明再說。
    線人提出一個請求，如果杜仲的行動沒有進展，就隻能到此為止，不會白白耗費時間，浪費精力。
    這當然是愚蠢的做法，按照我的想法，杜仲在大雪山停留多長時間，線人就要一直跟蹤下去，直到揭開爛柯棋局的秘密，不然的話，等於是徒勞無功，一無所得。
    馬林不在房間，打他的手機電話，鈴聲從房間裏響起，證明他沒帶手機，又去了地下室。
    我馬上趕往地下室，保鏢們站在門口無聊的抽煙閑聊。
    我讓他們打開房門，直接進去，竟然看到馬林打開了水晶棺的蓋子，正在跟那個男性人偶竊竊私語。
    遠遠望去，他的表情十分虔誠，仿佛修行的人見到了神仙，自己覺得卑微渺小，隻能夠跪拜磕頭，祈求長生。
    我聽到馬林的聲音，他似乎正在辯解著什麽。
    “我當然明白……我們中斷了一些重要的事，可是隻有這樣才能印證人類能不能成仙，不然的話我們對於成仙的整個過程沒有絲毫的了解，再過一千年還是愚昧無知，所以這一次請原諒，假如我們做錯了什麽一定會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