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頭，仔仔細細觀賞畫像。
    鉛筆繪畫，神韻天成。
    秦成沛的繪畫功夫一定是童子功，所以，神仙姐姐的眉梢、發絲、眼神、呼吸都表現得惟妙惟肖，盡善盡美。
    我是麵對女孩子從不動心的人，如今看了畫像，一瞬間覺得，畫中人似乎已經化為真人，指尖顫動，長發飄飛，眼睛一眨，笑顏綻放，就能從紙上飄然而出。
    “果然是絕世美女，怪不得秦成沛為此思念成疾！天下果真有這麽美的仙子嗎？即便是——”我想到亞洲文壇名家查先生筆下的小龍女，世上最美、最接近仙子的莫過於她。可是，天下男人見了小龍女，也並非人人心動，驚為天人。
    “你們去過幾次獨龍秉燭寺？”我問。
    “十次，隻多不少。你問這個有什麽用？過去我和老秦去過多次，都沒有遇見爛柯棋局，都沒有看見神仙姐姐，都隻是……隻是虛度光陰。如今，看到她，隻看一眼，就讓我覺得以前看過的女人——各種膚色、各種國籍的女人，不過是庸脂俗粉，一錢不值。隻有神仙姐姐，她的香氣飄浮在空氣中，她的笑容能讓滿山冰雪融化，她的存在能……能讓時間停止。如果這一輩子擁有她，哪怕隻擁有一秒鍾，我也願意頃刻間灰飛煙滅！她太美了，古今中外那麽多讚美美人的句子，沒有一句能配得上她，那些世界小姐、亞洲小姐之類，在神仙姐姐麵前，簡直是垃圾，給她提鞋子都不配……”
    再一次，杜仲沉浸在對神仙姐姐的深情追憶之中。
    “秦先生為何獲得她的青睞？你想過嗎？”我輕聲提醒。
    杜仲猛地一拍桌子，發出啪的一聲悶響。
    “天子神鋸，一定是天子神鋸——我和老秦第一天入住獨龍秉燭寺的時候，晚餐時長歎，他提到夢中仙子的事，也提到了天子神鋸。在北方邦，有十幾片特殊的森林，譬如我們聽到最多的祭祀森林。老秦的意思是，他夢見的仙子出現在森林中，假如有天子神鋸，就能砍伐整個森林，找到夢中的她。我當時就察覺到，餐廳內外至少有十幾個人對老秦的話感興趣，眼中露出了貪婪之色。嘿嘿，我和老秦不怕這種事，我們帶著十幾個保鏢，全都是退役的超級特種兵……葉開，別問東問西了，趕緊把陰陽人偶交出來，我們談正經生意，行不行？”
    我無法答應杜仲的要求，即便是他拿出一筆巨款，也不可能交易陰陽人偶，畢竟現在所有問題的關鍵，都在這兩個神奇的寶藏。
    卡夏不會放手，就算是秦成沛複活，也不可能把他們賣給杜仲，黃金有價玉無價，這兩個寶貝恐怕就是古董調查局成立以來遇到的最偉大的東西。
    “杜先生，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卡夏管理巨木博物館，如今秦先生失蹤，一切的權力集中在她手上，她交出畫像已經是非常合作，至於陰陽人偶最後的歸屬問題，並非價高者得，我們還要考慮究竟交給誰最合適。”
    卡夏站在一邊，臉色十分忐忑，雙手一會兒插在口袋裏，一會兒緊緊地攥在一起，顯示內心無比緊張。
    陰陽人偶的出現，直接導致了秦成沛打定主意離開她，所以她既希望兩個人偶迅速消亡，又希望不違背秦成沛的意思，保護這兩個人偶，直到對方歸來。
    麵對杜仲的巨額交易，她不想放棄，也不敢接受，已經處於騎虎難下的尷尬境地。
    杜仲對著卡夏冷笑：“現在你說了算，一定繼承老秦的意思，隻要有錢賺，管他是什麽項目，根本不用考慮太多，當下我可以給你超高價格，隻要你交出人偶，我的所有財產送給你都不是問題，而且是我們私下交易，不跟巨木博物館有任何財物上的往來，拿到這筆巨款，你就可以遠走高飛，以後自由自在，再也不用給老秦打工，怎麽樣？”
    杜仲犯下的最大錯誤就在於，他始終覺得卡夏和秦成沛之間的關係是雇傭與被雇傭，實際上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死心塌地，絕對不是為了金錢，而是為了對方的人格。
    卡夏搖搖頭，猛地攥緊了雙拳：“杜先生，我不可能把人偶賣給你，這是秦先生費了很大力氣才找到的，他曾經說過，自己的生命要跟這些人偶共進退、同生死，如果我把人偶賣給你，就等於是背後捅了他一刀，讓他無法承受。這一次我隻能說抱歉了，你還是請回吧，趁早死了這條心，陰陽人偶的歸屬問題，必須等到秦先生歸來，才能再做打算。”
    說完這些，卡夏鬆開了拳頭，長長的鬆了口氣。
    看來她內心一直在反複交戰，現在終於下了決心，遵從秦成沛的意思，永遠把人偶留在巨木博物館。
    每個人內心都有一架天平，分別指向善惡，這一次她心中的善戰勝了思想上的惡，守住了自己的底線。
    杜仲皺著眉，用力指著卡夏：“你真是老秦的走狗，現在他死活不知，我把巨款送上門來，你卻往外推，哪有這樣的道理？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博物館的所有股東，讓他們公開投票，罷免你這個總經理，到那時陰陽人偶還是我的，你等著瞧吧！”
    說完，杜仲就怒氣衝衝地走出去。
    這一次他又勞而無功，已經對卡夏和我極度失望，不過我從他的眼中知道，他認準了的事情，一定會千方百計做到，絕對不會中途而廢。
    卡夏把那張畫拿過去，凝視著畫中仙子的眼睛：“葉開，秦先生的繪畫技術很好，但他以前畫過那麽多美人，都是沒有靈魂的，唯獨這一幅，他告訴我說，畫的是大雪山的神仙姐姐，用盡了全部心力，所以才畫得如此傳神。我知道，他的魂魄都已經被神仙姐姐勾走了，雖然人回到巨木博物館，心卻留在大雪山的獨龍秉燭寺，這一次，我知道是該徹底離開他的時候了，等到他歸來，我就走，絕不耽擱他的未來……”
    卡夏的聲音極度憂傷，等於是已經對秦成沛徹底死心，準備離開。
    我為她感到鳴不平，秦成沛這一生中或許辜負了很多人，唯獨不應該辜負卡夏，哪怕是給她一個名分，也必須讓這個付出了半生的女人，有一個很好的心靈歸宿。
    這其實就是上天的作弄，如果在大雪山沒有出現神仙姐姐，秦成沛或許就會平安歸來，跟卡夏挽著手走下去，將來有一天，走入婚姻的殿堂。
    很可惜，在獨龍秉燭寺，上天跟秦成沛開了一個玩笑，讓他親眼見到了當世無雙的神仙姐姐，摧垮了他的眼界，所以他再也不可能看上任何人，更不會把卡夏放在心裏。
    “葉開，有一件事你應該知道，自從找到了陰陽人偶，我每天晚上都會做夢，夢見秦先生說的神仙姐姐。我始終覺得這是一個陰謀，秦先生再偉大、再有錢，也配不上那個仙子，但現在秦先生已經入迷，沒有神仙姐姐他就活不下去，之所以說這是一個圈套，就在於為了神仙姐姐的叮囑，秦先生回來以後動用了所有的關係，不但從我的家族拿到天子神鋸，而且找到了北方邦最偉大的風水先生，幫他尋找千年古墓，最後找到了這棵菩提樹，鋸斷之後發現了陰陽人偶……如果他沒有失蹤，還會繼續砍伐下去，直到把北方邦所有千年以上的古木砍伐幹淨，這就是神仙姐姐要他做的，你說會不會是一個巨大的圈套？”
    這當然是圈套，那位神仙姐姐沒有力量做到的事，委托秦成沛去做，但又不會給他任何好處。
    這就是秦成沛最大的悲哀，最終一無所得，但卻甘之如飴。
    在我看來，多年的江湖磨練之後，卡夏和秦成沛已經成了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的一個人，秦成沛能夠夢到的，卡夏同樣夢見，隻不過是以第三者的角度觀察這件事，當她發現這有可能是一個圈套，一定向秦成沛說了很多，並導致了對方的反感。
    所以秦成沛一往無前，奔向了那個陷阱。
    卡夏眼睜睜看著，卻無法拯救，更何況，她為了滿足秦成沛的心願，獻出了本家族的天子神鋸，也變成了助紂為虐者。
    “卡夏，夢中的神仙姐姐是否就跟畫上一樣？”
    卡夏點了點頭：“一模一樣，但這幅畫所表現出來的神仙姐姐的風采，達不到她本人的十分之一，我雖然是個女人，但隻看她一眼，就好像已經遭到勾魂奪魄，眼中再也看不到別的，隻有她一個人……她就像太陽出現在暗夜，奪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再也沒有人比她更耀眼。我甚至想過，如果我是一個男人也會愛上她，根本無可救藥、無法避免，所以我才理解秦先生到底怎樣想的，就算為了她粉身碎骨，也會毫不猶豫去做。”
    我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思想變得清澈，避免被這幅畫牽引，也陷入秦成沛那樣的相思怪圈。
    身為調查員，我必須時刻保持清醒，並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從來不會讓這些複雜的調查事件，擾亂自己的思維模式，更不會愛上某一個當事人。
    “卡夏，杜仲和秦先生之間是不是有什麽深刻的矛盾？他們在大雪山究竟經曆了什麽？你有沒有詳細了解？”
    卡夏搖搖頭：“他們兩人都不想重複這段經曆，但有一點我可以保證，他們沒有說假話，告訴我們的都是真話。秦先生回來之後，出現了很多異常情況，所以我派人直接去了獨龍秉燭寺，調查那裏的近期狀況，的確有人提到，看寺裏的高僧下棋的時候，進入了時間的黑暗蟲洞，忘記了時間和空間，有幾個東海來的客人為此誘發了幻想症，隻能夠就此下山，再也不敢登山。”
    我一直想說，那個寺廟本來就是大雪山的神奇之地，這幾年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全球登山者已經變得毫無顧忌，所以把那裏當做中轉站。
    很久之前，獨龍秉燭寺是佛門禁地，不允許有外人進入。
    妄入寺中，生死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