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話過程中，卡夏始終處於又驚又怕的狀態。很明顯，她已經對青霜大巫師的轄製產生了反感情緒，但因為某種原因，她又無法奮起反抗。所以，隻能走一步看一步，靜待情勢發展變化。
    “你們不要輕舉妄動了，那會害死我……好了，就這麽說定了，天子神鋸伐倒那棵菩提樹之前，誰都不要添亂。告訴你的人，現在，我們跟青霜大巫師站在同一陣營，絕對不能內訌。好了好了，就這樣，傳令下去，誰惹了麻煩要誰的命！”
    卡夏掛斷電話，左手輕輕拍打額頭，滿臉都是失魂落魄的表情。
    菩提樹的方向傳來柴油發電機的轟鳴，可以想象，所有人正在大巫師的指揮下，為伐樹做準備。
    “太多太多秘密，太多太多麻煩……葉開，我終於明白了北方邦的一句古老諺語——知道越多，麻煩越多。秦先生失蹤，我是他唯一的助手，所有問題都壓在我身上，簡直不堪重負，就要壓垮了，現在我能不能……借你的肩膀一用？”
    我默默地走過去，張開雙臂，卡夏就緩緩地投入了我的懷中，發出了難以抑製的抽泣聲。
    在其他人麵前，卡夏大權在握，光鮮亮麗，受到秦成沛的完全信任，將來很有可能成為巨木博物館的新主人。隻有我看到了她脆弱的一麵，但秦成沛失蹤，卡夏的人生就失去了追求的價值。即便背後有姐妹會支撐，她的心也已經死了，再也快樂不起來。
    “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菩提樹裏發現了小金人，就發動最後一搏。秦先生說過，他要的就是小金人，那是他的終極目標，如果誰能幫他達成心願，就是他的一生貴人，來世變牛做馬、結草銜環，也要湧泉回報。葉開，你是個好人，這次請一定束手旁觀，不要卷入，可以嗎？”
    卡夏在我耳邊低語，語氣極其堅決，猶如短刀出鞘一般，帶著凜然的寒氣。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作為局外人，我一聽到這段話，就明白秦成沛是在騙人。
    他追尋小金人的目的就是成仙，一旦成功，將會超脫於輪回之外，哪來的來生來世？又怎麽可能湧泉相報？
    隻有卡夏這樣的癡情女人，才會相信男人的這種鬼話。
    男人至死是少年，秦成沛辜負卡夏已成定局，他隻是把卡夏當作一架梯子或者一名死士，可以將任何重任安心托付，而他自己，卻先娶了薇薇安，後邂逅大雪山神仙姐姐，追求著自由自在的“成仙”生活。
    卡夏這個可憐的女人，至今仍然活在秦成沛的謊言裏。
    我可以拆穿秦成沛，把道理講給卡夏聽，但那樣做更殘忍，等於是親手砸碎了卡夏的美夢。
    “好，我們一起，靜觀其變。”我克製內心的憤怒和悲憫，不動聲色地回應卡夏。
    柴油發電機的噪聲越來越響，我猜測，組裝天子神鋸的過程中，需要強大電力，所以剛剛卡車上的鐵箱子裏，至少裝著十台發電機。
    呼啦啦一聲，附近叢林裏的野鳥群被驚動了，一起飛上天空，灰茫茫一片，足有幾百隻的模樣，遮天蔽日，十分驚人。
    人類與大自然注定不能共生共存，當卡夏的家族發明天子神鋸時，就注定了今日森林遭受大麵積砍伐的結局。
    “葉開，每個人都有秘密，我有一個秘密，壓在心底十年了，從沒跟任何人提起過。現在，我預感到末日臨近，必須一吐為快，你就是那個最合適的。現在，我隻告訴你一個人，從今天起，這秘密就屬於你了——”
    卡夏停止抽泣，沉默了幾分鍾，再次開口，聲音變得出奇的冷靜。
    “我知道自己是個傻女人，而且是個不好看的傻女人，秦先生不會愛上我，永遠都不會。他把我招募到巨木博物館，就是為了終極的守藏。我的家族……現在我也不怕令家族蒙羞了，我的家族曾經赫赫有名，家族徽章上雕刻的是一隻地獄雙頭犬……”
    我的內心猛然間劇震，因為古今中外隻有一個門派的徽章是邪惡之極的地獄雙頭犬，其終極涵義是“以血鎮守、以命歸藏”。
    這個門派的源頭是歐洲宗教裁判所麾下的一支神秘力量，在日心說、地心說之爭中站錯了隊，遭受重創，才逃離了歐洲，最終遠遁江湖。他們最終選擇了向宗教裁判所低頭認罪，願意用血和命起誓，永遠保守秘密，絕不外泄一分一毫。
    正是這種極端的虔誠，才換來了家族三百餘人的一條生路。自此之後，他們與血族、魔族、鬼族並稱為當世四大神秘族群，被江湖上稱為“守藏一族”。
    他們保守秘密的本領當世無雙，古今中外很多超級秘密到了他們這裏，就像被利刃斬斷一樣，再也不會外傳外泄。
    秦成沛正是利用了卡夏的這一特長，不斷地壓榨盤剝，終於觸及了卡夏的原則底限。
    “我跟著秦先生去過大雪山獨龍秉燭寺，在某個線人的引領下，進入雪山深處的大羅漢堂。線人說，那裏是修仙者的天堂，距離成仙隻有一步之遙。秦先生癡迷成仙，為此已經付出了超過一個億的代價。那一次，我親自經手，用電子支付方式，向線人的私密賬戶轉款五百萬。在大羅漢堂，我們使用紅外線高清相機，拍攝了所有骷髏羅漢的照片。起初，我以為他們都是沒有生命力的枯骨，但到了最後一尊羅漢麵前，相機閃光燈照耀下，我發現他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竟然是一個活人，而且是一個女人……”
    說到此處，卡夏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雙手十指不由自主地用力，指甲嵌入我腰間的皮肉中。
    “那是一個骷髏女人，到現在想起當時的一幕，我都幾乎要嘔吐出來……她的眼睛眨了眨，渾身顫抖，頭頂、肩膀的灰塵簌簌落下。此前，她頭頂的灰塵至少有兩寸厚，證明已經在那裏……至少幾年時間，如果是普通人，早就死了，連骨骼都腐朽了，但她還活著，漆黑的眼珠轉動，竟然散發出嫵媚的光芒……”
    卡夏深吸了一口氣，張嘴咬住了我肩頭的衣服，渾身顫抖，極力克服自己的驚恐。
    我無法想象當時的情形，骷髏複活，眼生媚光，她以為自己還能像從前一樣顛倒眾生，但實際上，在別人眼中，她已經成了妖魔鬼怪，不忍直視。
    “我已經嚇壞了，雙手抓著相機後退，已經打定主意，隻要那骷髏從供台上下來，我就撒腿狂奔，先逃命再說。幸好，此刻秦先生向前幾步，擋在我麵前。最不可思議的詭異一幕就發生在此刻，秦先生突然開始大聲念咒，那是他從梵文古卷裏找到的內容，據說能夠‘生亡魂而肉白骨’。不知過了多久，我從秦先生腋下望過去，骷髏一直在顫抖，兩隻眼睛盯著秦先生，一眨不眨，如同兩盞鬼火。秦先生的膽子果然夠大，從口袋裏掏出手帕，向前三步，到了供台前麵，為那骷髏擦拭麵部的灰塵。他說了一句話，當時落在我的耳中，如同五雷轟頂一般——‘等了三生三世，就為刹那相見，既知昨是今非，豈肯辜負姻緣？’我不知道這些話的本意，但從字麵上解釋，秦先生與這可怕的骷髏竟然有莫大的關聯……”
    我能想象，卡夏麵對這一切心裏有多麽崩潰，她不清楚秦成沛這樣做究竟是走火入魔還是另有所指？總之，麵對紅粉骷髏，秦成沛所表現出的毫不畏懼的態度，讓卡夏至今都無法理解。
    我已經無法開口安慰，畢竟這件事太詭異了，誰也想不到寺廟裏麵的大羅漢堂供奉的竟然是活的骷髏，如果傳出去，大雪山那邊恐怕會嘩然一片，讓全天下的修行者都驚掉了下巴。
    “葉開，當時我的腦子都已經不會轉了，看著秦先生為那個骷髏擦拭灰塵，最終，他又拿出一塊潔白的絲巾蓋在骷髏的頭上，我隔得遠遠的，看著他對骷髏溫柔的動作心裏無限悲哀，如果他對我有對骷髏的百分之一，我就真的滿足了。”
    在卡夏的敘述中，他們在大羅漢堂停留了十幾個小時，秦成沛一直跟那個骷髏絮絮叨叨說話，仿佛老友重逢一樣，話題全都是平凡小事，以至於卡夏覺得那個骷髏完全是活著的，它過去跟秦成沛一定有共同的生活經驗，所以秦成沛才能說了那麽久而不厭倦，也沒有話題枯竭的時候。
    對比自己，卡夏才覺得她在秦成沛的心目中簡直一文不值，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
    到最後，那位線人跑進來報告，他們的探索行動已經被寺內察覺，所以必須離開。
    如果沒有這個意外，恐怕秦成沛會一直留下去，甚至不會離去。
    那一次他們並沒有遇見爛柯棋局和神仙姐姐，但是卡夏遭受的打擊無比巨大，對於秦成沛的依賴正在減輕，因為她逐漸清醒，就是知道了秦成沛對於骷髏的溫柔態度，這樣一個男人，恐怕心裏永遠容不下一個平凡的女人。
    回到巨木博物館，秦成沛仿佛已經忘記了這件事，再也沒有提起過。
    卡夏幾次問他，得到的總是搖頭微笑，始終沒有準確的答案，於是這件事逐漸被忘記，兩人都沒再提起。
    “葉開，秦先生迎娶薇薇安的時候，我看到那個小妖精的樣子，立刻想到大雪山的紅粉骷髏。原來，秦先生一直惦記著它，薇薇安就是那個骷髏，甚至說她迷惑了秦先生，身上帶著紅粉骷髏的詭譎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