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卡夏對於圍棋的認識到底有多深，隻是坦白告訴她，任何人進入爛柯棋局，都會麵對不可知的命運漩渦。
    “生死有那麽重要嗎？秦先生走了，我生不如死，如果在爛柯棋局裏見到他，那麽，即便是我死了，也如同永生。”
    卡夏的心態十分淡然，對秦成沛的感情已經變成了她的一種生命封印。
    除非她死或者是秦成沛死，不然，這種封印永遠無法揭開。
    為了安全起見，我命令卡夏派人把巨木博物館全都包圍起來，不讓任何外人進入，同時也不允許任何人離開。
    我們到達了長廊，站在我迷失方向的地方。
    此時，早有人開啟了長廊裏所有的照明燈，明晃晃的廊道仿佛一條光芒四射的金色腰帶，將巨木博物館環繞其中，形成了一道璀璨的風景。
    如果秦成沛不追求成仙，如果卡夏和秦成沛能夠結成百年好合的美滿姻緣，如果秦成沛和杜仲沒有趕往大雪山獨龍秉燭寺，如果他們沒有誤入爛柯棋局……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如果，所以今天晚上，我和卡夏麵臨進退兩難的困境。
    “從這裏到辦公室小樓，五百七十米。我很難相信，爛柯棋局會出現在這裏，讓人無法逾越。葉開，我知道有些玄學問題無法解釋，可怎麽也不理解，這條道路上出現了什麽？到底是什麽人布下爛柯棋局，要對付巨木博物館？”
    卡夏喃喃自語，每個問題都是無法回答的天問。
    我命人在兩個人腰間都拴上了長達六百米的白色尼龍保險繩，同時安排四個人跟在我們後麵，隻要出現問題，他們同時發力，就能把我和卡夏拽回來。
    當然，這些物理手段非常粗糙，很可能毫無用處。
    我帶著卡夏向前走，沿著青石板路走出二百步。
    所有人跟在後麵，仿佛一場布道儀式一般。大家屏住呼吸，生怕驚動了那些黑暗中的怪物，把所有人一起陷進去。
    奇怪的是，我們從長廊走到小樓，耗時八分鍾，再走回原點，耗時十分鍾，自始至終都平安無事，沒有遭遇任何陷阱。
    “葉開，你沒說實話？剛剛沒有什麽爛柯棋局，一切都是你為了戲弄我編出來的？”
    卡夏鬆了口氣，隨即板起了麵孔。
    我沒有回答，爛柯棋局的出現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麽簡單的數學題。
    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根本不是人為操控的。
    “好了，我們暫時休息，不要指責爭吵，明天清晨再說。”我選擇了避讓，免得起了另外的衝突，影響了安定團結。
    卡夏解開了腰間的繩子，眼神無比黯淡，轉身就離去了。
    我回到房間，詳細反思自己進入爛柯棋局的前後狀況。
    如果因為燈光太強的問題，那我們可以反複改進，直到能夠符合環境要求為止。
    我躺在床上，凝視屋頂的花枝吊頂，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我在這裏，被困住了，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我就像一隻瀕死的蟬，離開了大地，攀爬上大樹，但突然發現自己被軀殼困住，無法脫身。這注定是一場悲劇，不能脫殼的蟬唯一的結局就是，悶死在裏麵，終結生命。我不想這樣，我不想一事無成，最後的夢想也變成了噩夢……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等我成仙，百倍回報……誰來救我？誰來救我？”
    睡夢中，我反反複複聽到秦成沛的求救聲。
    每次翻身，精神清醒，那求救聲就弱了，但我繼續睡過去的時候，他的聲音就像是一隻蒼蠅，一直絮絮叨叨地響著。
    “這不是咎由自取嗎？你要的不就是脫殼成仙？現在，你已經離開了我們，到了另外的世界，不再貪戀紅塵，好好成仙去吧！”
    我在迷迷糊糊之中，大聲嗬斥秦成沛。
    他的存在，讓巨木博物館永遠不得安寧，給別人帶來極大的麻煩，這是很不道德的。
    “我隻想成仙，我祈求成仙有錯嗎？自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渴望成仙，怎奈修行不夠，成不了仙。我是最接近成仙的人，天上地下，宇宙縱橫，隻有我接近於領悟生命的真諦。隻是，我不夠完美，無法繼續前進……”
    一瞬間，我覺得秦成沛非常可笑，他從不掩飾對於成仙的渴望，也不放過任何一次機會。可惜，他欺騙了卡夏，德行上有虧欠，那麽即便是再努力，也隻能是棋差一招，不得圓滿。
    “到這裏來吧，我們一起，共同奔向未來，奔向仙境，卡夏，來吧，到我這裏來……”
    秦成沛的聲音突然變了，從絕望哀嚎變成了溫情誘惑。
    我突然意識到，如果卡夏也能聽到他的聲音就壞了。
    驟然間，我睡意全無，騰地一下跳起來，隻穿著睡衣，就飛奔出房間。
    走廊側麵的牆上掛著一隻仿古石英鍾，時針指向淩晨四點。
    我跑到卡夏的房間，門開著，屋內已經空了。
    “卡夏，卡夏，不要聽那些話，跟我在一起，不要做傻事……”我一邊大叫，一邊飛奔出去。
    當我趕到長廊，四名值夜的保鏢站在一起，臉色迷惑，望著從長廊通往小樓的青石板路。
    “你們看見卡夏了嗎？她是不是來過？她在哪兒，她在哪兒？”
    我連續重複三遍，其中一個保鏢才猶猶豫豫地回答：“她不見了，從這裏走過去，突然出現了白霧，她走進了白霧，就消失了……就在三分鍾前，她消失了，我們眼睜睜看著，她就消失了……”
    他向前指著，跟其他三人一起小心地緩步向前，走了三十步，到了一棵核桃樹下。
    “就在這裏，霧氣從樹頂上落下來，她沒有猶豫，一停不停，走入了霧氣裏。霧氣隻停留了一分鍾就消失了，老板也消失了。真是怪事，她去了哪裏呢？”
    保鏢摸著後腦勺，麵麵相覷，困惑到了極點。
    “你們趕緊把所有人叫起來，圍繞巨木博物館找人，派出無人機搜索附近的叢林——”我一邊吩咐，一邊內心蕭瑟，因為我知道，所有的補救手段都是徒勞的，就像方星失蹤時的那陣白霧一樣，霧氣帶走了她們，不留任何痕跡。
    來回折騰了兩個小時，直到天亮，他們也沒找到卡夏。
    我坐在大廳的沙發上，望著門外台階上的朝陽光輝。
    “秦成沛誘惑了卡夏，卡夏這一次凶多吉少，很可能一去不回了。秦成沛真是罪大惡極，自己誤入歧途也就罷了，再把卡夏卷進去，簡直不是人——現在怎麽辦？難道真像卡夏說的，將巨木博物館托付給我，由我替他們撐著？還有，陰陽人偶現在也屬於我管轄，究竟該如何處置？”
    我的腦子裏亂成一鍋粥，畢竟隻睡了兩個多小時，身體透支太厲害，已經無法維持正常思維。
    上午八點，警員隊伍抵達。他們按照常規，搜索了所有能夠藏匿成年人的房間，然後收隊，開始寫報告。
    上次跟我詳談的女警官也來了，對於卡夏的失蹤，她持有強烈的懷疑態度：“就那樣失蹤了？白霧不早不晚，直接把卡夏罩進去，把一個大活人就這樣帶走了？葉開，如果你是我，會不會相信這種證詞？”
    此前，她已經將涉事的四名保鏢拘捕，罪名是懷疑他們監守自盜、綁架勒索。
    在我看來，這位女警官實在太可笑了，因為四名保鏢沒有這麽做的動機。
    “沒辦法，這就是事實。不管你信不信，就這麽發生了。”
    我已經厭倦了跟警員打交道，因為他們實在是太刻板了，任何時候都要求講證據、講邏輯，不相信任何怪事。
    “葉開，你最好說實話，我聽說，卡夏安排過，如果她死了，巨木博物館的一切就要托付給你，這幾千億的資產都給你，嗬嗬嗬嗬，秦成沛說過，資產將會饋贈給薇薇安，這才是唯一的遺囑，對不對？”
    我疲倦地擺擺手：“好了，不要再說了，我不會要秦成沛的遺產，也不會留在北方邦。你們怎樣處理巨木博物館的經濟問題，跟我無關，現在，我要——”
    突然間，我看到了擺在側麵長桌上的棋盤，心頭猛地一震。
    我失蹤於爛柯棋局時，從裏麵看到了卡夏。如今，她失蹤了，而我就在大廳裏，或許就能看到她。
    我三步並作兩步，到了棋盤前麵低頭俯視著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
    按照我的理解，卡夏進入棋局，就會在某一個點上停留。我在這裏，她就能看到，然後找準方向，逃出棋局。
    “你幹什麽？這是什麽棋局？你是什麽態度？葉開，現在我命令你，趕緊跟我走，去警察局！”
    女警官氣勢洶洶地跟過來，左手甩著手銬，右手握著短槍。
    我深吸一口氣，掏出手機，撥打卡夏的電話號碼。
    此前，所有人打過幾千個電話，但卡夏的手機關機，根本打不通。
    當下，電話突然通了，我聽到了卡夏的聲音：“我決定了，殺死他，愛他這麽久，愛得不能自拔，隻有殺了他，才能心安理得地結束自己的性命。嗬嗬嗬嗬，我早該這麽聰明了，他到這裏來，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了薇薇安，而是為了神仙姐姐。我們都被騙了，秦成沛的心啊，一直在天上，一直在天上，我們永遠都追不上……窮極生變，周而複始，反噬，我心中的信念動搖了，愛到極致必然遭到反噬，秦成沛，我醒了，我的愛已經成灰，我醒了，你老老實實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