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難以解釋這件事，這種詭異的場景隻在恐怖電影中出現過。
    我望著秦成沛，能夠想象卡夏看到這種場景時的驚駭，她深愛秦成沛，如果秦成沛變成這個樣子，她的愛又算是什麽？
    “怎麽會變成這樣子？秦先生，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我站在距離秦成沛五步遠的地方，看到他的後背已經與樹幹緊貼在一起，或者說，他和大樹融為一體的時候，人的軀幹與大樹的樹幹不分彼此，已經變成了同一種性質的物質。
    “這種模樣不是很奇妙嗎？”秦成沛緩緩地轉頭，看著背後的大樹。
    “你現在到底是樹還是人？”
    “古樹成精為人，今人成精為樹……年輕人，這就是最美好的狀態，大樹可以成活千年，人和樹一起成長，比起彭祖，比起神仙，這豈不是更為偉大的一種境界？”
    我無言以對，因為此前我在幻象之中聽到秦成沛哭喊救命，現在見到他，他分明無比愜意。到底哪一個他才是真的，他到底追求的是哪一種境界呢？
    “好了，秦先生，既然你已經達到了滿意的地步，我也不想多說，就此再會吧！”我長歎一聲，準備離開。
    在這種詭異的情形下，即便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醫生，也不可能將秦成沛與大樹切割開來。
    這已經不是連體、連體嬰兒的例子，而是變成了物種之間的交融。
    我其實非常欽佩秦成沛，他矢誌追求成仙，如今誤打誤撞，卻變成了比“成仙”更神奇的異體。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他一定會進入人類曆史的另冊，永遠流傳下去，就像《山海經》中描述的怪人、怪物、怪事一樣。
    “我需要靈魂——古木的靈魂，而不僅僅是表麵的融合。我要驅使大樹，驅使大雪山以南全部森林裏的大樹，成為萬木之王，把它們的生命集合起來，讓我能活一萬年、萬萬年，壽與天齊，與宇宙共存。年輕人，以你的智慧，能明白那是一種什麽樣子嗎？嗬嗬嗬嗬，這個世界太渺小了，實在是太渺小了，根本容不下我秦成沛的野心，就算是爛柯棋局又怎樣？我，秦成沛所到之處，群山跪拜，萬川停流，日光照耀盡頭，全是我秦成沛的國土……”
    我無法對此有任何評判，甚至無法接話。
    過去，在古董調查局的破案曆史上，曾經出現過十幾個冠絕一時的江湖狂人。
    他們的一生，都在為了滅國而戰，企圖消滅幾個大國，然後創造出嶄新的宇宙。
    每一個狂人的一生，都能拍一部極其精彩的電影。可是，他們都失敗了，個人野心再大，都不可能逆轉一個國家的人民意誌。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決定一個國家成與敗的主要原因，不是獨夫和梟雄，而是偉大的人民。
    我並不看好秦成沛，以他現在的模樣，想要稱霸宇宙，簡直是笑話。
    他和大樹融合在一起，已經失去了行動自由，連棋盤都出不去，何談一統天下？
    “好了，秦先生，夢總會醒的，希望你好好做夢，快點醒來，卡夏替你守著巨木博物館，不要讓她等太久。”
    我向後退，但秦成沛怒吼了一聲，雙肩一抖，兩條柔軟的樹枝橫掃過來，仿佛兩條加長十倍的手臂，一下子捆住了我的肩頭也雙膝。
    樹枝收縮，我被扯到了秦成沛麵前，鼻尖跟他的鼻尖相距不到一尺。
    我聞到他的呼吸，那是木頭的原始味道，潮濕、冷酷、腐朽而又帶著某種說不出的腥氣。
    “年輕人，你不能走，我要把全部心得傳授給你，把你當作我唯一的弟子。我要通過你，讓全天下知道，永生秘訣已經掌握在我手裏。我要你永遠地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成為人間霸主……”
    樹枝持續收緊，我感到自己的雙臂、雙腿幾乎要被勒斷了，骨節發出可怕的嘎吱嘎吱聲。
    “聽著，我要你活五百歲、一千歲、兩千歲……”
    我突然醒來，渾身冷汗涔涔。
    床單裹住了我的膝蓋，越纏越緊，才會產生了那種可怕的幻覺。
    我睜著眼睛直到天亮，眼前不斷晃動著秦成沛和大樹融為一體的可怕景象。
    這不是科學和醫學，而是神學和秘術。
    如果我把這種事匯報給總部，那邊的聯絡官一定大肆嘲諷。
    早餐桌上，我見到卡夏，故作不經意地聊起了這個怪夢。
    卡夏臉色一變：“我看到的跟你說的一模一樣，秦先生讓我活著，不會老也不會死，但代價就是要將生命托付給大樹。葉開，你說說看，這是一筆什麽樣的交易？賠了還在賺了？”
    我搖頭苦笑：“這不是交易，把靈魂質押給魔鬼的蠢事，很多前人已經做過，不但毫無意義，而且會給世界帶來巨大災難。”
    卡夏倒吸了一口涼氣：“魔鬼？葉開，你說秦先生是魔鬼？大樹是魔鬼？”
    我沒有回答，在我心中，以上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秦成沛因為大樹而魔化，大樹因為與秦成沛的思想同頻共振而成精。人和樹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真的是一次魔鬼交換。
    杜仲出現在餐廳裏，加入了我們的討論。
    對於我和卡夏的噩夢，杜仲總是略帶嘲諷：“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們覺得秦成沛已經死了才會這樣想，我覺得，以老秦的智慧絕對不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在大雪山，他隻略施小計，就帶走了神仙姐姐，讓我火冒三丈。我覺得，此刻他應該是回到了大雪山，看到爛柯棋局的時候，他的反應比我更強烈，所以我覺得他把所有人都愚弄了，我們在這裏努力地尋找他，而他已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回到了問題開始的地方。”
    我和卡夏都沉默了，我們並不相信杜仲，甚至懷疑他出於嫉妒，在背後中傷秦成沛。
    無論如何，我們已經決定要去大雪山，在獨龍秉燭寺裏麵找到真相。
    做出這種決定，卡夏的情緒有所好轉，可是我心裏總是懸著，在噩夢中見到秦成沛成為大樹的化身，我覺得這似乎就是真相。
    身為調查員，我的第六感無比靈敏，畢竟我和卡夏同時做了那樣的夢，這似乎就是秦成沛利用腦電波在影響著我們的行動。
    地下室裏的陰陽人偶沒有任何變化，等於是植物人。
    我覺得這個名字安在他們身上再合適不過了，畢竟他們本身就來自大樹，到了如今生死未卜，毫無動靜，甚至連呼吸都沒有。
    自從他們出現，醫院的射線掃描設備輪番工作，已經對他們進行了細致到頭發絲的檢測，但卻毫無收獲。
    這一次的大雪山之行，由杜仲親自安排，我們結成同盟的時候，他就已經派了二十個人的先鋒團，從北方邦趕往大雪山，沿路上勘察地形，調整路線，確保我們能夠避開雪崩和山體滑坡，平安到達獨龍秉燭寺。
    表麵上，杜仲裝出正氣凜然的樣子，幾次聲明是幫我們尋找秦成沛，而不是為了個人私利。
    他甚至為了表白自己，連祖宗十八代都搬出來，發誓賭咒，要我們相信他，絕對不會從這一次的大雪山之行裏獲得任何好處。
    “葉開，卡夏，你們千萬不要想歪了，我幫你們找到老秦，就是為了朋友之間的深情厚意，我希望他平安歸來，把爛柯棋局裏麵的故事講給我們聽，給我們一些真正的啟發。你們兩個做的噩夢實在太可笑了，人和大樹怎麽可能融為一體？很多古書上提到過樹木成精，幻化為人，可是從來沒有說到一個人變成一棵樹，就算老秦再怎麽異想天開，也不可能走這條路……”
    他的絮絮叨叨讓我們心煩，卡夏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其實秦成沛失蹤，真正揪心的是她，秦成沛發生那種可怕變化，感到沮喪失望的也是她。
    如果秦成沛變成一棵樹，卡夏的愛情也就死亡了，從此以後跟巨木博物館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葉開，告訴你吧，我和老秦之間是肝膽相照的朋友，就像高山流水中說的，鍾子期和俞伯牙一樣，他死了，我活著也沒有意義，所以，我就算傾家蕩產也要重上大雪山，把他找回來。你們放心，這次的行動費用不要你們出一分錢，同時，獲得的所有收益都歸巨木博物館，我隻是想做件好事，讓自己心安而已……”
    如果杜仲真的像自己表白的那樣，秦成沛就不會在大雪山撇開他，單獨跟神仙姐姐交易，這些江湖和商界的大佬往往都是表麵上和和氣氣，內心裏互相提防。
    我們有一周的準備時間，一周後即可出發，大約曆時四天，就能到達大雪山。
    天氣狀況良好的話，兩天內我們就能進入獨龍秉燭寺。
    那裏才是一切故事的起源，至少我和卡夏都期待著進入寺中，尋找秦成沛。
    意外的是，古董調查局那邊直接把聯絡官派過來，沒有提前打招呼，就出現在巨木博物館。
    聯絡官名叫馬林，是一名混血兒，有著金黃的頭發和精致的五官，同時他的學曆和工作經曆相當閃光，令人自愧不如。
    馬林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一定是被方星騙了，作為反叛者，她給自己留下了很多特殊的陷阱，我們調研了她全部資料，知道這些陷阱全都是針對你的，其中有一份工作日誌，上麵全都是對你的感謝和想念，如果你找到它，一定會被感動，覺得自己對她有所虧欠，不該讓她消失，這一生再也放不下。”
    我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畢竟我和方星之間還沒有發展到那種程度，就算她留下日記，也是單方麵的事，不會讓我誤入歧途。
    我心裏雖然非常不悅，但還是笑著點頭：“感謝總部對我的關照，如果方星真的給我設下了陷阱，我一定小心應付，絕對不會耽誤工作。”
    馬林進入我的房間，打開了行李箱，取出一部加密的筆記本電腦，為我播放資料。
    古董調查局精英很多，所以他們追查方星的工作軌跡，找到了無數破綻，假如根據這些線索持續追查，就會被方星牽著鼻子走，找不到答案，或者是找到很多完全相悖的答案，最後無法形成結論。
    馬林親自到這裏來，目的很簡單，就是取代我追查方星，懲治叛徒，古董調查局絕對不容許有人蓄意謀反背叛，一旦進入這裏，就要做好一輩子效忠於古董調查局的打算。
    “葉開，你被方星騙了，再執迷不悟的話，就太愚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