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走中年人，他也未必能夠善終。
    任何人踏入江湖，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仿佛一匹白布墜入染缸，造成的結果是不可逆的。
    “走吧，今夜的事結束了，我們誰都沒有見過誰，就這樣吧！”在中年人麵前，我也十分無奈，對於一個陷入時間陷阱的人來說，生死去留，都沒有區別。
    “祝你好運，曾經有很多人信心百倍地來到大雪山，企圖破解世紀難題，一舉成名，成為人類的精神領袖，但最終，他們用自己的身體填補溝壑，化為白骨如山，如此而已……”中年人踉踉蹌蹌地離開，走向另一側的帳篷，很快就消失在大雪山的夜色裏。
    我在大石頭上坐了很久，苦苦思索中年人說過的話。
    他已經提出了很多秘密的線索，但是隻說表麵現象，沒有弄清楚背後的邏輯，就好像他被困在大雪山，秦成沛被困在大樹上，這都是現實，到底如何造成的，所以都沒有答案。
    大雪山之夜冰冷刺骨，但更有助於思考問題。
    我想了很久，其實也很清楚，就算是明天登頂也不會有任何收獲，大雪山上下除了怪石嶙峋，就隻剩下白雪皚皚，是一個自殺的最好場所，死在這裏全世界沒人知道，最終屍體墜入懸崖，或者是隱藏在冰雪之下，永遠跟這個世界隔絕。
    我想到那些在大雪崩當中失去生命的人，這大概是世界上最殘忍的死法，被白雪掩蓋，最後變成僵硬的標本，若幹年後，被下一世紀的人發掘出來，或許就成為研究這個時代的最佳案例。
    老張走出了帳篷，蹣跚地到了我身邊，揉著眼睛，嘟嘟囔囔：“睡到半夜找不到你，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心事，任何人到了大雪山，看見滿天星光都會心動神馳，所以說那些修行者每次來過絕頂之後，都覺得自己的修行更進了一層，但具體增長了哪一部分他們也說不清楚，永遠是個謎。”
    我沒有說中年人刺殺的事，隻是望著老張，由衷的道謝：“如果沒有你們，我根本無法登頂，多謝了。”
    我雖然給他們開出了支票，但仍然感謝他們對我無微不至的保護，人心換人心，隻有這樣才能在江湖上走得更遠。
    老張尷尬的搖搖頭：“我們是江湖人，隻是看在錢的份上做事，即使麵對馬林先生也是一樣。葉先生，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為什麽還要像那些蠢人一樣，非得爬到山頂再折返回來，才能去真正思考那些問題？假如我們留在獨龍秉燭寺，是不是更容易節省體力，保證安全，最後破解謎題？”
    我反問他：“老張，你見過很多人，不管留在寺廟裏還是登上絕頂，最後有沒有解決問題？正如你說的，登不登頂跟解決問題無關，但是卻能打開一些人的眼界，讓他們對這個世界了解的更深刻。我很明顯就是屬於這種人，所以不管有多危險都會登頂，絕無商量。”
    老張撓著後腦勺，笑著點頭：“那是當然，你已經付了錢，我們必須為你服務，陪著你登頂。”
    在我們談話的時候，對麵的帳篷有了亮光，那些人竟然半夜起床收拾帳篷，直接向山頂爬去。
    老張笑起來：“大雪山絕頂的日出並不容易看到，這些人以為這時候上去就能等到日出，真是愚蠢極了。”
    他們離去之後，我信步走到他們安營紮寨的地方，岩石上嵌著一枚螺絲，上麵的花紋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個特殊的標記，標記內容是三把尖刀刺在一顆心上。
    我大吃了一驚，這是一個著名的玄學門派標誌，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世界級的超級智者，可是加入這個門派的人，都是對未來失去信心的抑鬱症患者，所以他們追求的就是解脫自己。
    我回頭招呼老張：“這些人很可能在山頂傷害自己，我們趕緊上去阻止他們。”
    老張有些納悶，等我解釋清楚，他才臉色漠然地搖頭：“那是他們的自由，誰都無法阻止，葉先生，就算你阻擋他們這一次他們還有下一次，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在大雪山誰都不會管別人的事，免得把自己拖進去。我們幾個人的任務就是陪著你登頂，然後返回寺廟，如此而已，至於其他人的死活都跟我們無關。”
    他的冷漠讓我覺得內心十分失望，人類必須珍惜同伴，不然的話跟動物又有什麽區別？
    我不管老張的態度叫醒了所有人，讓他們收拾行李立刻跟蹤上山，哪怕隻拯救其中一個人，也是我們的成就。
    事情發生了這樣的變化，誰都意料不到，所以我們開始上路的時候，其中兩個人還在半睡半醒之中，隻能夠把手搭在同伴的肩上，跌跌撞撞的前進。
    向上走了一個多小時，發現雪地上留著他們丟棄的物品，其中竟然有高山防寒服。
    在這種地方脫掉了那種外套，很有可能沒到山頂就凍死了，這就更說明這群人到大雪山來，根本就沒想活著回去。
    那個刺殺我的中年人肯定也在其中，他對於生命已經厭倦了，殺死別人或者被別人殺死，對他來說沒有什麽區別。
    我們繼續向上，一直到了絕頂的大平台。
    全世界的登山愛好者都知道，這個方圓一公裏的平台是雪山上唯一的一塊平坦地段，高山直升機救人的時候就會在這裏降落，所以平台又能起到救援的作用。
    大自然鬼斧神工，為人類留下了求生的渠道。
    隻能說，不管人類怎樣抗爭，都是在大自然的掌控之下。
    我們沒有找到那群人，隻有懸崖邊的雪地上留下了大概十二個人的腳印，從現場情況分析，他們已經衝了下去，完成了短暫的人生。
    我十分感歎，假如早一點看清楚這支人馬的本來意圖，或許我們就能救他們的命，讓他們平安回去。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但我們卻錯過了。
    站在絕頂，我通過望遠鏡觀察獨龍秉燭寺，或許曾經有無數人像我一樣俯瞰山下，頓時覺得人間渺小，根本不值得，為了“名利”二字辛苦奔忙，最後來不及享受，就把生命交還給上天，人類如同螞蟻，忙碌不止卻無法改變世界，更無法改變自己的內心。
    回顧過去做過的事，我突然覺得秦成沛在成仙這條路上已經陷入了歧途，假如再給他一次機會，或許就已經頓悟，再也不會胡亂追求成仙之路，而是要做一個普通人，好好生活，善待自己，最終有一個圓滿的人生。
    “看那裏，他們留下了一些文字，應該是古代梵文，葉先生快過來看，把這些文字拍下來，不然的話太陽升起來，冰雪融化，文字就不存在了……”老張大叫著，奔向西北麵的石壁。
    現在，的確有人在上麵留下了字跡，大約有三百多個字符，屬於一種比較偏頗的古代梵文。
    我翻譯那些文字的意思，大概就是說他們覺得在人間活著就是痛苦，死亡是大自然提供的解脫方式，他們離開這個世界進入輪回，再次回來的時候，將會擁有嶄新的人生，沒有痛苦隻有快樂，希望所有牽掛他們的人放心，他們不是尋死，而是尋找新的生活。
    麵對這些話，我感到唏噓不已，所有鑽了牛角尖的人，都以為自己追求的是一條光明大道，但很多人都明白他們走向黑暗，放逐了自己是一件最可惜的事。
    老張拿著照相機連續拍攝，把那些文字完整的記錄下來。
    就在我們身後，太陽跳出了雲海，直射大雪山的絕頂，字跡所在的石壁冰雪迅速融化，隻有二十分鍾，字跡就全部消失了。
    那些自殺者留下了文字，當然是想告訴世人，他們算準了我們跟上來才把文字留在這裏，假如我們錯過就沒有人記住，曾經有十二個人成為雪山的亡靈。
    我用衛星電話聯係馬林，告訴他，按照預定計劃自己到達山頂，但卻沒有任何發現。
    出人意料的是，他知道十二個人跳崖的事情。
    原來他使用了總部原先的太空聯絡密碼，與通訊衛星通過秘密渠道連接起來，衛星掠過大雪山上空，拍攝高清度照片，就能夠看見我們這些人。
    “葉開，不要管那些自殺者，他們願意結束自己的生命那是自由，你在大雪山絕頂上再過一夜，看有沒有其他變化，山川河流全都是棋局，從你所處的位置向南看，是不是兩個人的對弈？”
    我按照他說的俯瞰南方，山頂是白的，山穀是黑的，白雪包裹著山頂的岩石，卻無法掩蓋那些直上直下的槽壁，所以形成了錯綜複雜的局麵。
    很可惜我站的還不夠高，無法一覽群山，尤其是遠處那些大山和山穀，被近處的風景擋住了，什麽都看不到。
    “葉開，放出你的航拍機，讓老張竭盡全力拍攝清楚，我們必須拿到第一手的資料，據說有些神秘部門把超級導彈對準了大雪山絕頂，隨時都會製造大雪崩，一不小心登山者就變成了先驅和先烈。你作為誘餌，一定要牢牢守住那裏，看能不能引發其他微妙的變化？”
    馬林的話十分傷人，如果我留在這裏，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大自然的雪崩、江湖勢力的導彈，都有可能讓我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