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山水棋局雪白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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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意殺人,但他們卻想殺我——不是真刀真槍的刺殺,而是要用至高無上的咒語降魔陣,把我困在其中,將我變成魔鬼,然後無情誅殺。
“魔臨雪山,屠戮萬眾,吾輩修士,決然而起。滅魔之日,天地玄黃,唯我真心,萬年不折。殺,殺殺,殺殺殺……”十二個修行者的聲音越來越冷酷,緊緊環繞著我,逆時針轉動,刮起一陣狂飆。
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已經離開雪山,墜入了無盡虛空之中,失去了原有的根基。
我看到十二個人的麵目正在發生改變,竟然不再是五官清晰的真人,而是變成了樹皮褶皺、枝條枯槁的古樹。
那些枝條交織成網,纏繞在我身上。
此刻,四麵八方都是枝條,我根本無從抵擋。兩根細長的枝條從我腋下穿過,在我胳膊上繞了十幾圈,將我緊緊地綁住。
最終,我被捆得結結實實,動都不能動。
突然間,天空飄雪,雪片大如車輪和鍋蓋,幾分鍾內,就把我覆蓋起來。
我在積雪的世界裏淪陷,空氣越來越稀薄,令我無法呼吸。
“放開我,我無意殺人,不要欺人太甚……”我用盡全身力氣,大叫出聲。
四周突然靜下來,隻有雪片一層層堆疊的沙沙聲。
“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人,放開我,放開我……你們就這樣殺了秦成沛,把他變成怪物,現在又這樣對我。好了,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再僵持下去,就是你死我活一戰了——”
我想到秦成沛的遭遇,就知道自己這一次也會在大樹的攻擊之下,陷入從未有過的困境。
這當然是一種厄運,但我不清楚秦成沛的最終命運到底是生是死,我隻能讓自己冷靜下來,擺脫大雪的圍困。
當我清醒過來,四周是一個巨大的山洞,山洞中間點燃篝火,篝火旁邊坐著兩個人,正在對弈。
我看不清他們的臉,隻知道每個人都陷入了沉思,肯定正在深刻考慮。
有時候我們必須麵對複雜困境,就好像這兩個人,仿佛泥塑木雕,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
火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不斷跳躍,仿佛一場魔幻的遊戲。
我不想打擾他們,但是我被捆綁的時間太久了,身體已經失去知覺,我低聲呼喚,希望他們幫忙能夠解脫我。
兩個人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就好像變成了巨大的石像,自然聽不到我的聲音。
猛然間,“哇”的一聲,其中一個人吐出一大口鮮血,鮮血噴在棋盤上,又飛濺起來,星星點點,四散都是。
另一個人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後合,指著對方的鼻子尖,笑得說不出話來……接著,第二口、第三口鮮血接二連三地噴出來,跟著那個人就倒下,撲倒在棋盤上。
這種棋局到了此刻就應該結束了,古老的東方島國早就有過嘔血棋局,下棋的高手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困在牛角尖裏,為了一步棋直麵生死。
我覺得到了現在,已經不可能有這樣的人,畢竟人的價值觀已經發生了改變。
下棋勝利的那個人站起來,繼續大笑,一路走出去。
他的影子搖搖晃晃,從我的身上掠過,在他消失的山洞洞口,雪花撲簌簌落下,已經把洞口封閉起來,所以,當他走出去,就等於是鑽進了雪裏。
我用力掙脫了那些樹枝,掙紮著站起來,走到棋盤邊。
那個人翻身倒下,渾身血跡斑斑。
我看著那局棋,白棋遭到黑棋圍攻,已經到了千鈞一發之際。
吐血的這個人手持一枚白棋,棋子始終沒有落下,所以說他已經不知道下一刻棋子應該放在哪裏,被對方逼得吐血而倒。
這就是圍棋最具奧妙之處,無聲無息之中殺人,死得人心甘情願而亡,因為他覺得自己是敗給了藝術,而不是對方,為了藝術而死是一種偉大的氣節。
我仔細觀察這局棋,白棋的確沒有任何活下去的機會,黑棋的攻勢太猛烈了,已經斷絕了白棋一切的道路。
或許兩個人的下棋水平高低懸殊,白棋輸給黑棋,已經是意料之中的事,繼續走下去,白棋就會被全部消滅,整個棋盤隻剩下黑棋。
如果我是倒下去的這個人,也會有同樣的想法,被對方擊潰,失去了求生的意誌力,即使絞盡腦汁,也無法找出一條活路,自己的人生也被全盤絞殺了。
我坐下來,拿起旁邊的一塊白布,把棋盤擦幹淨,把棋子上沾著的鮮血也一點點擦幹淨。
很快,白布變成了紅布,觸目驚心,讓人渾身顫栗。
我忽然覺得人生是如此無奈,就好像這兩個下棋的人,原先大家都講究勝固欣然,敗亦可喜,可現在任何一局棋都能夠決定人的生死,秦成沛和杜仲見到了爛柯棋局,棋局邊的兩個人或許也是在對決生死,而那個神仙姐姐就有可能是他們的籌碼。
我突然覺得自己領悟到了秦成沛的想法,他看著棋局,知道生死,也就頓悟了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情,所以他比杜仲更聰明,能夠借助天子神鋸,找到陰陽人偶,那就是他解脫爛柯棋局的唯一辦法,可是到了最後還是進入絕境,無法控製。
杜仲的思維模式更為低級,他以為秦成沛是為了財富和女人才會陷入失蹤的陷阱,於是為了神仙姐姐,杜仲也做了很多事,而他的目標十分低下,甚至猥瑣,所以他遭遇的失敗將會更令人可笑。
看著眼前這一局棋,我想到了很多,包括自己的人生,也包括古董調查局的興衰。
或者說,我來到大雪山獨龍秉燭寺,表麵上撲了個空,什麽都沒有得到,甚至見到了失蹤的方星,也沒有扭轉整個敗局。
實際上我還是在影響局勢,而整個大雪山的局勢也在影響著我,假如我的定力不夠,就會像這個下棋的人一樣,嘔血而亡。
我收拾好了殘局,一個人坐在這裏,麵對著空蕩蕩的棋盤。
如果每一個人把自己的人生比作一盤棋,那麽中間的生生死死、起起落落,就會是清清楚楚的一條線,每個人都不會迷茫,過的輕輕鬆鬆。
我甚至覺得,古董調查局所有的掌權者也是在下著自己的棋,很可惜有些人失敗了,最後一無所有,走上死路,而像馬林那樣的人則是死裏逃生,利用手裏的籌碼,進行著最後的布局。
不知沉思了多久,我的情緒才漸漸明朗起來,一個人走向洞口。
洞口的積雪很深,離去的那個人已經鑽出了一個洞,我沿著那個洞持續向前。
忽然間,外麵的情形又變了,白雪全都消失,血紅色的雨從天而降,衝刷著大雪山。
我看到每一個山峰頂上都有兩個對弈的人,他們的棋盤無比碩大,邊長至少有幾十米,那些棋子全都是直徑一尺的渾圓石鼓,對弈的人搬著石鼓在棋盤上走來走去……
群山綿延無盡,山頭不止有幾百個、幾千個,同樣的棋局也就有幾百個、幾千個,所有的對局者辛辛苦苦奔走著,已經被血雨濕透了,渾身血紅,恐怖之極。
天地之間已經變成了一片血紅色,天空陰沉沉的,仿佛這場血紅的雨永遠不會停息。
我感覺自己看到了最恐怖的一幕,大雪山變成了紅色,棋盤也變成了紅色,山穀裏奔湧著紅色的浪濤。
更可怕的是,一局棋結束,失敗的那個人站在懸崖邊上縱身跳下,被洪流帶走。
這是一場生死對決,隻有戰勝者才能留在山頭上,但是兩個勝利者隨即開始下一盤對弈,失敗的人同樣跳下懸崖。
這一幕無比恐怖,所有下棋的人都像著了魔一樣,當他們戰勝對手沒有一點喜色,那些跳下懸崖的人,臉上的表情也十分麻木,仿佛自己的生命變成了螻蟻,根本不值得珍惜。
我站在最高處,看著這一幕,但當我回頭仰望,更高的山峰頂上,還有人向下望著。
山峰一層一層向上,層層疊疊,越來越高,一直排到天上去。
我似乎明白了,這就是世界的規則,沒有最高,隻有更高,而我們這些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實際非常可憐。我想起了陰陽人偶,他們躺在水晶棺裏,表情如此安詳,甚至可以說是麻木不仁,他們才是真正脫離了紅塵俗世的人,達到了修行的最高處,既沒有自我,也沒有感情,更沒有對這個世界的依賴和留戀……
如果秦成沛沒有打擾他們,他們將會跟大樹一起獲得真正的永生。
接下來的一幕更加可怕,山穀中的血色洪流暴漲,淹沒了br >
我向後退去,攀岩而上,但是洪水上漲的速度很快,無聲咆哮,追著我的腳步而來。
我不知爬了多久,猛然發現已經到了最高處,天地之間隻剩下我,而洪流淹沒了四麵,把我困在中央,我就像世界上最後一個孤島,如果連我都淪陷,那麽這個世界就永遠的沉入海底……我仰麵向上,日月都變成紅色,孤零零的懸掛在半空中。
沒有退路,也不可能得到搭救,這就是生命的盡頭,或許地球的上一個輪回就是這樣,除了方舟,一切都被淹沒,這一次我肯定不是被搭救的那個人,隻能夠接受死亡的命運。
洪水上漲,淹沒了我的雙腳,此刻我發現遠處出現了大大小小的戰船,戰船也是棋局的一部分,不知是什麽人在茫茫水上繼續下棋,那些戰船縱橫交錯,奔走不停……
我突然覺得上天跟我開了個玩笑,在生命的最後彌留之際,竟然發現了世界最大的奧秘,那就是,我們都是巨人腳下的螻蟻,就算洪水淹沒了整個地球,巨人活著,而我們都消失了。
這就更能證明,藏在大樹裏的陰陽人偶選擇了一條最正確的路,而秦成沛用他的愚蠢破壞了人偶的修行,也斷絕了人類延續下去的另外一種方式。
如果一切重來,我就會告訴所有人,放棄天子神鋸,也放棄尋找大樹裏的人偶,隻有如此人類才能延續下去,剛剛經曆過的白雪和紅血,包括現在血色的洪流,都隻是上天啟發我的一種方式。
在絕境當中,我迸發了最強的生命力,放聲呼喊,聲音穿透血雨的天幕,遠遠地傳播出去。
“方星,我已經洞察了世界的秘密,這一切可以結束了,所有的棋局都是幻影,我們不要自欺欺人,隻有放棄這一切,才能跳出大雪山獨龍秉燭寺的生死,做出嶄新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