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馬林做了什麽，我都不想繼續跟他同在一個屋簷下。
    他派方星過來，隻是為了繼續控製我，利用我打開獨龍秉燭寺的局麵。
    一時之間，我覺得自己渾身輕鬆。古董調查局結束了，來自馬林的壓力也結束了，天高海闊，任我遨遊。
    「陰陽人偶的事情在我這裏已經結束了，既然已經不是古董調查局的調查員，那麽，世界上那麽多未解之謎，都跟我無關了——」我想起乘飛機降落北方邦的當日，對陰陽人偶案充滿了好奇，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對自己的能力毫無懷疑，對找到秦成沛把握十足。
    如今，一切劃上句號，可以結束了。
    我把自己鎖在房間裏，關掉手機，四仰八叉、毫無掛礙地睡了一大覺。
    醒來時，已經是二十四小時之後
    手機開機時，有十幾個未接電話，一半來自馬林，一半來自過去的一位氣象學家朋友。
    我回撥電話，那位氣象學家的語氣十分急促：「葉開，我知道你現在就在巨木博物館，趕緊離開，未來三日內，有特殊環境變化。北方邦最大的水庫底下產生了奇怪的動蕩，那水庫一旦決口，必定橫掃下遊，將巨木博物館淹得無影無蹤。記住我的話，趕緊走，不要拖遝，這件事發生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亞歐版塊地殼起伏，造成岩漿井噴，誰都沒法抵抗，天災人禍，一觸即發，快走，快走——」
    我大吃一驚，這位朋友很少開玩笑，對自己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很負責，絕對不會以訛傳訛。
    「多謝，但我現在已經離開巨木博物館，就在大雪山的獨龍秉燭寺。多謝提醒，我會通知——」
    對方一下子打斷我：「不不不，不要通知任何人。當前階段，如果沒有百分之百把握，我們不敢發布任何消息，也不敢傳謠造謠。你沒事，我就放心了，不要管任何人，明白嗎？我不想突然引發地區性群體恐慌，那我個人的命運就麻煩了。」
    我立刻警醒過來，對方這麽急著打電話給我，就是因為把我當朋友。
    「明白，我不告訴任何人。」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抱歉葉開，我們是朋友，所以可以這樣預先通知，即使沒有應驗，也隻驚動了你一個人而已。我很自私，即便知道一些內幕，也不敢傳出去。好了，我們的交談到此為止，不要告訴第三個人。」
    電話中，他一直都在咻咻地喘粗氣，應該是相當緊張。
    這種毀天滅地的消息一旦傳播出去，肯定會引發北方邦的巨大動蕩。
    那個水庫名叫阿嘎馬多，位於北方邦的西南麵，下遊正是巨木博物館。
    隻要不是汛期，它不會突然決堤，因為它的堤壩足夠結實，是北方邦的戰略性蓄水池，即便是遭遇轟炸，也能支撐一陣。
    如今，馬林就在巨木博物館，如果水庫潰壩，他就完了。
    我來回踱步，無法決定要不要將這個消息透露給馬林。
    我們之間無冤無仇，隻是工作上的小小矛盾。那麽，他死於大洪水，我就可以毫無損失地擺脫古董調查局了。
    在通知與不通知之間，我反複掙紮，或許可以借著上天之手除掉馬林，連同他的親信們一起，既然知道他是一個最大的野心家，那我的選擇就是讓這件事自由發生。
    我之所以糾結，還是因為這樣做突破了我的道德底線。
    當我知道有重大事件發生，就必須通知自己所有的朋友，讓他們避開災難。
    在這個關鍵節點上，我的選擇將會影響到以後全部的人生，假如出現了道德上的汙點，就再也無法彌補。
    經過了長時間的思考，我還是做了決定，打電話給馬林，告訴他即將發生的事，由他自己作出最終抉擇。
    假如相信，他就離開北方邦，如果不信，還可以住在那裏，等待上天的抉擇。
    我極不情願地撥通了馬林的電話，他的態度十分敷衍：「葉開，有什麽重要的事？我剛剛在開一個國際會議，線上視頻隻進行到一半，隻能給你一分鍾時間，有話快說。」
    我平靜地告訴他：「有朋友傳來消息，水庫那邊很有可能發生變故，堤壩潰散，淹沒巨木博物館，如果你相信這個消息，那就準備離開，保全自身，如果不相信——」
    我還沒有說完，馬琳就哈哈大笑：「葉開，是不是還沒睡醒？怎麽會說出這麽荒唐的話來，那個水庫是北方邦最重要的戰略性水庫，怎麽可能潰壩？簡直是天方夜譚！你還是不要浪費我的寶貴時間了，就這樣吧！」
    馬林直接掛斷了電話，毫無禮貌，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
    我鬆了口氣，自己想做的事情已經做了，也就不需要為這件事感到遺憾，假如水庫真的發生潰壩事件，那麽該做的都做了，我以後就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接下來的每一個小時，我都覺得特別難熬，打開了所有通訊軟件，等待著北方邦那邊的消息。
    我相信自己的朋友，如果沒有把握，他不會通知我，引起我的恐慌，但幸好我已經離開了巨木博物館，來到獨龍秉燭寺，那麽我的安全能夠得到保障，其他人就不在他的關心範圍之內。
    方星幾次來敲門，都被我拒絕，我現在不想看到她，心情有些煩亂，但是卻不能明說。
    到了晚上十一點鍾，幾個通訊軟件突然彈出消息，北方邦那邊發生了大洪水，水勢蔓延二十公裏，整個巨木博物館所在的森林地帶已經浸泡在洪水中，因為這件事發生在深夜，沒有人有效逃亡，也就是說，至少有一百到五百人在這次洪水中失去下落，其中也包括巨木博物館所有的人員在內。
    這件事真的發生了，我反而覺得一身輕鬆，因為我抵抗住了品德上的瑕疵，告訴了馬林，他不相信也沒有辦法，我已經仁至義盡。
    方星用力敲響了我的房門，我緩緩地開門，她一頭衝進來：「葉開，巨木博物館被淹沒了，馬林他們都完了，包括陰陽人偶在內……已經成了泡影，我們過去的努力全都完了，全都沒有了，而且馬林死了，巨木博物館最後閉幕，我們都成了無主的遊魂……」
    她已經語無倫次，完全忘記了馬林此前給我帶來的威脅，也忘記了她的選擇。
    她和馬林成為戰友，把我拋棄在外，但現在馬林死了，她隻能跟我聯手，已經沒有了未來。
    我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好，給她倒了杯水，然後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讓她安靜下來。
    筆記本電腦上，幾個通訊軟件同時彈窗，全世界各地都感受到了大洪水帶來的衝擊，畢竟所有水利專家都知道，如果不是水庫亞歐大陸板塊發生了衝撞，帶來的連鎖反應不知還會波及到哪裏？甚至有可能大雪山這邊都不穩定，發生雪崩甚至山崩的概率大大增加。
    方星冷靜下來，十分羞愧：「葉開，我其實不應該把這個消息報告給你，你跟馬林之間已經不存在任何關係，但剛才驚慌失措之下，我隻能跟你商量，實在抱歉，我做了錯誤的選擇，而上天讓馬林滅亡，或許是另外一種啟迪，希望你能原諒我做出當時的選擇。」
    我肯定不會難為她，不管方星做出什麽選擇，都是自己的絕對自由。
    我們一起收看各國發出的衛星地圖，大洪水聲勢驚人，已經淹沒了接近一百平方公裏的地方。
    水庫的水容量根本沒有那麽多，但是洪水勢頭猛烈，就仿佛大地裂了個窟窿，洪水倒灌，從地底源源不斷地湧出來，讓人類無法承受。
    我們都不是地質水利專家，可是從衛星地圖上看到，水勢如此驚人，還是覺得不寒而栗。
    「葉開，最可惜的是陰陽人偶陷入洪水之中，我們費了那麽大力氣才把兩個人偶保存下來，或許這就是森林給我們的唯一饋贈，太可惜了，假如提前把他們運走，不管是運到古董調查局總部還是其他的博物館，都會避免這種厄運，人生無常，這一次我真的實實在在體會到了。」
    事情的結果令人沮喪，北方邦損失巨大，巨木博物館那邊沒有一個活人逃出來，全都失聯。
    方星心有餘悸：「葉開，如果我們從大雪山返回，此刻在巨木博物館，恐怕也難逃此劫，算命先生說我今年流年不利，恰恰說錯了，我足夠幸運，才來到這裏，躲過了一劫……」
    我無法跟方星說清楚，到底怎樣才是幸運和不幸，也沒有說我曾經通知過馬林，這些全都晚了，都不會挽救那些人的性命，更不會把陰陽人偶給我們送回來。
    這種變化導致我和方星被動地聯盟，我們已經不再奢望獲得更大的成就，隻求安安穩穩，全身而退，離開北方邦。
    直到這時候，方星才向我吐露了一個實情，她和馬林做過深入調研，古董調查局有一個完美的備份，還沒有啟用，這個計劃被稱為「亞特蘭蒂斯」，隻要調查局的主體受到攻擊，亞特蘭蒂斯自動啟用，完全交給另外一群人運營，跟現在的人毫無關係，也不會產生任何交集。
    也就是說，過不了幾年，江湖上還會出現古董調查局，按照原先的運營模式持續進行，我們可以繼續加入，也可以徹底結束自己的調查員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