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同一秒, 勾寒雲也在想這句話——
    我怎麽在這裏？
    ……搞不懂。
    勾寒雲自己都犯迷糊。
    他本來是在找樹的，哪想到樹沒找到，反而找到一隻鬼哭狼嚎當場厥過去的裴秋水。
    勾寒雲順手撈起裴秋水, 直接喜提一對掌掌致命的黑衣修士，他隻得一邊對戰，一邊抽神想——樹呢？
    他的許願樹呢？？
    他明明記得就在他來時路過的地方，可找來找去還是找不到。
    莫不是剛好在今天開了靈智長腿跑了吧？不能吧？
    勾寒雲很是心焦, 黑衣修士的手掌擦過他的腰腹, 他肝髒震動，劇痛無比。
    腳下不穩後退幾步，勾寒雲嘴一張, 皺眉咳出一口血來。
    唔, 毫不留情, 直奔要害。
    不是沒躲, 是躲不開。
    很強，是元嬰初——不……怕是有元嬰中期。
    不是吧？！勾寒雲一下整個人都蔫了。
    受傷吐血什麽的先放一邊……
    這樣子他真的會遲到啊！
    一瞬的交戰，雙方的實力已然顯露無疑。
    康鳶自身沒有跟元嬰交戰的經驗，可勾寒雲輕飄飄的一口血，足夠早早預定下這場交戰的結局。
    一對二, 兩個元嬰以上, 即便是少年龍傲天, 恐怕也在劫難逃。
    這不是試劍, 也不是演習。
    是兩個魔修高手的聯手剿殺。
    若無人來救, 在這片無人知曉的黑暗中，再光輝璀璨的初星也會墜落。
    說實話, 也就是站在這裏的是勾寒雲, 尚能有一戰之力。
    換了旁人, 在這樣的危機之中，早就如同裴秋水一般失去意識任人宰割。
    緊急感衝上康鳶的心髒，緊要關頭，康鳶始終維持著冷靜。
    他即刻去找宋滿交給他以備不時之需的傳送道具，不想手到儲物囊中，卻摸了個空。
    直覺去看勾寒雲肩上的裴秋水——果然看見昏死過去的裴秋水衣襟處有個眼熟的鏈子在閃光。
    正是宋滿的傳送物品。
    康鳶一時牙都咬緊了，好脾氣如他，這一刻竟也忍不住想說一句髒話。
    靠！裴秋水！
    究竟是什麽時候？
    康鳶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他是聰明還是蠢笨，聰明吧，連自己雇的人都不能確認，蠢笨吧，又能提前防備康鳶去叫宋滿。
    …………
    擊打□□的聲音再次傳來，這一次，勾寒雲身子一歪，直接把裴秋水砸在了地上。
    兩個魔修對地上的裴秋水毫無興趣，直直襲向勾寒雲，儼然完全不在意勾寒雲是誰，隻想快速斷絕勾寒雲的生機。
    康鳶不再隱藏，突兀出聲：“勾寒雲！”
    兩個魔修聞聲望過來，頓時對勾寒雲也不再執著，頭也不回地向康鳶衝過來。
    果然真正的目標是他，裴秋水也好，勾寒雲也好，都是碰巧出現的障礙。
    康鳶沒時間猶豫，揮起符紙，轉身就跑。
    但隻是瞬間，他的身子一輕，被人淩空拉了起來……卻不是魔修，而是禦劍衝過來的勾寒雲。
    兩人來不及交流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裏，反骨如一道流星，直直衝向上空。
    康鳶立刻道：“往南飛，宋師姐在那邊。”
    勾寒雲聞聲禦劍，反骨隨即對準相反的北方發瘋一般狂飆起來。
    康鳶：“……”愣住。
    就這瞬間，勾寒雲的本命靈劍直接從原地奔出幾百米。
    康鳶霎時震驚，可隨即冷靜下來一想，他自然有緣由。
    康鳶：“你是不是還有殺招？”
    勾寒雲頭發披散開，臉色透白，額頭有冷汗，臉上卻毫無表情：“什麽殺招？”
    康鳶：“沒有殺招，你為什麽往北飛？”
    勾寒雲：“這是北嗎？”
    “……”康鳶啞然失語。
    一刹，他怔怔看著勾寒雲，完全沒了聲音。
    兩句話的工夫，身後的魔修越靠越近，在空中，他們對實力更加不加掩飾，元嬰期的磅礴魔氣撲麵而來。
    康鳶連續甩出曾經在開課考試中用過的羅天符，然而這幾張符在元嬰期的實力壓製之下宛如小兒科，一瞬都沒有讓對方停下。
    在這場追趕中，對方是獵人，而他們隻是獵物。
    很快，反骨的劍端被魔力沾染，顫抖起來。
    本命靈劍和持劍者乃是神魂合一，反骨這一受挫，勾寒雲當場骨頭嘎嘣嘎嘣斷了兩根。
    那聲音太脆了，幾乎就響在康鳶的耳蝸裏。
    康鳶臉色一白，生出一種很強的急躁感。
    要是他再強一點，再強一點……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他，勾寒雲不會受這個罪。
    嘎嘣完的勾寒雲本人倒是麵色如常，眼見著對方再出手就要把兩人全都薅下來，這才出聲：“他們追的是你？”
    康鳶靜默一刻，道：“是我。”
    隻要把他留下，勾寒雲還是能走的。
    勾寒雲點頭，似是懂了，動作卻是一個急刹車，雙手蓄力，靈力順著慣性直接將康鳶推了出去。
    下一刻，反骨重新回到勾寒雲的手中。
    勾寒雲以一擋二，將兩個魔修同時攔了下來。
    他的意思很明確，叫康鳶趕緊走，他留下來斷後。
    然而勾寒雲已經受了傷，這一次再打，不可能還留下命來。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康鳶幾乎是氣得頭發炸起來，不是感動，不是震驚，而是許久不見的一種來自年長者視角的怒氣。
    他把自己當什麽？
    能開掛早開了！
    就算是龍傲天，現在也不過十五六歲，真的出事了要怎麽辦？！
    康鳶氣暈了，用一張符紙化作光芒纏住勾寒雲，硬是在分秒之間將自己重新彈回到勾寒雲身邊。
    在勾寒雲瞳孔地震時，把自己的手腕塞到勾寒雲唇邊，怒道：“快咬！”
    勾寒雲沒動，康鳶當場提高音量，瞪著勾寒雲惡狠狠道：“快咬！我叫你咬！！”
    按理來說，不過是個柔弱的靈泉之體，實在沒有什麽值得害怕。
    可勾寒雲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被康鳶一吼，被那雙隔著麵具的眼睛一瞪，真正意義上地虎軀一震，肩膀一縮，鬼使神差地咬了下去。
    靈泉之體的血液隨即流進勾寒雲的嘴裏，傳來一種溫熱的血的味道。
    勾寒雲眉頭一皺，很想往外略略略，但沒等嘴巴張開，康鳶直接用手指指住他的鼻尖，凶狠道：“喝！我看你敢吐！”
    勾寒雲：“……”
    勾寒雲默默咽了下去。
    麵上毫無表情，實際心裏委屈得嘴巴都哼哼唧唧撇了起來。
    ……幹什麽呀。
    凶什麽凶。
    萬幸於康鳶的速度夠快，勾寒雲吞下血液的過程沒有受到打擾，而吞下之後，身上也立刻爆發出巨大的靈光。
    那靈光照得四周恍若白晝，自勾寒雲的靈台源源不斷溢出，瞬間修複了他受傷的肝髒和肩骨。
    兩名魔修同時被逼退，身上象征著魔氣的黑霧亦被驅散，竟是短暫地被勾寒雲這個剛上元嬰的少年壓製下來。
    魔修陷入震驚，等反應過來，看向康鳶的眼神當即流露出比之前更可怕的欲望。
    這便是靈泉之體。
    不過是一口血，竟然能讓人爆發出如此強大的靈力！
    兩名魔修相視一眼，在今晚的襲擊中，第一次開口，但對象不是康鳶，而是勾寒雲：“放下靈泉之體，你可以自由離去。”
    勾寒雲並沒有裴秋水那麽多情，危機時候還要回頭看康鳶，他根本一眼都不理睬康鳶，隻道：“劍修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亦沒有不戰而逃的道理。”
    魔修冷笑：“那便殺了你。”
    勾寒雲握緊反骨，絲毫不懼，可手微微一動，身後便露出空當。勾寒雲沒半點喝血嘴短的自知之明，皺眉抱怨：“你回來做什麽？”
    康鳶還沒有消氣，說話也涼涼的：“你是劍修，我便不是劍修？”
    勾寒雲：“……可你又不擅長打架。”
    不擅長打架，已經是對康鳶是菜雞這一事實非常含蓄的表達。康鳶無法反駁，幹脆沒理他，隻快速道：“半刻鍾，攔住他們半刻鍾，剩下的交給我。”
    勾寒雲不知交給康鳶又能做什麽，但他提劍上前，以劍鳴聲做了回答。
    不管康鳶要做什麽，他要做的事情不會變，他要斬落這兩個魔修。
    現在身體好輕，劍也好輕，血液在翻滾，四肢百骸似乎充滿了用不完的力量，這一次，說不定能贏。
    想的很好，然而時間在劍光中流動，勾寒雲並沒有利落地堅持下來。
    他的體力隨著時間下降，在左右同時交手之中，到底逐漸落入下風。
    有那麽一個即將被打出致命傷的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可能會死。
    隨即他又猛地想到，他還沒有赴約，還沒有見到【學海無涯】。
    他還有父母兄姐，沒有成為天下第一，還有很多不能死的理由。
    終於，在勾寒雲吃力之時，康鳶自身後喊道：“好了。”
    勾寒雲回頭，隻見康鳶在半刻鍾的時間裏擺出了一個很大的符陣。
    勾寒雲心裏一下閃過很多種傳說中的陣法，雷陣，冰陣，水陣，不管是哪個，康鳶之前言之鑿鑿，想來一定有點威力。
    勾寒雲用盡全力脫身，來到康鳶身邊，輕喘：“快開始。”
    康鳶瞥他一眼，深深呼了一口氣，接著猛地將一枚沾過宋滿靈氣的靈石投入陣中，在勾寒雲震驚的眼神中放聲高喊——
    “師姐！宋滿師姐！！
    “有人打我！！救命啊！！！”
    勾寒雲震住了。
    然後宋滿出現。
    靈劍斷牙出鞘。
    寒光閃徹夜空。
    ……戰鬥結束。
    一整套流程走完，勾寒雲人麻了。
    他僵在原地，半晌都沒有說話。
    直到宋滿將兩個魔修的屍體踢到一邊，過來挨個摸兩人的頭，他才回過神來，望著康鳶，滿臉寫了有話要說。
    康鳶對此淡定非常，毫無麵子上過不去的壓力，隻穩住語調，平靜將忍了許久的話一次性說出口。
    “勾同學，劍修的種類有很多，救人於危難很好，不畏不懼戰鬥到最後也很好，但盡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不丟人，打不過及時逃走或者喊人來幫你也不丟人。
    “不管什麽時候，愛惜自己才能有未來，有時候能屈能伸反而是一種大智慧，你不覺得嗎？”
    勾寒雲：“……”
    …………
    勾寒雲不知都想了些什麽，到最後也沒說話。
    不過一時站不穩，險些跌坐在地上。
    宋滿感覺他身上有傷，扶了他一把，確認他經脈錯亂，還需要好生休養一陣。
    宋滿催道：“回客棧吧，讓鄭九霄看一看。”
    勾寒雲搖頭拒絕：“不，我還有事要做。”
    “什麽事比你養傷還重要？”
    勾寒雲沒回答，也顧不上和宋滿解釋，頭也不回地走了。
    此刻早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雖然玉牒上沒收到消息，但【學海無涯】說不定已經等他很久，真的不能再拖。
    看著勾寒雲的背影，宋滿微微蹙眉，總覺得過不了多久，勾寒雲就會在街上的某個位置暈倒挺屍。
    她回頭去看康鳶，有不少事情想問，不料康鳶也急著告辭，抱歉道：“師姐，我得去個地方。”
    宋滿：“非去不可？魔修的事情還沒搞清楚，若是還有其他人……”
    康鳶央求：“師姐，我有點急。”
    也罷……那便去吧，宋滿無奈：“我送你。”
    經過了剛才那樣一番危險，其中的原因尚沒有完全搞清，這個提議確實無法拒絕。
    康鳶隻得點頭，不料兩人同行幾步，宋滿忽地停住了腳步。
    康鳶一時疑惑：“師姐？”
    宋滿搖頭示意沒事，同時改口道：“我還有些事，你自己去也好。”
    若不是發生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宋滿不可能在保護康鳶安全的事情上讓步，康鳶察覺到什麽，同樣嚴肅地停下來。
    宋滿並不想耽誤康鳶，靜了靜才不得不解釋：“我靈台裏有異動，許是剛才和魔修交手，有了明悟。”
    明悟，康鳶懂了：“師姐要衝關？”
    元嬰之後，乃是分神，衝關之時異常地凶險，一旦開始，根本不能停下，更不能受人打擾，必要有人守在身旁確保無虞。
    而現在，宋滿沒有別人，隻有康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