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三年之期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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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的夜晚是如此的安靜。
恍惚之中, 天地之間,好像隻剩了他們三個人。
絕境。
鮮血。
銳痛。
洛天盤臉上的肌肉發出輕微顫動,麵容幾乎出現了一瞬間的扭曲:“……你是什麽時候”
說到一半, 他聲音停住,像是在那一秒想過了無數的東西, 最後, 漆黑的眼眸充血, 一字一字道:“收手……隻要你現在收手, 我便當做這一切都沒發生。”
這話, 莫說是係統, 便是洛天盤,其實都不覺得能出自他的口中。
可他偏偏說了。
戚雪枝貫穿了他的心髒,即便他修養之後也會落下舊傷, 但在這一刻,他還是選擇了讓步。
再給戚雪枝一個機會。
然而戚雪枝並不需要這樣的機會,他渾身浴血, 一聲未語,劇痛之下,仍是將劍尖又向前送了一寸。
當下, 洛天盤和戚雪枝同時嘔出一口血來。
別人求也求不來的讓步,卻換來如此對待,洛天盤的靈氣翻湧,迅速凝結住傷口, 恨意幾乎要從聲音裏溢出來:“你就這樣想要我死?!哪怕賠上自己的命!?”
戚雪枝持續沒有應聲,這時才開口:“不。”
這個字落地, 戚雪枝身上的血幾乎已經快要流盡, 沒有一絲動彈的力氣。
可忽然間, 他霧白的眼睛裏泛出了一種金色的光亮,身體上的血珠宛如沸騰般滾動起來。
康鳶在那異常的震動中感覺到了什麽,忽地開口:“戚雪枝!!!”這一聲大極了,康鳶一生都鮮少喊出過這樣的語調。
戚雪枝微微側頭,麵容對上康鳶的方向,但最終沒有說話,隻是蹙起眉,像曾經的每一次那樣,藏住了自己想說的話。
隨後,他的身體猛然自體內爆發出一團龐大的黑霧。
——魔氣。
戚雪枝……
墮魔了!!
雙生血咒,確實永遠無法解開。
可那份血咒,詛咒的是身為人類的戚雪枝、身為雪妖的戚雪枝,當戚雪枝拋棄這一切,自墮為魔,他便終於有了親手擊殺洛天盤的資格。
然而魔修是什麽?
是修仙界人神共憤的恥辱。
當戚雪枝邁出這一步,意味著他和過往所有的緣分全部都被斬斷,他曾經的歸處,曾經的師友,曾經的同窗。
他將永遠行走在孤獨和唾棄之中。
那是一個修者此生能付出的,比生命還要更重的代價。
“……”康鳶沒再能出聲。
洛天盤卻是眼睛赤紅,忽地大喊:“為什麽!你便這樣恨我?你明知道我對你……”
他喊著,又望著戚雪枝如今變成金色的眼眸忽地怔住,一下子想通了所有關節:“……是你!?原來是你!?是你帶走了寶千迷?”
修仙界的修者從來都不能自己墮魔,隻有通過魔人的血液才能轉化,而魔人的血統越高,被轉化的魔修實力便越強。
戚雪枝無需多言,這雙金色眼睛,足以證明了他的血統來源。
那哪裏是一點點的血就能做到,洛天盤看了便知道,月之鬆起碼斷斷續續喂了他一兩年。
一兩年,那麽久……
戚雪枝竟然背叛他那麽久!
洛天盤完全陷入憤怒和瘋狂,他猛然將身體抽出,拔劍擊向戚雪枝,戚雪枝不躲不閃,兩人同時出手。
薄鬆和洛天盤的靈劍煞血碰撞,登時形成了一個無法觸碰的風圈,狂風大作。
康鳶本想上前,卻一時之間無法靠近分毫。
他本該比戚雪枝的實力要強,但此時此刻,身受重傷且剛剛墮落為魔的戚雪枝身上竟是爆發出無窮的魔力,就連大乘期的洛天盤都沒能立刻壓製,兩個人在風圈裏拚死一搏。
砂石飛走,未分勝負。
戚雪枝的薄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劍鳴,好像在那劍光之中用上了此生最大的氣力。
然而,終究還是洛天盤逐漸占據上風。
戚雪枝被洛天盤壓製,前進不得,也後退不得,隻撐著薄鬆,硬生生抗住了洛天盤不留情麵的一劍。
洛天盤恨到極致,牙都要咬碎:“你別想走,死也別想走!”
這樣下去,戚雪枝真的會死。
康鳶叫出粉筆教鞭,即刻便要強行上前。
可便是這時,戚雪枝的身後忽然出現一個黑色的漩渦,一道紅色身影憑空出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擊向洛天盤的頭顱。
洛天盤躲閃不及,護體屏障和用劍側擋同步,可他已受重傷,根本扛不住月之鬆的致命一擊,猛然地被擊倒在地。
而不等他再爬起來,戚雪枝已經衝上前,再度將劍插進了洛天盤的心髒。
洛天盤微微睜大眼睛。
可戚雪枝一刻都沒有停。
他渾身血汙,雙臂都在顫抖,仍然一聲不吭,再次將劍拔出,刺下,拔出,刺下。
血液飛濺。
整整十七劍。
洛天盤前兩下還在擋,到了後麵,幹脆停下了動作。
他看著戚雪枝不停落下的劍鋒,瞳孔逐漸擴散,到了最後,卻是抬了抬嘴角,吐出兩個字:“休想……”
休想什麽,洛天盤沒說,戚雪枝也沒去聽。
他隻盯著自己沾滿血液的雙手,看著手上纏繞的魔氣,忽然捂住臉,低低啜泣起來。
他的聲音那麽輕。
卻比康鳶聽過的所有哭聲都沉重。
“……”
康鳶一直看著他,什麽都沒說。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陣風吹過,空氣的血氣飄散,戚雪枝終於支撐不住,歪倒下去。
康鳶馬上上前,可沒等碰到戚雪枝,紅發魔人先一步接住了他的身體。
戚雪枝已是重傷,沒有任何的力氣,可感覺到魔人的觸碰,還是警惕起來。
月之鬆未在意他的反應,隻皺眉看著他身上的血痕:“時辰未到,你為什麽……”
戚雪枝沒答話,隻問:“寶千迷呢?”
月之鬆停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小雪兒,你還真是一點都不信我。”
“……”
兩人沒再說話,月之鬆抱著戚雪枝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康鳶聽到天玄宗的山門外傳來了大批的腳步聲,好像成百上千的人都在向這裏湧來。
月之鬆即刻便要離去,戚雪枝在他懷中,雙目毫無光彩,不停地往下落下血滴。
臨行之前,他向著康鳶的方向多望了一眼。
兩人的距離隻有十餘步,但已經人魔殊途,再也無法並肩而行。
或許此生,也沒有機會再見。
康鳶忽地出聲道:“戚同學。”
戚雪枝什麽都看不到,隱約覺得康鳶向著他拋出了什麽東西,月之鬆替他接住,放進了他的手裏。
戚雪枝摸了摸,是一個鄭九霄常用的小藥瓶。
而瓶子裏,是康鳶的血。
“……”戚雪枝一時沒有說話,他轉換為魔,對血的氣味現下十分敏感,隻嗅一下,便知道這並不是康鳶剛才割的,而是早就備下。
康鳶看著戚雪枝,輕輕出聲:“你這麽挑挑揀揀,靈石都要擦許多遍,怎麽吃得了人肉。”
戚雪枝沉默,許久才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康鳶道:“我不知道,我隻是……隱隱約約猜到了一點。”
至於是什麽時候?
……太早了。
康鳶幾乎已經記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發現了戚雪枝的不對勁。
或許是戚雪枝第一次提到天玄宗時令他介懷的寂靜神情。
或許是因為去天玄宗時,戚雪枝拒絕了天玄宗開劍的名額。
或許是因為戚雪枝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不與人產生連接,不喜歡出風頭,時常預備著隱姓埋名,不被任何人找到。
或許是因為在山下遇到魔人之時,戚雪枝的靈劍發出了劍鳴。
也或許……是因為洛天盤的火毒。
他和戚雪枝在一起的時間太多,有太多的細節讓他猜到戚雪枝的背後自有緣由。
可戚雪枝不主動說,他便不問。
如何能問?他認識戚雪枝半年,而在之前,戚雪枝還有獨屬於他自己的小半個人生。
別人踏不進去,也不該踏進去。
隻是再多的不對勁,到底不能明確地預料到今天。
康鳶不去討論如果,隻始終都堅信一點,那個和他與鄭九霄在一起的戚雪枝是真實的,鮮活的,曾經存在的。
他攔不住戚雪枝,卻一直都相信戚雪枝。
戚雪枝開口,喚道:“阿鳶……”
康鳶知道他想說什麽,但沒有讓他把那句抱歉說出口,隻道:“走。”
“……”
戚雪枝沒再說話,他收起瓷瓶,放進自己的最貼近胸口的懷中。在那最後幾秒,戚雪枝頭頂的數值發生了變化,欲望度沒變,但好感度閃了半天,最終從0變到了1。
“……”康鳶看在眼中,未曾說話。
等月之鬆和戚雪枝的身影消失不見,才喃喃:“還說自己不適合無情道啊,戚同學。”
月色明亮。
康鳶抬頭之時,腳步聲終於奔湧而來,有孟青,衛掌教,王掌教,雲上仙宮的執正,還有許許多多看起來便是名門正牌的麵孔。
看著他們,康鳶忽然冒出一個想法。
也許一開始,戚雪枝今晚便有一個圍殺洛天盤的計劃,他要洛天盤身敗名裂,在最痛苦的情況下死亡。
而他就是那個證明洛天盤行為的罪證。
可偏偏,因為洛天盤臨時起意,一切都亂了套。
戚雪枝本可以在完全墮魔以後再出手,卻因為康鳶,他自己打破了多年的計劃。
…………
周遭嘈雜起來,有人匆忙圍上了洛天盤的身體,有人急切地詢問康鳶:“這是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
許許多多的問題撲麵而來,康鳶一概沒有回答。
他忽然覺得很累。
康鳶支撐不住,向後倒去,在他身後,一道高挑的身影撐住了他。
康鳶抬頭,看到一張非常清麗威嚴的麵孔,有些恍惚:“師尊?”
易迢應道:“嗯。”
康鳶心中微動:“九霄、寒雲……”
易迢:“都沒事。”易迢什麽都不問,隻道:“睡吧。”
康鳶安靜一會兒,終於緩緩閉上眼睛。
陷入沉睡之前,他最後想:
好難受啊,畢業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