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街道幽深偏僻，兩側矗立著一棟棟低矮居民樓。房屋投下黑黢黢的陰影，暮色漸深，夕陽如血。
    白霜行站在街口，沉默地打量四周。
    這是她從沒見過的地方。
    一分鍾前，她和朋友在電影院裏落座，觀看新上映的恐怖片《見詭》。
    原本一切如常，然而就在影片即將放映的瞬間，她的意識突然模糊。
    再睜眼，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出現在這條街上。
    街道老舊陰森，不遠處站著一男一女，和她一樣，臉上盡是茫然神色。
    這幅景象實在詭異，不等有人開口，一道雌雄莫辨的機械音驟然響起——
    【叮咚！】
    【歡迎進入白夜，生存挑戰即將開始。我是本場挑戰的監察係統056，正在檢索任務信息……】
    聲音出現，在場三人同時臉色一變。
    【挑戰名稱：惡鬼將映】
    【挑戰難度：初級】
    【挑戰簡介：見鬼有道，伏魔有法。
    百裏大師捉鬼驅邪數十載，法力高強，聲名遠揚。近日，大師放出風聲，欲尋一名關門弟子繼承衣缽。
    三位年輕人收到邀請函，前往百家街444號進行最終選拔。殊不知，這是一場噩夢的開始。】
    這聲音沒有出處，像是從腦海中憑空出現一樣。說到一半的時候，角落裏的短發女孩就已經開始瑟瑟發抖。
    等它說完，她終於忍不住顫聲低呼：“白夜？我們怎麽會進入白夜！”
    “雖然聽起來很離譜，”站在街口的年輕男人滿麵愁容，推了推黑框眼鏡，“但這裏確實是白夜。”
    “白夜”，是一個月前出現在全球範圍內的超自然現象。
    在那之前，這個世界信奉物質與科學，對靈異神怪嗤之以鼻。
    直到白夜降臨。
    起先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推開公司大門，發現自己進入了另一處詭譎而陌生的空間。
    那地方危機四伏，隨處可見凶殘猙獰的怪物。直到躲過無數鬼怪的追擊、存活整整一天後，他才終於回到原本的正常世界。
    從那以後，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多。
    無論上學路上、回家途中、公司、商場甚至臥室裏，都有人被拉進名為“白夜”的異次元世界——
    一個充斥著鬼怪、靈異事件與非人類生物的空間，要想離開，必須完成白夜發布的“任務”。
    白夜來得毫無征兆，無論形成原因還是解決方法，目前都暫無科學定論。關於它，人們最為廣泛的共識是：
    隻有通過挑戰，才能活下去。
    剛才在腦海中響起的聲音，被稱作“監察係統”。
    每場白夜挑戰都有一個不同的係統，負責進行指引與提示，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係統們對人類懷有很深的惡意。
    這是她第一次進入白夜，根據世界各地幸存者的采訪來看，生存挑戰雖難，卻並非死路一條。
    更何況，這次遇上的隻是初級難度。
    陌生的短發女孩還沒止住發抖，如同一隻受驚的鳥，攏緊米色毛衣外套。
    在她不遠處，年輕男人的情緒略顯平穩，但從晦暗的神色裏，也能看出焦慮不安。
    想起他說話時篤定的語氣，白霜行打破沉默：“你不是第一次進入白夜？”
    “嗯。”
    他道：“我叫徐清川，這是第二回。”
    每場白夜挑戰的背景和任務都不相同，他即便有過經驗，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而且……
    徐清川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在上一場白夜裏，領頭通關的是我朋友，我沒做什麽貢獻。不過有問題的話，你們盡管問我，我會把知道的內容如實相告。”
    環視一圈周圍陰森森的老樓，他隻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眾所周知，“白夜”象征著高風險、高驚嚇以及超高的死亡率，但凡是心智健全的正常人，都不想被拉進這鬼地方。
    他不過是一隻跟在大佬身後喊六六六的小菜雞，上回被嚇得夠嗆，兩條腿大半時候全是軟的。
    萬萬沒想到，此刻搖身一變，居然成了三人中唯一有經驗的一個。
    天地可鑒，他都快緊張死了，偏偏短發姑娘一直盯著他瞧，儼然將他看作了可靠的前輩。
    徐清川心虛避開她目光：“你們呢？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文楚楚，第一次進入白夜。”
    短發女孩沒再發抖，臉色蒼白如紙：“我本來好端端坐在電影院裏，打算看《見詭》，一眨眼，突然就到這兒了。”
    “在江安市的百達影城？”
    “對！”
    徐清川有點兒明白了，看向在場的第三個人：“你也是嗎？”
    對方點頭。
    這姑娘麵容姣好，丹鳳眼，黑長發，皮膚很白，回答他的問題時，語氣禮貌又溫柔：“我叫白霜行。”
    她自始至終沒哭沒鬧，順理成章接受了眼前的事實，這會兒目光微挑，已經開始觀察街邊景象。
    徐清川好奇：“這是你第幾次進白夜？”
    白霜行：“第一次。”
    所以是……新手？
    徐清川有點驚訝。
    白夜意味著九死一生，被困在這兒的人要麽慌亂要麽絕望，就算有極個別膽子大的，也會顯露出煩悶焦躁。
    諸如此類的情緒，他沒在白霜行臉上發現一絲一毫。
    徐清川是個老實的愣頭青，心情全寫在臉上，白霜行被他看得一笑：“怎麽了？”
    “沒什麽。”
    徐清川扶起眼鏡，撓撓頭：“我還以為，你需要更多時間消化一下。畢竟大部分人遇上這種事，一時間都挺難接受的。”
    他上次進入白夜時，同行者們有的瑟瑟發抖，有的不肯接受現實，就連他都覺得無比瘮人，連打了好幾個哆嗦。
    更別說那些號啕大哭的、以為自己遭到綁架的、試圖逃跑卻變成一團血霧的——
    自從白夜降臨，徐清川惡補了無數恐怖電影和小說，像這樣的劇情發展，他老熟悉了。
    “哦——”
    白霜行笑：“比如非常害怕，想逃跑卻觸犯了規則，砰砰變成一團血霧？”
    角落裏的文楚楚不知想到什麽，自打見麵以來，頭一回噗嗤笑出聲：“是不是還應該有人不肯接受現實，覺得自己被綁架了，或是在進行一場真人秀？”
    三人彼此對視一眼。
    確認過眼神，都看過不少恐怖小說。
    因為這個小插曲，現場的氣氛緩和許多。
    徐清川鬆了口氣：“我來簡要介紹規則吧。白夜裏，每個人都會接收到主線任務和支線任務，隻有完成主線劇情，才能活著離開；至於支線，你完成越多，結算拿到的獎勵越豐富。”
    白霜行點頭。
    之前那道係統音響起時，在她腦子裏同步出現過任務界麵。
    【惡鬼將映】
    【你的角色：急於尋找新工作的年輕人，對於百裏大師的弟子之位，你勢在必得】
    【主線任務：完成百裏大師的三重試煉】
    【支線任務：未解鎖】
    【專屬技能：未解鎖】
    支線任務的部分一片空白，看來難度不小，需要自己去觸發。
    “除此之外，每個進入白夜的人，都會被賦予一項專屬技能。”
    徐清川說：“隻有第一場試煉結束，技能才會激活，你們是新人，目前沒辦法使用。”
    白夜裏充斥著殺戮與鬼怪，“技能”的存在，也許是為了給人類留下一條生路。
    聽說任務完成後，還能兌換各種奇珍異寶，有些甚至可以提高身體素質和智力水平。
    ——前提是，他們能活著離開。
    文楚楚抓住重點：“你的技能是什麽？”
    “【束縛】。”
    徐清川如實相告：“可以讓鬼怪原地定身兩分鍾，每24小時隻能用一次。”
    這個技能是根可靠的救命稻草，文楚楚雖然還是意亂心慌，聽他說完，總算露出幾分安心的神色。
    “時間不早了，盡快推進主線任務吧。”
    徐清川道：“根據任務描述，我們三個是打算拜入百裏大師門下的弟子。既然要拜師，第一步肯定是找到那位‘百裏大師’。”
    白霜行輕聲：“百家街444號。”
    如同是對他們的回應，這句話剛剛落下，虛空中陡然響起一道提示音。
    奇怪的是，這並非056係統那樣冷冰冰的機械聲，而是抑揚頓挫、渾厚有力，像極電影裏的旁白。
    ［你們決定結伴而行，前往百家街444號。］
    ［長街深不見底，如同詭譎莫測的命運。每人心中都不約而同浮起一個念頭：你們，能活到最後嗎？］
    文楚楚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誰在說話？”
    徐清川同樣茫然：“奇怪，我上次沒聽到這種聲音啊。”
    056輕哼一聲，語氣惡劣又理所當然。
    【溫馨提示：《惡鬼將映》為電影拍攝場地，為了更好地詮釋影片劇情，本次挑戰將增設旁白，隨時播報進程。】
    【期待由各位共同演繹的優質電影！】
    徐清川眼角一抽。
    它說得好聽，然而就憑那句“他們能活到最後嗎”，解釋劇情的作用半點沒起到，純粹在給他們添堵，順便增加心理壓力。
    滿滿全是惡意。
    他覺得這玩意雞肋又煩人，奈何不敢跟係統叫板，隻能試探性道：“請問，旁白可以取消嗎？”
    文楚楚點頭。
    她膽子不大，在白夜裏時刻緊繃神經，剛才旁白響起，把她嚇得不輕。
    【抱歉。】
    056語氣不變，透出頑劣笑意：【旁白的存在，是為了讓各位拍出更優質的電影，也能讓觀眾們更好地理解劇情，無法取消。】
    果然。
    徐清川歎了口氣。
    他看過論壇和新聞，知道白夜裏的係統對人類懷有很深敵意，這次遭到拒絕，完全在意料之中。
    他拗不過係統，隻能就此放棄，冷不丁地，聽見身邊有人道：“不取消也挺好的。”
    徐清川看向白霜行。
    “‘隨時播報進程’，這種頻繁的旁白能為觀眾答疑解惑，梳理劇情。”
    她眨眨眼睛：“在我的印象裏，很多兒童動畫片都會這麽做——畢竟觀眾是小孩子，不太聰明，看不懂。”
    白霜行語氣如常，坦然自若，說到這裏，露出略顯困惑的神色。
    “不過恐怖片的受眾不是小孩，觀眾基本能理解情節。奇怪，那究竟是誰需要旁白來解釋，否則就看不懂電影？尊敬的製片人嗎？”
    056：……
    身為主導一切的製片人，它隱約覺得自己受到了嘲諷。
    還是很惡劣的那種。
    它脾氣躁，急衝衝就要反駁，又聽白霜行禮貌笑笑：“如果這段話冒犯到誰，還請見諒。畢竟，進行必要的討論，是為了讓我們拍出更優質的電影。”
    徐清川：……
    他大受震撼。
    文楚楚：……
    她懂了，又好像沒懂。
    白霜行她，應該是在陰陽怪氣地諷刺係統“不太聰明”“看不懂電影”“智商隻能看幼兒動畫片”，對吧？
    四周靜了一秒。
    良久，056發出語氣不善的冰冷機械音：【請挑戰者們推進主線劇情。】
    它轉移話題了。
    哇塞。
    文楚楚悄悄望向白霜行。
    有理有據陰陽怪氣，還能令對方無法反駁，這算不算是……讓係統吃了啞巴虧？
    徐清川也是第一次見到係統吃癟，隻覺心情莫名舒暢。人一高興，做事的勁頭也就生了出來：“走，去444號。”
    三人所處的地方，正是百家街。
    這條街道幽深窄小，一眼望不到盡頭，看房屋風格，像極十年前的城鄉結合處。
    兩邊佇立的房屋普遍不高，參差不齊宛如魚鱗。
    牆壁上要麽是灰黑的黴斑，要麽生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置身其中，心底蔓延的壓抑感瘋狂如蔓草。
    空氣裏夾雜著油煙與腐臭味道，地麵的條條溝壑裏，滿是深黑色不明液體。
    白霜行腳步輕盈，避開髒汙的泥水，不讓它弄髒鞋襪。
    一路上，三人大致交換了個人信息，發現都是在校大學生。
    她在a大學習美術，徐清川是小她一屆的學弟，就讀於軟件工程係。
    文楚楚身板小小一個，居然在警校念書。
    百家街很長，在太陽落山之前，一行人終於來到目的地。
    444號。
    這是個很不吉利的數字，與恐怖片相得益彰。樓房共有四層，外觀是平平無奇的老式居民樓，門窗緊閉，看不見內裏情形。
    徐清川推了推一樓的鐵質大門，沒推動：“門鎖了。”
    他又嚐試敲門，同樣沒反應。
    文楚楚有些緊張：“屋子裏沒人？”
    不怪她膽小，這棟房子實在陰森。整條街上那麽多居民樓，唯獨靠近它，才有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寒意往頭皮上湧。
    白霜行沒說話，目光落在鐵門上。
    樓房年歲已久，鐵門生出斑駁鏽跡，在一人高的位置安有貓眼。
    ……等等。
    她上前一步。
    那並不是貓眼。
    準確來說，防盜貓眼已經被人取下，隻留一個黑洞洞的圓孔。他們站在屋外，透過小孔，能看見屋子裏的景象。
    ［一個圓孔。］
    當她發覺這一點的同時，旁白驀然響起。
    ［你們是百裏大師挑選的關門弟子，住在這裏的人應該知道你們會來，但為什麽敲門無人應答？或許，它能給你們答案。］
    也許是被白霜行懟過，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旁白都沒出現過。
    此時此刻突然冒出，顯然是在給他們的提示。
    徐清川皺眉：“它的意思是，讓我們看向小孔裏麵。”
    “這種圓孔……太令人不適了。”
    文楚楚十分警惕：“恐怖片裏，洞孔是偷窺狂的最愛。”
    徐清川深以為然。
    恐怖片定律之一，永遠不要看門縫、床底和小洞。
    偷窺永遠是驚悚故事中不可或缺的元素，見到這個黑幽幽的洞口，他下意識覺得不妙。
    但凡看過恐怖片的，誰沒被小洞裏突然出現的妖魔鬼怪嚇一跳啊。
    “既然這場白夜的形式是恐怖片，那電影裏原有的劇情套路，會不會在這裏出現？”
    文楚楚也意識到幾分貓膩：“當我們看向洞口……不會突然出事吧？”
    他們都隱隱察覺了危險，視線不可及的暗處，056號係統迫不及待，心中默念接下來的旁白。
    來了。
    很快，就將迎來整場電影的第一個驚嚇點！
    在預設的劇情裏，主角團來到444號樓，敲門沒得到回應，於是看向牆上黑漆漆的小洞。
    洞口狹小，四下靜謐，就在他們放鬆警惕時，一隻布滿血絲的眼睛突然出現，停在洞口另一頭——
    原來門後的男人偷窺成性，與他們僅有一牆之隔，透過洞口，一直在默默窺伺門外的動靜！
    這種出其不意的嚇人伎倆雖然老套，但勝在效果奇佳，輕則令人猛一哆嗦，重則叫人心神大亂、當場跌坐在地。
    想想那時的景象，它不由生出惡趣味的期待。
    與此同時，鐵門外。
    經過幾秒鍾的思想鬥爭，徐清川決定上前查探。
    要說不慫當然是假的，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一輩子當一隻喊六六六的小菜雞。
    然而命運使然，身為在場唯一的老手，他總不能縮在兩個女孩子背後。
    徐清川默默握拳。
    加油，堅強，他可以！
    他正要邁步，意料之外地，居然有人搶先一步。
    是白霜行。
    “要、要不還是我來吧。”
    徐清川趕忙勸道：“恐怖片裏那麽多套路，屋子裏不知道藏了什麽東西，如果是偷窺的人倒還好，就怕……”
    就怕當她低頭，從裏麵突然探出一把刀，或是一隻滿身是血的怪物。
    他話剛說完，身後的文楚楚弱弱開口：“我來吧。”
    徐清川沒想到她會出聲，聽文楚楚繼續道：“我在學校裏練過，反應速度比你們快些。”
    她挺直後背，努力表現出可靠的模樣。
    雖然臉色白得像紙，指尖打著哆嗦。
    他們兩人如臨大敵，門前的白霜行卻神色坦然，低眉揚起嘴角：“有沒有套路，試試就知道了。”
    開始了。
    056心情大好，聽旁白沉沉響起。
    ［門外，她緩緩低頭。］
    白霜行俯身，垂頭。
    同一時刻，她不緊不慢拿出手機，在相冊搜索框打出兩個字。
    然後停頓一秒——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把手機屏幕伸向洞口。
    徐清川：……？
    文楚楚：……？
    係統：？？？
    一刹那的茫然裏，它看清了白霜行飛快打出的那兩個字。
    端端正正，好似兩個響亮的巴掌，又像毫不掩飾的嘲笑。
    ——“鬼圖”。
    這女人……當房子裏的男人死死盯著門外時，她把一張女鬼的圖片飛快伸向了洞口！
    險惡如斯！！！
    旁白哪曾設想過這樣的發展，顯而易見地呆呆停住。
    很快，抑揚頓挫的聲音再度響起。
    ［門內，他緩緩低頭。］
    ［小孔昏黑，被夕陽映出模糊血色。男人毫無防備，探出視線的刹那，赫然見到一張毫無血色、五官扭曲的鬼臉！］
    ［這是怎樣的恐懼！幾近窒息，胸腔狂震，他猛一哆嗦，心神大亂，跌坐在地，發出一道震耳欲聾的尖叫！］
    房門之外，三名本該受到驚嚇的挑戰者靜默站立，身邊無事發生，隻有一縷秋風緩慢掃過。
    房門之中，身為偷窺狂的反派角色撕心裂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