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小鎮(五)(她為什麽又發現bu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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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錄像, 監察係統520沉默許久,靜靜關上身前的顯示屏。
在它幽怨的注視下,主係統下達指令。
【叮咚!】
【關卡即將恢複運轉, 請挑戰者們做好準備。】
【倒計時——】
【三, 二, 一!】
短暫的寂靜後,樓道內, 重新傳來厲鬼憤然下樓的咚咚雜音。
許婉知被戲弄了一遍又一遍,如今正是怒火中燒的時候, 季風臨獨自藏在一樓,稍有不慎被她發現, 就會麵臨必死的局麵。
白霜行知道耽擱不得, 即刻動身。
整棟別墅一共十二個角落,僅剩下一處沒被搜過。
她步伐迅捷, 和隊友們小跑著進入房間, 果然, 在窗邊發現了最後一個玩偶。
拿起玩偶的刹那,耳邊嗡然一響。
【成功找出最後一個玩偶。玩偶集齊, 遊戲結束!】
【恭喜本次捉迷藏的躲藏者陣營,你們是最後的贏家!】
520沒說話,一雙豆豆大小的眼睛一眨不眨,眸色幽幽。
它的表情如喪考妣, 偏偏主係統給出的氛圍十分喜慶,為了慶祝他們在捉迷藏中取得勝利, 提示音結尾處, 甚至加上了鼓掌和歡呼的五毛錢音效。
兩相映襯,更顯得長衫小人悵然伶仃, 有些可憐。
遊戲來到尾聲,在一樓瘋狂尖嘯的許婉知很快沒了聲音,身形淡去,直至消失。
當白霜行再眨眼,他們回到了那棟造型古樸的居民樓前。
“回、回來了……”
陳聲微微一顫,側著腦袋左右瞥望,見到熟悉的小鎮,眼中再一次噙滿淚水。
自從鎮子發生異變後,這裏就成為了男孩心中恐懼萬分的煉獄。
陳聲每日每夜都想逃離,唯獨此時此刻,對比“捉迷藏”時的血色漫天,當他重新回到這裏,居然破天荒感到了一絲安心。
至少在鎮子裏,沒有厲鬼會對他窮追不舍。
季風臨膽子很大,站在黑黢黢的門邊,向裏張望。
這是一棟普通的屋子。
裏麵沒亮燈,隻有朦朧月色和街邊的燈光緩緩落進來,好似曼妙薄紗,籠罩在視野之前。
屋裏很亂。
不知道發生過什麽,桌椅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模樣,零零散散躺倒在地麵。
好幾個花瓶被打碎,陶瓷殘片散落滿地,如同被殘忍分開的屍體。
他正靜靜觀察,忽地,瞥見角落裏一道人影浮動。
是許婉知。
她褪去了渾身上下的髒汙與血腥氣,變得和陳聲父母一樣,臉色慘白、體型略有浮腫,一雙空洞的眼睛死死看著他們,半晌,扯動嘴角。
“捉迷藏,結束了。”
許婉知雖是笑著,眼中卻帶了點兒怨毒與殺氣,大概還沒忘記被數次耍弄的經曆,對他們這群人恨之入骨。
但礙於白夜規則,遊戲結束後,她不能隨心所欲濫下殺手。
形貌古怪的厲鬼歪了歪頭,用毫無起伏的語調說:“下次,我再邀請你們。”
白霜行保持微笑。
謝謝好意,隻不過,他們恐怕承受不起。
這份難得的福氣,還是留給其他人吧。
【叮咚!】
【恭喜挑戰者們順利通關‘捉迷藏’,獲得鬼怪卡牌,‘紅衣厲鬼’。】
【紅衣厲鬼】
【要麽是身穿紅衣而亡的幽魂,那麽是生前怨念深重的惡靈,無論哪一種,都擁有非常恐怖的力量。】
【紅衣厲鬼大多憑借本能行動,對人類殺心極強,食人心飲人血,百無禁忌。遇到它們,請不要猶豫,迅速躲開吧!】
這是他們得到的第二張卡牌。
白霜行安靜不語,聽係統繼續播報。
【卡牌已納入遊戲圖冊】
【獲得經驗值,人物等級提升至3級,請再接再厲!】
“三——?”
沈嬋脫口而出,想到身邊還有陳聲,不能透露與白夜相關的信息,硬生生把話憋了回去。
有沒有搞錯。
文楚楚卡出bug,去迷霧森林裏撿一回垃圾,撿著撿著,唰唰唰變成最高的99級。
他們在生死線上來回掙紮,與紅衣厲鬼鬥智鬥勇,結果,居然才3級?!
許婉知的住處就在客棧旁邊,一扭頭,就能見到陳聲他家。
回頭的刹那,白霜行感受到脊背上騰起的一陣惡寒——
他們進入捉迷藏遊戲前,陳家夫妻就雙雙站在一棵樹下,似笑非笑盯著他們瞧。
現在遊戲結束,過去一段這麽長的時間,兩人居然還是保持著最初的姿勢,麵露詭笑僵直站立,浮腫的臉龐在月色下平添詭譎。
身邊的陳聲也被嚇了一跳。
【叮咚!】
【愉快友愛的遊戲時間結束,如果在外麵逗留太久,一定會讓父母擔心。作為一個懂事聽話的好孩子,還是趕快回家吧!】
係統看熱鬧不嫌事大,語氣歡快愉悅,說到最後,歡歡喜喜拔高了聲音。
沈嬋聽得一陣惡心。
雖有百般不願,但係統的任務無法反駁。
在樹下夫妻的凝視中,幾人領著陳聲回到客棧。
“今天和許姐姐的遊戲,怎麽樣?”
見陳聲邁入家門,老板娘歪了歪頭,骨節哢響。
這句話不問還好,一出口,就讓男孩咬緊牙關,身體猛地發顫。
那場所謂的“遊戲”九死一生,他險些死在許婉知化作的厲鬼手裏,全程神經緊繃,哭了不知道多少回。
然而在他母親口中,這件事,隻不過是輕飄飄的“怎麽樣”三個字罷了。
見他雙眼紅腫、被嚇得魂不附體,夫妻兩人連一絲一毫的關心都沒有過。
憤怒、委屈與恐懼在頃刻之間陡然爆發,陳聲一把擦去眼底的淚水,直直看向身側的母親。
“這裏的一切,根本就不對勁!”
他邊哭邊喊,近乎於歇斯底裏:“你們到底怎麽了?這不是正常人生活的世界!”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露出困惑的神色。
“捉迷藏而已,能有什麽不對勁?”
老板不理解兒子話裏的意思:“鎮子裏,一直正常。”
和他們完全說不通。
白霜行站在一旁,歎了口氣。
很顯然,在認知層麵,怪談小鎮裏的角色們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將人類的生活徹底遺忘,清一色認為,今時今日鬼怪橫行的情景,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正常”。
“時間已晚。”
老板娘冷不丁說:“陳聲,要睡覺。”
現在,大概是晚上九點多。
白霜行還記得自己的角色設定,和夫妻兩人對起話來,坦蕩大方:“這麽早?”
“小孩,要早睡。”
老板娘嘴角仍然掛著淺笑,配合白得過分的膚色,像極一個毫無生機的紙人。
說話時,她扭動脖子側過頭,骨骼碰撞,哢哢作響。
文楚楚隻覺渾身僵硬,一股寒氣從腳底湧上天靈蓋,讓她悄悄挪步,往白霜行身邊靠了靠。
她不怕血腥殘暴的殺人魔,唯獨對這種詭異陰森的景象敬而遠之。
“隻不過——”
老板娘笑意加深,嘴角揚起的弧度更高:“其他客人餓了,想吃宵夜,我們要做的話,得耗費不少時間。”
很好。
白霜行想,聽她的語氣,有新任務來了。
不出所料,老板娘繼續道:“每晚陳聲睡覺前,我都會給他念一篇《幻想集》裏的短文故事。今天恐怕來不及……不知道,幾位能否代勞?”
【叮咚!】
【幸福的一天,總是以香甜的美夢作為終結。而美夢的引子,則是媽媽精心準備的一個個小故事。】
【這是你們陪伴陳聲度過的第一天,在他入睡之前,給他講一個《幻想集》裏還沒聽過的故事吧!】
……《幻想集》?
白霜行在心裏把這三個字重複一遍,聽老板解釋:
“《幻想集》,是我們從各種書裏,給陳聲找來的故事——有時候,我們自己也會寫一些,在夜裏念給他聽。”
聽起來是很溫馨美好的畫麵。
白霜行默默垂眸,看一眼陳聲。
隻可惜,畫麵裏的主角本人麵無血色,聽完父母的話,悚然睜大雙眼。
“事情就是這樣。”
老板娘:“不知道各位有沒有時間?”
係統直接下達了任務,他們就算沒時間,也必須硬生生擠出時間。
白霜行頷首笑笑:“沒問題。”
“……我有個小問題。”
沈嬋摸摸肚子,舉起右手:“那個,夜宵,我們也有份嗎?”
上樓後,趁著陳聲洗漱的間隙,幾人對目前的狀況做了簡要討論。
“白夜降臨以後,我隻聽過一所學校、一棟大樓、或是一整條街受到影響。”
薛子真說:“能把白夜的範圍擴散到整個鎮子……這種情況非常罕見。”
她頓了頓,做出結論:“僅憑一隻厲鬼的怨念,很難做到這種程度。”
在這座鎮子裏,很可能曾有不少人意外死去,怨氣凝聚不散,才形成如此廣袤的區域。
“那場很多人死去的意外,會和陳聲有關嗎?”
文楚楚努力轉動腦筋:“每次任務裏的重點人物,都與白夜的幕後故事息息相關。”
比如一手導致江綿死亡的百裏大師,又比如遭到鄭言河陷害的梁玉。
這次的陳聲,作為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他在整個故事裏,究竟充當著怎樣的角色呢?
“話說回來,”白霜行說,“我們通關得到經驗後,人物會升級——請問係統,等級有什麽作用?”
文楚楚在新手村辛辛苦苦練成了99級的戰神,但就目前來看,似乎和他們沒差。
【……等級,對你們的體能、技能和反應速度,都有加成。】
520乖乖回答,語氣很不情願:【在迷霧森林裏,隨著文楚楚的等級不斷飆升,她對倀鬼的殺傷力也在加強。】
是嗎?
文楚楚伸出右手,茫然瞧了瞧。
當時殺得太瘋,她隻記得一刻不停往外扔技能,至於技能是強是弱——
在那種絕對碾壓的情況下,她全然沒在意。
“體能上的變化,我倒是感覺到了點兒。”
文楚楚撓頭:“但是不太明顯。”
520嗓音冷淡:
【為防止bug擾亂遊戲進程,修複漏洞時,降低了挑戰者的獎勵比重,請知悉。】
不愧是白夜監察係統,出了這樣嚴重的bug,居然能如此迅速地將其解決。
白霜行毫不吝惜誇獎:“看不出來,520的業務水平居然很強。”
她說話時噙了笑,眼神也是溫溫和和,然而不知怎麽,520後背一涼。
“不過——”
白霜行懶洋洋倚在牆邊,略微挑眉:“製作方一聲不吭、私自降低等級帶來的收益,玩家就算拚命升級,也得不到多少回報。我記得,無論在哪一款遊戲裏,這都是不被允許的吧?”
腦海裏,長衫小人驀地愣住。
520努力爭辯:
【這……這是為了讓遊戲順利進行下去!】
“我當然清楚。”
白霜行聳肩:“不過,你也確實剝奪了文楚楚應有的權利,並且沒告訴她。”
糟糕。
糟糕透頂。
心中一團亂麻,隱隱約約地,520猜出她接下來的話。
“修改了技能的使用次數後,你總共賠償給文楚楚20積分。”
白霜行說:“等級提升的這件事,是不是也應該給點兒賠償?否則……”
她笑得溫柔,眉梢彎了彎:“我記得,在白夜裏,是可以向主係統報錯的吧?”
……該死。
它就知道!
520咬牙切齒,礙於監察係統的身份,又不得不麵露微笑。
白夜裏的監察係統數量眾多,不可能每個都兢兢業業。
由於挑戰者們的腦海直接與主係統相連,一旦發現監察係統出現重大失誤,可以立即上報給主係統。
到那時,監察係統將受到相應懲罰。
深吸一口氣,長衫小人勉強勾動嘴角。
【當然可以。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失誤,請各位稍等。】
……草!
在心裏,向來溫文儒雅的520忍無可忍,爆出一句髒話。
三秒後,文楚楚的個人麵板裏,又有5積分到賬。
與此同時,陳聲也從門邊探進腦袋,神情猶豫:“我……我洗漱完了。”
陳聲的臥室在三樓角落。
行走在走廊裏,白霜行發現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長廊兩邊分布有幾扇窗戶,每扇都死死關上了窗簾,沒留出縫隙。
這樣的布置稍顯沉悶,她輕聲詢問,被陳聲怯怯看了一眼。
“十點鍾以後,不能出門,也不能看窗戶外邊。”
他說:“外麵……有很多黑影,不能被它們發現。”
季風臨:“什麽樣的黑影?”
男孩抿唇,脊背輕顫:“是和迷霧森林裏,那些飄浮在半空的東西,一模一樣的人影。”
白霜行恍然。
當時他們被困在森林裏,身邊除了倀鬼,還有密密麻麻、於空中飄蕩的詭異影子。
那些人影的威懾力遠遠大於倀鬼,像是有組織似的聚攏在一起,散發出無窮無盡、洶湧如潮的殺意,把森林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正因為見到它們,白霜行才放棄了原地返回的念頭。
這些人影,又象征著什麽?
來到陳聲的臥室,男孩猶豫半晌,小聲開口:“要不,你們就別講故事了吧。我假裝聽了就行。”
薛子真擅長察言觀色,一眼就看出他的局促:“你不喜歡那些故事?”
陳聲迅速搖頭,表情更加複雜。
他年紀小,解釋起來十分麻煩,幹脆從書櫃上取出一本厚重的冊子,遞到他們麵前。
白霜行低頭,蹙起眉。
冊子上,有一灘血。
血液尚未幹涸,仿佛被施加了詛咒,擁有屬於自己的生命力,在扉頁之上緩慢蠕動。
被血覆蓋的地方,隱約能認出三個手寫的漆黑大字:
《幻想集》。
“這血……”
沈嬋吸了口冷氣:“是不是在動?”
白霜行想要伸手,瞥見那團蠕動的血汙,下意識停頓一秒。
她一直有點小小的潔癖。
季風臨看出她的遲疑,順勢將書冊接過,溫聲詢問:“能打開嗎?”
陳聲點頭。
於是他曲起骨節,翻開第一頁。
裏麵的紙頁還算幹淨,隻不過看起來年歲已久,泛出厚重的暗黃色。
白霜行站在季風臨身邊,迅速瀏覽第一個故事。
“女孩和父親、繼母、姐姐生活在一起……參加舞會……”
掃視時,她為其他人複述故事的大概內容:“王子對她一見鍾情……逃跑時,她落下一隻鞋子……”
文楚楚:“《灰姑娘》?”
不知怎麽,白霜行頓了頓。
“姑且算是……吧?”
白霜行抿唇,組織一番措辭,繼續講述:“姐姐目睹了這一幕,回家後,砍斷了女孩的雙腿……並且斬下自己的大拇指,成功穿上王子尋人用的鞋子。”
沈嬋:“……啊?砍斷雙腿?”
這是什麽走錯門的法製節目嗎???
“王子大喜,當場向她求婚,結婚當天——”
白霜行:“王子居然是以血肉為食的吸血鬼,將她剝皮抽筋,圈養在宮殿裏,當作儲備糧。”
令她驚訝的是,在最後一段文字裏,整整用了幾百個字,詳細描述吸血鬼折磨女人的全過程。
就好像,一切曾經真實發生過一樣。
文楚楚欲言又止,半晌憋出一句話:“這、這是給小孩看的?”
“這本書,原本不是這樣的。”
陳聲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爸爸媽媽的故事很好,人不會死,壞蛋最後都會被消滅掉。”
季風臨:“小鎮異變後,它就成了這樣?”
陳聲點頭。
一個想法在心裏漸漸成型,白霜行戳戳季風臨手臂:“翻頁,看看後麵。”
他依言照做。
在後來的幾分鍾裏,白霜行飛快瀏覽了幾個小故事。
故事裏的主人公千奇百怪,有厲鬼,有幽靈,有受到詛咒的巫族大祭司,有將自己做成人偶的人偶師,有黑發紅眸的惡魔,也有攝魂奪魄的綺麗海妖。
無一例外的是,每個故事都以悲劇結尾,充斥著眾多血腥與殺虐描寫,且描述得極為詳細。
連她看見其中的某些文字,都會暗暗感到心驚,更別說陳聲這個小孩。
沈嬋下了個合適的定義:“這是邪典吧。”
“很有意思的是,”白霜行靠近一些,伸手又翻開一頁,“這裏麵出現過的種族,都能和鎮子裏對上。”
薛子真也發現這一點,微微頷首:“異變……難道是由它開始的?”
這句話把陳聲嚇了一跳。
白霜行沒再出聲,皺起眉頭。
話雖這樣說,但他們都心知肚明,僅憑一本書,絕不可能引發一場白夜。
如果《幻想集》是白夜裏的重要物品,那麽與它有所牽連的陳氏一家三口中,大概率潛藏著白夜的主人。
陳聲本人還活著,能將他直接排除,這樣一來,就能把範圍鎖定在他父母的其中之一。
但與此同時,又有更多問題一股腦冒出來:
在白夜主人眼裏,為什麽整個鎮子的居民都成了怪物?四處的黑色人影究竟是什麽東西?
還有陳聲。
在這片被鬼怪占據的土地裏,他卻始終保持著清醒,很奇怪。
線索太少,謎題太多,白霜行幾乎要變成十萬個為什麽。
不等她再多做斟酌,突如其來的提示音打破沉默。
【警告!檢測到挑戰者們遲遲未開啟任務——】
【倒計時三分鍾,請盡快完成!】
倒計時。
一如既往的白夜作風。
時間緊迫,回想起係統的要求,沈嬋低頭,望向小孩:
“小聲,還記得哪些故事你沒聽過嗎?”
看出對方眼底的驚恐,她笑了笑:“別怕,我們不會把嚇人的地方念出來,應付應付你媽媽就好。
沉默須臾,陳聲應答:“倒數的幾頁,我都沒聽過。”
季風臨手腕微旋,翻動最後幾頁泛黃的紙張。
“這篇可以嗎?名字是——”
篩選片刻,他目光下移,輕聲念出標題:“《魍魎之島》。”
這是個很簡單的鬼故事。
魍魎島麵積開闊、風光秀美,一群人租下了島上的唯一一棟別墅,舉辦舞會。
沒想到舞會中途,居然有人在藏酒室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被發現時,已毫無氣息。
死者名叫“譚秋”,死時身穿一件大紅色連衣裙,想必怨念極深,打算借此化作厲鬼,索人性命。
後來真相漸漸揭開,譚秋自幼父母雙亡,被一個大戶人家收養,當作陪在小女兒身邊的丫鬟。
小姐性格驕縱,對她非打即罵、很是糟糕。事發不久前,譚秋發現小姐與家庭醫生互生情愫,而那位家庭醫生,恰恰是她暗戀的對象。
一時間,憤怒、嫉妒、多年來屈居人下的怨念齊齊爆發,譚秋用自己的死,換來了對那兩人的詛咒。
聽完這個故事,薛子真冷冷揚了下嘴角:“一看就是男人寫出來的東西,要死要活。”
“陰間且毫無邏輯。”
沈嬋連連搖頭:“如果真讓小孩長期聽這種故事,就算是葫蘆娃,也得當場入魔。”
“有丫鬟、舞會和家庭醫生……”
白霜行:“這是個發生在民國的故事吧。”
文楚楚好奇:“為什麽選了這個故事?”
“其餘幾篇,提到的鬼怪都很危險。”
季風臨說:“能在千裏之外施法詛咒的巫妖,身體被火包裹的深淵龍,可以瞬間殺人的刀鬼……相比起來,這篇故事裏的紅衣厲鬼威脅最小,我們對它也比較了解。”
白夜讓他們講故事,一定不會是單純隻講故事。
就像這次的捉迷藏,和之前在第三精神病院裏的患者治療,不出意外的話,要麽是他們被拉進故事中的世界,要麽,是故事裏的鬼怪來到在他們身邊。
選擇更熟悉、更輕鬆的故事,總不會有錯。
“這些故事純粹是為了血腥而血腥。”
白霜行倒是很感興趣:“我在想,小鎮發生異變之前,這本書裏是些什麽內容?”
提到這個,陳聲略微愣住,目光漸趨柔和。
“是很多很好的故事。”
他說:“和現在的完全不同,我都很喜歡。”
薛子真若有所思:“從你小時候起,你爸媽就一直堅持每晚講故事麽?”
男孩搖頭。
“我記得……是突然有一天,爸爸提出來的。”
陳聲想了想:“媽媽覺得很好,就這樣做了。”
至於原因——
他想不起來原因。
“今天一直很辛苦,你快睡吧。”
季風臨摸摸他腦袋:“對了,這本書能借給我們看看嗎?”
他神色柔和,襯得五官清雋舒朗,很能討小孩子喜歡。
陳聲把身體縮進被子,點點頭。
直到現在為止,沒有怪事發生。
白霜行與他對視一眼,不敢放鬆警惕,身旁的薛子真邁開腳步,走向門邊。
開門後,走廊裏仍是一片寂靜。
腦海裏沒有傳來係統的提示音,說明講故事的任務,他們尚未完成。
在這兒待著總不是辦法,眼看薛子真即將邁出房門,白霜行正要跟上,陡然間,耳邊響起某種機器的巨大轟鳴聲——
緊接著,便是視線暈開,眼前一片雪白。
該來的總要來,對於這種變化她習以為常,垂下眼,避開過於刺目的白光。
【叮咚!】
【聽完一個充滿童心與樂趣的睡前故事,心情是不是好了不少?每個小朋友的人生中,都應該有這樣的故事。】
白霜行:……
這一次的播報內容過於離譜,連她都忍不住想問:你有事嗎?
【陳聲的一天在美夢裏結束,各位挑戰者們,當然也值得擁有一次歡樂有趣的體驗。】
【還記得剛剛的故事嗎?】
【要想將它完完整整表現出來,語言往往不夠,我們需要的,是更加真實的舞台。】
【接下來,請挑戰者們用各自的身體與演技,為陳聲呈現一出真正的‘故事講述’吧!】
聲音落下,身邊的白光一點點散開,白霜行看清些許景象。
她正站在一條走廊上。
走廊處處采用木質結構,沒有用燈,兩邊點燃著造型雅致的燭台,火光幽幽。
【已為你分配劇本角色!】
【你的角色】
【嬌縱跋扈的千金大小姐,從小嬌生慣養,與譚秋一起長大,不久前,和家庭醫生兩情相悅、互通心意。】
【當前階段任務:深入走廊,前往藏酒室。】
【倒計時:兩分鍾!】
哈。
白霜行無聲一笑。
這是整個故事裏危險程度最高的角色,被紅衣厲鬼記恨在心,或將成為第一個被殺害的對象。
怎麽說呢……如果係統不給她分配這個角色,白霜行反而會覺得驚訝。
故事裏說過,譚秋的屍體在藏酒室裏。
一路往前的話,她便是第一發現人。按照白夜的習慣,不會在她剛進去時,就安排厲鬼突然襲擊。
白霜行迅速整理思緒,以防萬一,從白夜商城裏兌換了一張驅邪符。
時間不多,她沒功夫多想,徑直向前。
走廊裏沒有旁人,她的腳步聲便顯得尤為突出——
進入這個關卡後,白霜行身上的服飾瞬息變化,身穿墨綠旗袍與黑色高跟鞋,將膚色襯得冷白如玉,很符合大小姐身份。
走廊盡頭,是一扇虛掩著的門。
白霜行屏住呼吸,時刻做好厲鬼撲麵而來的準備,一把將它推開。
房門打開,吱呀輕響。
和故事裏的情節一模一樣,在藏酒室左側,躺著具屍體。
譚秋雙手張開,猩紅血液聚積如泊,在她手心上,放有一張寫滿字跡的紙。
紙條旁,還有一袋未知的白色粉末。
白霜行凝神環顧,確認四下安全,快步靠近,拾起那張白紙。
入目是十分潦草的字跡
[想不到吧?我邀請你來藏酒室,是為了給你獻上這樣一份大禮。
從小嘲笑我、欺辱我……像你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就該去死!
我死後,如果真能化作厲鬼,那就變成舞會裏某個人的模樣,一點點靠近你,折磨你,殺掉你。
你有一個鍾頭的時間,找出我是誰。一旦時間截止,而你認錯了人……
不久前,我給你的那杯酒裏下了致命劇毒,一個半小時準時毒發。算算時間,你隻剩下一個鍾頭。
隻有我知道解藥在哪兒,也隻有我能救你。
你想活著,對吧?]
果然是整個故事裏最倒黴的角色。
白霜行揉了揉太陽穴。
【叮咚!】
係統音歡快響起,毫不掩飾嗓音裏的幸災樂禍。
【看來你的處境相當不妙呢!如果無法在限定時間內找出厲鬼,你將毒發身亡,不幸死在這座島上,真可憐!】
【當前任務:在一個小時之內,找出由譚秋偽裝出的“人”,努力活下去吧!】
【毒發倒計時:59分鍾】
【溫馨提示一:當你尋找她時,譚秋不會什麽也不做哦。】
——換言之,厲鬼會對他們動手。
【溫馨提示二:請牢記你的人設,一旦被人戳穿並非本人,本次任務直接失敗。】
——嬌生慣養,飛揚跋扈的大小姐。
白霜行神色淡淡,俯身伸手,撿起屍體手中的白色粉末。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應該就是紙條上寫的“致命劇毒”,譚秋把它握在手裏,是為向她證明,下毒一事所言非虛。
當她拾起袋裝粉末,如遊戲裏的道具框一樣,一行文字無聲浮起。
【道具:毒】
【功能簡介:服用後,將於一個半小時之內停止呼吸,解藥未知】
白霜行默默看完,將它和紙條一起握進手心,驀地,聽見一道很輕的腳步。
有人來了。
她與屍體同處一室,要是解釋不清,會被直接認定為嫌疑人。
要想擺脫嫌疑,必須偽裝成剛來這兒的模樣。根據這位大小姐的人物設定,此時此刻,她最合理的反應是——
腳步漸進,白霜行揉了揉麵無表情的臉。
下一秒,驚惶出聲:“啊——!”
她距離房門很近,開口時後退一步,右手恰好拂過那人衣擺。
白霜行回頭,看清對方的臉,猝然一怔。
近在咫尺的地方,季風臨正眉眼彎彎垂著頭,望見她怔忪的神色,低笑出聲:“小姐,被嚇到了?”
他倒是挺配合,明知道剛才的那嗓子是為貼合人設,還耐心十足,接著她的戲份繼續演。
白霜行後退一步,將他粗略打量一遍。
穿著很普通的白色襯衣,扣子扣到最上一顆,看衣著打扮,不像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
被當麵品鑒演技,白霜行總覺得有點兒別扭,輕咳一下摸摸耳朵,轉移話題:“你怎麽來了?”
季風臨沒隱瞞:“我的角色,是你的私人保鏢。”
難怪叫她“小姐”。
——既然不是季風臨,那誰被分配到了倒黴蛋二號、那個家庭醫生?
白霜行暗自思忖,身旁的季風臨看一眼地上的屍體:“距離你身體裏的毒藥發作,還有多久?”
“你知道我被下了毒?”
“任務裏有說。”
季風臨頷首:“譚秋不會立刻將你置於死地,你的危險在於毒藥;至於我和其他人,大概率會在這一個小時之內,接連遭到她襲擊。”
這樣一來,死亡的威脅就降臨在了每個人頭上。
“還剩58分鍾。”
白霜行攤開右手,亮出掌心上的袋裝粉末:“關於它……我有個設想。”
季風臨點頭,安靜聽她說。
“反正我已經中毒了,先試試吧。”
她沒多做思考,不太熟練地打開包裝。
然後用指尖蘸上一點粉末,送入口中。
季風臨先是愣住,很快猜出她的用意:“你——”
他停頓一下,無可奈何歎口氣:“成功了嗎?”
白霜行仰頭和他對視,沉默兩秒,繼而勾起嘴角,做出一個ok的手勢。
她時刻沒忘,這裏是一場遊戲。
遊戲裏,每種道具都有自己的效用,比如她手中的藥物,能讓玩家的壽命縮短至一個半鍾頭。
那如果……當她的生命因為中毒,隻剩下最後58分鍾時,再服下這種藥呢?
遊戲和現實不同。
現實裏,藥物作用疊加,白霜行的身體狀況將持續惡化;但在這裏——
她心情不錯,看向自己的任務欄。
【當前任務:在一個小時之內,找出由譚秋偽裝出的“人”,努力活下去吧!】
【毒發倒計時:90分鍾】
眾所周知,在遊戲裏,技能可以刷新,舊的狀態會被新的覆蓋。
也就是說,她每服用下一份毒藥,毒發倒計時,都將重置到90分鍾。
這叫什麽,毒藥?
不,是可親可愛的無限續命丸,有了它,白霜行幾乎能成為不死之身,在這個場景裏隨處浪。
一刹的沉寂。
在暗處旁觀的監察係統520,不知第多少次,目瞪口呆陷入沉默。
520:???
這什麽情況?她的狀態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遊戲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它那麽大一個致命劇毒呢?
還有白霜行,她為什麽又發現bug了?!
“嗯……”
白霜行滿目含笑,看向如遭雷擊的長衫小人,語氣禮貌:“是bug吧?”
怎麽不算是呢。
520後退一步,麵上強顏歡笑,心中警鈴大作。
它辛苦攢下的積分,即將被這群混蛋勒索清空了。
季風臨明白她的意思,很是配合:“要上報給白夜主係統嗎?”
“那樣未免鬧得太難看,我們和520相處這麽久,情誼還在。”
白霜行搖頭,認真思考:“隻要一點積分,這件事就能過去啦——你覺得多少好呢?”
520嘴角一抽。
情誼還在。
是指你們這群惡棍趁火打劫、大肆勒索的情誼嗎?
季風臨低笑,沒忘記自己貼身保鏢的身份:“全憑小姐安排。”
小室靜謐,身穿墨綠旗袍的白霜行含笑抬眼,斜斜倚靠在門邊。
隻要是遊戲,哪能沒有漏洞。
不得不說,找到bug後,看監察係統憋紅了臉欲言又止、想罵她卻罵不出口,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還挺有意思。
或許……她可以再接再厲,通過尋找bug的方式,把這隻羊身上的羊毛薅光。
想想就很心情舒爽。
而同一時刻,虛空之中,長衫小人茫然屹立,沒出聲,也沒動。
第一次見麵時的趾高氣昂已然一絲不剩,在與白霜行四目相對的瞬間,520心裏,莫名生出一個荒誕的念頭。
它的白夜。
好像快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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