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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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李先生?”
    秦霖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嚇了秦小遊一跳。
    “哥……你啥時回來的?”他拍了拍胸口,瞪著一雙貓兒般的漂亮眼睛。
    “五分鍾前。”秦霖淡然地問,“他來我們家了?”
    “是啊!”秦小遊興致勃勃地說,“李先生到村裏打醬油,我放學遇到他就請他來我們家做客,嘿嘿嘿——”
    看著弟弟傻乎乎的模樣,秦霖屈指彈了下他的額角,默然地跨進院門。
    “幹嘛彈我?”秦小遊捂著額角,跟在他的屁股後麵,小嘴巴喋喋不休,“我跟你說啊,李先生在我們家吃了一個烤紅薯,我還給他泡了一杯毛尖……”
    秦霖驀地停下腳步,秦小遊差點撞上他,嘟囔:“哥,你怎麽不好好走路?”
    下一秒,他感到一股危險的氣息,瞬間毛骨悚然。
    秦霖沉默地往左邊移去,露出手執木棍的王春蘭。
    “秦、小、遊!”王春蘭咬牙切齒地揮動木棍。客人走了,終於可以關起門來算賬了。
    秦小遊如受驚的兔子,“嗖”地躲到秦霖的背後,探出小腦袋,戰戰兢兢地問:“媽……我做錯了什麽?”
    他最近很乖,每天一放學就回家,作業也按時完成,早睡早起,吃飯麻麻香,應該沒犯錯啊!
    王春蘭冷哼,擼起袖子數落:“沒錯?中午我去學校問你們班主任了,霍老師根本沒提足球隊的事!小小年紀不學好,學撒謊,不打得你屁股開花,我就不是你媽!”
    她迅速上前,像抓小雞般地從大兒子身後抓出小兒子,木棍威武地敲擊地麵,震懾力十足。
    秦小遊還沒被打,屁股就開始疼了,大聲反駁:“我沒有說謊!霍老師真的和我提足球隊的事!不信你等他回來再問啊!嗚哇——哥,救命!媽媽要打死我啦!”
    王春蘭瞪眼。她都沒動手呢,小兔崽子倒先嚷上了。
    秦霖被弟弟勒住脖子,差點窒息,他無奈地擋下木棍,勸說:“媽,不急於一時。”
    王春蘭磨牙,用手指戳了戳秦小遊的腦袋:“臭小子滑頭得很,不打不長記性。我說過多少次,不許去河對岸打擾李先生,他倒好,今天不僅把人領回家,還糟蹋我的寶貝毛尖——”
    想到那占了半個玻璃杯的毛尖,好不容易壓下的火氣,又“噌”地上漲。
    眼見媽媽要動木棍,秦小遊的小身子像泥鰍般滑溜,一下子掙脫魔爪,拔腿往屋裏跑去,提起凳子上的書包,風般地衝上樓梯。
    王春蘭愣了愣,氣笑了。“逃!看你逃到哪裏去!”
    說著就要追,秦霖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媽,我餓了。”
    一聽大兒子餓了,王春蘭拍了下大腿:“哎呀!我給忘了!”
    晚飯做到一半,小兒子帶李先生回家,接著村長上門,事情湊到一起,忙忘了。
    扔下木棍,她急匆匆地走進廚房。
    秦霖彎腰撿起地上的木棍,放到院子的角落裏,不緊不慢進屋上樓。
    二樓,秦小遊趴在陽台的欄杆後,觀察院子裏的動靜,看到媽媽扔下木棍去做飯了,長籲一口氣。
    他貓回書房,便見秦霖提著書包進門。
    “哥,謝了。”他摸摸後腦勺。
    “嗯。”秦霖來到窗前的書桌前,拉開椅子,“做作業。”
    “哦~”秦小遊應了一聲,不情不願地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噘著小嘴巴說,“明天周末,作業不急著做吧?”
    秦霖從書包裏取出一疊試卷,頭也不回地說:“作業做完了再玩。”
    有一個學霸哥哥,鴨梨山大啊!
    秦小遊歎氣,認命地拿出作業本。
    王春蘭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做完晚飯,氣消得差不多了。
    飯桌上,秦小遊夾了一塊紅燒排骨,討好地放進她的碗裏。
    王春蘭哼唧兩聲,勉為其難地吃了兒子孝敬她的排骨。
    秦飛躍夾了一粒花生米,問王春蘭:“聽說村委在登記村裏的外來人員?”
    王春蘭吐出排骨骨頭,“一個月內,村裏連著兩人意外死亡,能不引起重視嗎?”
    “老李可惜了。”秦飛躍感歎,“他家裏的孩子還小,往後沒了依靠,日子更難挨了。”
    “可不是?”王春蘭說,“下午我去他們家看了一眼,阿琴和兩個孩子哭得眼睛都腫了,娘家來了人,不幫忙不說,竟然勸她早點改嫁。”
    秦飛躍皺眉:“老李屍骨未寒,案子也沒結,怎麽能先提改嫁的事?”
    王春蘭搖頭:“公婆走得早,阿琴一個人養兩個孩子不容易,找個男人改嫁,或許還有條出路。”
    秦飛躍悶了一口酒,沉默。
    這就是現實。
    男人死了,女人無依無靠,性格軟弱的,隻能任人擺布。
    秦小遊吃完一塊排骨,舔了舔嘴角,天真地問:“李寶以後要喊別人爸爸嗎?”
    王春蘭握緊筷子,想敲他的腦袋,無奈小兔崽子怕她打他,坐得遠遠的,讓她夠不著。
    “小孩子別多問,吃你的飯!”
    秦小遊吐了吐舌,縮起肩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說到外來人員,咱們村還真有個。”秦飛躍嘬了一口酒,“不過是一年前來咱村的。”
    “你說劉大勤?”王春蘭驚訝。
    劉大勤是萬裏鎮人,今年二十七歲,一年前看中萬宏村山清水秀,承包了一塊地養鴨。鴨子養得特別好,供鎮裏的鹵鴨加工廠,賺了不少錢。
    王春蘭擺手:“他完全可以排除。”
    她和劉大勤打過交道,小夥長著一張憨厚的臉,性格開朗熱情,在萬宏村住了一年,安分守己,沒惹過事。
    秦飛躍點頭:“我想也是。”
    “這事交給警察和村委吧,我們就別瞎猜,省得冤枉了好人。”王春蘭屁股往秦飛躍方向移了幾寸,笑容滿麵地說,“我今天發現,咱們家的小遊是語言天才。”
    “嗯?”秦飛躍怔愣。
    秦小遊聞言,差點被湯嗆到,連秦霖都放下筷子,一臉疑惑。
    “媽……你在誇我嗎?”秦小遊驚訝地問。他一個吊尾車,竟然也有被媽媽表揚的一天。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
    王春蘭見他這副不敢置信的模樣,又想揍他屁股了。
    “今天李先生來家做客,我聽小遊用西羅語和他交談。霍老師教了不到一個月,小遊都學會說西羅語了,這不是天賦是什麽?”她轉頭問秦霖,“小霖學得怎麽樣?”
    秦小遊張了張嘴巴,欲言又止。
    秦霖眉頭微擰,誠實地說:“我們還在學單詞。”
    王春蘭看看大兒子,再瞧瞧小兒子,疑惑:“不對啊,我聽小遊的西羅語說得特別順溜。”
    三年級教了口語,沒道理五年級沒教。
    秦小遊終於明白媽媽為啥要給霍老師送雞蛋了,敢情她把他會西羅語的功勞算在霍老師頭上了。
    “才不是!”他大聲反駁,“我的西羅語是李先生教的!”
    “啥?”王春蘭一怔。
    秦飛躍摸摸下巴的胡茬。
    秦霖若有所思地問:“所以,你每次去河對岸,都在學習西羅語?”
    秦小遊鼓起腮幫子,懊惱地承認:“是!李先生的西羅語說得比霍老師標準多了。”
    王春蘭驚訝:“你之前怎麽不說清楚?”
    早知道他去別墅向李先生學西羅語,還學得這麽好,她哪會拿木棍揍他屁股?
    秦小遊委屈巴巴地噘嘴。“我說過,你不信。”
    李先生教他學西羅語的第一天,他興高采烈地回家告訴媽媽,媽媽根本不聽他解釋,用木棍狠狠地打了他的屁股。
    那天晚上他特別難過,生出逆反心理。
    媽媽不讓他去河對岸,他偏要去。
    至於是去玩還是去學習,再也不要告訴媽媽了,反正都被媽媽當成貪玩的借口。
    王春蘭啞然。
    似乎……好像……有這麽一回事?
    主要是小兔崽子太跳脫,學習態度差,成績又糟糕,她當然信不過,以為他在說謊。
    秦飛躍手指點點桌麵,不讚同地道:“春蘭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教育孩子不能一味打罵,適當的語言溝通必不可少,長期否定孩子,對孩子的成長會造成不良的影響。
    王春蘭瞪眼:“孩子是我一個人生的?”
    秦飛躍秒慫。“是是,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秦小遊眨巴著晶亮的眼睛,試探地詢問:“那我以後可以去李先生家嗎?”
    王春蘭猶豫:“總去打擾不好吧?”
    秦小遊理直氣壯地說:“我是去學西羅語。”
    秦霖吃完最後一飯口,“學一年就會口語交談,可以說是天賦異稟了。”
    秦小遊驕傲地揚起小下巴。
    看,連學霸哥哥都誇他。
    王春蘭一臉糾結,與秦飛躍對視。
    秦飛躍想了想,拍板道:“你可以去別墅,但必須趕在天黑前回家。”
    如果小兒子真的有語言天賦,他就是勒緊褲帶也要重點培養。
    未來的事,誰都說不準。
    “耶!”秦小遊開心地跳了起來,差點打翻飯碗。
    “渾小子!”王春蘭豎眉。
    夕陽的餘暉下,河水潺潺,岸邊的楊柳隨風輕蕩,一條頎長的身影站在拱形木橋上,雙手搭著斑駁的欄杆,神色淡漠地望著河道。
    河裏,數百隻鴨子擁擠地遊到一起,不時地發出“嘎嘎嘎”的叫聲,令寂靜的河道變得異常喧嘩,趕鴨的竹竿橫躺在河灘上,而養鴨人不見蹤影。
    當夜幕真正降臨,橋上的人終於動了。
    他拿起擱在橋欄杆上的葡萄酒瓶和裹著報紙的烤紅薯,閑庭信步地往別墅走去,身後的鴨叫聲漸行漸遠。
    別墅的院門沒有關,輕輕一推便開了,空氣中飄散著玫瑰馥鬱的芬芳,沁人心脾,庭院的迎客燈泛著柔和的光,照亮了通往正屋的鵝卵石路。
    “咿呀——”
    別墅厚重的大門打開,裏麵隻亮著一盞昏黃的燈。
    換在平時,盡職的黑發管家總會恭敬地站在玄關處迎接主人。
    今天,管家不在。
    李先生自若地換鞋,按下牆壁開關,刹時,垂掛在客廳頂上的水晶燈亮了起來。他隨意地將手裏的東西放在桌上,拿起管家留給他的卡片。
    【尊敬的主人,獵物太狡猾,您忠實的仆人恐怕無法在晚餐前回來,請您見諒。】
    所以,今天的晚餐,沒有了嗎?
    李先生微微蹙眉,目光落在被報紙包著的烤紅薯上。
    一刻鍾後,他穿著舒適的居家服,散著一頭及腰的金發,閑適地坐在餐桌前,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刀叉,緩慢地切開瓷盤裏的烤紅薯。
    早已涼掉的烤紅薯被鋒利的餐刀切成兩半,泛著金屬光澤的叉子無情地往裏一戳,挖出一塊橙紅色的肉,優雅地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
    既然勤勞的管家不在,那這塊烤紅薯就由他解決了。
    當然,作為善良的主人,會向管家傳達小朋友的一片心意。
    放下刀叉,他端起一旁的高腳杯,輕輕地晃動杯裏鮮紅黏稠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