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寶地(隻許簌簌看的秘密...)

字數:5965   加入書籤

A+A-


    堆雲坊裏前後出來十數人, 個個神情銳利地盯著對麵黑洞洞的窄巷子,捂住藏在衣裳裏的東西,大步朝巷中去。
    赤衣女子率先走進去, 雨絲飄飛,長巷晦暗,她半眯起眼睛,審視起前麵那一道背對她的身影。
    那人久久不應,赤衣女子擰起細眉,正欲抬手, 卻見他忽然回轉身來。
    赤衣女子心中警覺, 立即轉身卻見數道黑衣身影從高簷下落,一瞬之間, 那些藏在她身後不遠處隻待她一聲令下的屬下被迫匆忙與這些突然出現的人短兵相接。
    赤衣女子聽清身後那人奔來的腳步聲,她袖間金絲一閃, 回身纏住那青年的劍刃, 卻聽簷上一道屬於少年人的,清澈而淩冽的聲音傳來:
    她驀地一抬眼, 對上那張沾著雨水的,雋秀白皙的少年的臉。
    隻見他手中薄刃銀光閃爍,赤衣女子心下一凜, 匆忙之下隻得再以袖間的一柄短匕相迎。
    她雙足重踩青年的胸口,旋即一腳踢中他的腦袋,金絲收回,她回頭專心應對起那少年淩厲無匹的劍招。
    僅僅幾招之內,赤衣女子便已不敵, 她重重地摔在磚牆上又跌下去,吐出鮮血來, 劇烈的疼痛令她恍惚,半張臉壓在雨水裏,這一刹又清醒了些,她才驚覺這窄巷裏不知何時已寂靜下來。
    濃重的血腥味裹在潮濕的夜雨裏,她那些預備甕中捉鱉的人,都已悄無聲息地入了這少年的甕,死了個幹淨。
    黑衣少年在她麵前蹲下身,雨珠順著他的下頜滴落。
    “你說什麽,奴家聽不明白……”赤衣女子幾乎是咬著牙般,不防少年的劍刃忽然刺入她的右臂,她痛得尖叫起來,滿臉的妝粉斑駁,她明顯感覺到刺入她血肉的薄刃隔著衣料輕鬆削斷了她縛在臂上的金絲。
    “奴家不過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女人,”她喘息著,聲線都在發顫,“小公子又何必這般為難於我?”
    然而此時在這少年麵前,她顯然用錯了把戲,他非但不知憐香惜玉,薄刃更抵入半寸,幾乎要刺穿她的骨肉。
    “奴家真不知什麽妙旬!”赤衣女子痛得哭叫起來,難捱這種劇烈的痛苦。
    折竹抽出劍刃來,沾血的劍鋒微晃,點滴血珠滑落,“這堆雲坊的主人是誰?他又為何要你殺我?”
    赤衣女子狼狽地倚靠著磚牆,“我隻不過是聽命行事。”
    “用這種東西做防身的武器,想來江湖裏也沒幾個人,”折竹盯著她,冷笑,“你如此珍視它,是否它便是你主人所贈?你說,若我查得此物的底細,是否便能厘清他的身份?”
    赤衣女子聞言,驀地抬眼,她心下一沉,本能地便要將金絲徹底銷毀,卻又猛地一頓。
    蹲在她身前的少年靜默地睨她,竟是攔也不攔。
    赤衣女子渾身冷透。
    “果然,你見過他,並且也知道他的身份。”
    折竹得逞般,眼底猶帶輕嘲:“不急,你還有機會慢慢說。”
    薑纓命人將窄巷裏的屍體處理幹淨,再將那赤衣女子打暈帶走,他收劍入鞘,跟在黑衣少年身後朝窄巷盡頭那一道朦朧的亮光而去。
    “薛濃玉在西北,他已投靠叛軍首領謝舟。”
    薑纓將才得來的消息低聲說與他聽。
    折竹一言不發,行至窄巷盡頭,在那一簇橙黃的燈影下忽然站定,才回過頭來問:“二哥他們還在玉京?”
    “是,但這消息屬下能探知,想來櫛風樓中也已知道,他們三人應該是要去西北了。”
    薑纓如實說道。
    縱然他們這些人已脫離櫛風樓,但也認得樓中的記號,多少也能得知一些樓內的消息,第二,第四,第五三位護法是為薛濃玉來的玉京,而櫛風樓若要殺人,從不畏山高水長。
    雖然薛濃玉此時在西北叛軍之中,那三位護法大抵不好下手,但他們總歸是要去西北瞧瞧的。
    “趁著他們還沒走,正好敘舊。”
    轉角的後街清冷寥落,折竹走出這片燈影裏。
    “公子,我們如今已不是樓中的人了,若貿然尋著記號找上門去,隻怕……”薑纓心有猶疑。
    “去找他們做生意也不行嗎?”
    折竹氣定神閑。
    “做生意?”
    薑纓一愣,沒明白。
    “他們要去西北,我正好也要人替我帶一封信去西北給薛濃玉。”
    “為何要帶信給薛濃玉?”薑纓更是一頭霧水,半點兒也猜不出這少年的心思,“他既將長姐之仇算在了明月公主頭上,也難保他不會將滅門之災也算在公主頭上,他與您分明不是一路人。”
    “薛淡霜既是個通透聰慧之人,與她一胎雙生的薛濃玉若還從這滿門的血仇裏醒不過來,那麽他又何必逃到西北。”
    折竹抬眼瞥他:“他入西北,便是帶著一顆反心去的。”
    “可您既有夢石幫襯,又何必插手西北的事?”
    薑纓心中疑慮更甚。
    細微的雨珠墜在折竹濃密的眼睫,這般晦暗的光線裏,他的神情被遮掩幹淨:“權力,是會推著一個人走的。”
    “我一定要在夢石登上太子位前,將她帶出宮。”
    ——
    細雨不停,聲息卻小,商絨開著那道窗,不知何時便在羅漢榻上睡著了,夜風吹得那扇窗狠狠一拍,她又忽然從睡夢中驚醒。
    坐起身,內殿裏的燈已燃了半盞,少年仍沒回來。
    她心中不寧,擁著被子坐了一會兒,想起那兩個傀儡娃娃,白日裏她擔心鶴紫發覺那些不屬於宮中的物件,便將它們都鎖到了她床榻的暗格裏。
    這會兒再無心睡眠,商絨起身扶燈,走到自己的榻前去,掀開被褥,推開底下的暗格。
    兩個傀儡娃娃靜靜地躺在一遝書信上,她將它們拿出來,而燭火照見那些書信上的字痕,她頓了一下,隨即將燈放到一旁,從中拿起那些信件來,一一地看。
    有一樣夾在裏頭的東西落到了暗格的角落底下,她伸手去摸,卻摸到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她推開自己的那些雜物,將那個沉重的盒子以及那個精銅所製的小小的魯班鎖拿了出來。
    這兩樣都不是她的東西。
    她摸出底下的那隻紙蝴蝶,上麵的字跡清峻飄逸,並非是其它那些信件上娟秀的“明月公主敬啟”。
    而是——“隻許簌簌看的秘密”。
    商絨的眼睛無知無覺地彎起來,拆開紙蝴蝶,視線掃過那寥寥一行字:
    “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暫借你的藏寶地一用。”
    末了,還畫了一個笑臉。
    商絨用手指戳了戳那個笑臉,想起某夜她拉他坐到她的床上,給他看暗格裏她從小到大自己珍藏的各式各樣的小玩意。
    “我覺得重要的東西都放在這裏,睡覺枕著它們,我會覺得很安心。”
    那時,她對他這樣說。
    再將目光移向被她放在一旁的那隻匣子上,在燈燭的映照下,那匣子冷冰冰又金光燦然,像是黃金所製,四角皆鑲嵌有渾圓剔透的寶石。
    匣子上有一把鎖,她從未見過那樣的鎖。
    匣子雖小,卻很重,那把掛在上麵的鎖也很重,其中的精密並非此時借燭光便能用肉眼看清的。
    忽然間,
    商絨想起在蜀青的一夜,那時她方才發現少年腕上的舊疤,忍不住好奇的心思,過問了他的往事。
    “我曾想擺脫我背負一樣東西的宿命,厭極倦極,左思右想,唯一死了之。”
    她腦海中浮現他的聲音。
    背負一樣東西的宿命。
    她伸手觸摸那個冰涼的黃金匣子,其上鐫刻的圖騰神秘而複雜,再將那個魯班鎖拿起來,商絨在燈下細細地看。
    殿外隱約的動靜令她一瞬警惕起來,匆忙將匣子與魯班鎖重新鎖入榻裏的暗格,她赤足下床,掀簾出去。
    “鶴紫。”
    商絨看著窗紗上映出的影子。
    鶴紫在殿外聞聲便推門,外頭風雨不止,聲勢漸大,鶴紫的裙袂與發髻皆被雨水漂濕,在門檻外躬身喚:“公主。”
    “發生什麽事了?”商絨問。
    “陛下下了旨,撤換純靈宮的侍衛,聽說往後,咱們純靈宮的守衛都由淩霄衛輪換當值。”
    鶴紫如實說道。
    什麽?
    商絨扶在門框上的手指蜷縮起來。
    賀星錦本不欲打擾公主,隻親自挑選了十數名淩霄衛帶淳聖帝旨意來與長定宮中人替換,但在月洞門外,蒙蒙雨霧中,他側身衣袂擦過被雨水衝刷過的油綠枝葉,似乎瞧見不遠處的那道殿門已開,有一道纖瘦的身影在那兒。
    他還是穿過月洞門,踩著雨水走到那寢殿石階底下,俯身行禮:“公主,可是打擾了您休息?”
    “皇伯父為何忽然撤換侍衛?”
    商絨聽清他的聲音,才恍惚地,視線落到他身上。
    “是榮王妃入宮麵見陛下,親自請的旨。”
    賀星錦垂著眼,恭謹地答。
    “母親……”
    沾了的雨水的門框濕滑,商絨扶在其上的手支撐不住,她不敢置信般,後退兩步。
    她在禁宮十四年。
    她母親入宮的次數屈指可數,每回入宮,也都是直奔純靈宮來看她的。
    這十四年,母親從未與皇伯父見過一麵。
    也是因此,宮內宮外那些有關她身世的謠言,才一直沒有塵埃落定的時候。
    可為何今夜,
    母親竟要冒雨綴夜入宮請來這樣一道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