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漂亮(她的溫度她的呼吸都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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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絨裹上一件銀魚白團花披風牽著折竹的手被動地跟隨他的步履,作為大燕的皇都, 玉京城在不宵禁的時候, 夜裏便是最為熱鬧繁華的。
    商絨雖生在玉京,但多年居於禁宮,比起身邊的少年, 她此時身處此地,卻對這裏更為陌生。
    因為明月公主新喪,城內嚴令禁止一切嬉樂把戲,正值君子菊盛放的好時節,但今年的賞菊會卻無人敢辦。
    慣愛夜裏熱鬧的文人士子無處可去, 隻好在臨水的酒樓裏對詩賞景, 消磨漫漫長夜。
    商絨跟著折竹在酒樓門前停步,見薑纓一個人抬步進去, 她不明所以:“我們不進去嗎?”
    商絨與他站在一處, 酒樓內喧鬧聲重,飯菜與酒的香味時不時迎麵飄來,她的兜帽拉得嚴實,踩著腳下的枯葉,脆沙沙的聲音響啊響, 她正踩得興起, 卻似乎在那麽多的聲音中,聽清一個人的名字。
    商絨抬起頭, 樓上那道窗裏投出來一片橙黃的光影斜斜地落來,她看見窗前幾名青年的側影。
    “要我說,那明月公主死了不正好麽?若不是她,知敏兄你如今應已嬌妻在懷,你又為那公主難過什麽?”
    有人喝醉了,裹在喧囂聲中的這句醉話聲音並不小,另一人連忙去捂他的嘴,急急地道:“你不要命了?正值明月公主新喪,你當心你的這些話被淩霄衛聽見!”
    淩霄衛無孔不入,耳目眾多,玉京城中的官員們忌憚淩霄衛,他們這些官宦子弟自然也不敢招惹。
    趙絮英卻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遲鈍地答了那人的話,他很少失態,此時醉得狠了,也不過呢喃幾聲,趴倒在桌上。
    商絨沒聽清他說的話,隻隱約猜出個大概。
    一片碎葉落來,擦著她的兜帽滑下去。
    雖然折竹此前並沒有見過趙絮英,但聽見此人口中的名字,他也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薑纓出來便見那一對兒少年少女立在門外都仰著頭,不知在看些什麽。
    商絨聞聲收回視線,見折竹從薑纓手中接來食盒。
    “走吧。”
    折竹並沒提起樓上的人,隻是對她道。
    商絨點點頭,牽著他的手走出數步,回頭再看那樓上,窗內已沒有了那幾人的影子。
    “薑纓不來嗎?”
    她發現薑纓轉頭又進了酒樓。
    “不來。”
    折竹隨口答了聲。
    清冷的街市,濃暗的夜幕,樹葉幾乎堆滿高簷,商絨坐在脊線上,接了身邊少年遞來的熱糕餅,她一隻手抓著他的衣擺不肯鬆懈,想起在容州城他去劫獄的那個夜晚,她坐在這樣高的屋簷之上和他鬥草玩兒。
    滿城燈火鱗次櫛比,夜裏的浮霧更重,每一寸燈影在其間看起來毛茸茸的,商絨才咬了一口糕餅,聽見身側的少年輕咳了一聲,她轉過臉,說:“折竹,我們回去吧。”
    她惦記著他的傷。
    “回去做什麽?”
    折竹見食盒裏有一瓷瓶,他拿起來便發覺瓷瓶是燙的,但打開來,他嗅了嗅,不是酒。
    他失望地皺了一下眉。
    “要你與我一塊兒出來可並不容易,”
    折竹偏頭,迎上她的視線,“我早看過了,坐在這兒,能看見這座玉京城大半的夜景。”
    自從商絨從星羅觀逃出來以後,她一步都沒有離開過他們藏身的院子,折竹有心帶她出來玩兒,但她心有顧慮,總怕被人發現。
    “我……”
    商絨才想說些什麽,卻見他將那細頸瓶拿到她眼前來,又聽他道:“這是景豐樓最好的茶飲,你想不想嚐嚐?”
    商絨盯著那瓶子,點了點頭。
    “那你品嚐它時,可要記得屏息。”
    折竹說。
    “為什麽?”商絨一頭霧水。
    “據說飲此茶,第一口隻有屏息方才能嚐得出它最妙的滋味。”折竹神情認真。
    什麽茶這樣奇怪。
    商絨望著他,心裏還是好奇的,她想了想,說:“好吧。”
    她伸手要從他手中接過茶瓶,然而卻被他握住了手,她抬起眼簾,少年朝她搖了搖頭,和她說:“我拿著就好。”
    他打開了瓶塞,商絨真的就屏住呼吸。
    但茶才入口,她呼吸一鬆,勉強咽下去,味道雖是甜的,但卻辛辣刺鼻,她嗆得眼眶微濕,抬手去打他:“你又騙我。”
    她也喝過薑茶的。
    但這個薑茶裏用的茶似乎和她在禁宮裏喝過的並不一樣,紅糖沒有那麽的甜,很適中,但到底還是薑茶,還是那麽辛辣刺激。
    “怎麽我說什麽你都相信?”
    折竹揚眉,輕聲笑。
    商絨不想和他說話,她握住那茶瓶,往他唇邊湊,少年一邊笑一邊躲,她卻卯足了勁一定要他喝。
    “我喝了你就不生氣了嗎?”
    他問。
    “嗯。”
    商絨盯著他。
    折竹嗅到瓶口隨著熱煙飄出的味道,他又皺了皺眉,妥協似的,順從地喝了幾口。
    薑的味道雖不好聞。
    但茶葉與紅糖的滋味卻是他喜歡的。
    他又喝一口,抬起頭來,眸子亮晶晶的:“甜的。”
    也不知是不是薑茶的功勞,他的嘴唇紅潤了一點。
    高簷之上的夜風更凜冽,但商絨雙頰卻不覺冷,反而在他這般的目光注視之下,隱隱有些發燙。
    聽見他又咳嗽一聲。
    商絨回過神,見他從食盒中捏了一塊糕餅咬下去,她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披風,足夠厚實,也還算寬大。
    “這個……”
    折竹還沒說出口的“好吃”兩字淹沒於喉,隻因坐在他身邊的姑娘忽然捏起來她披風的衣邊來雙手繞過他的雙肩,將他攏在她的披風之下的同時,她的雙臂也在抱著他。
    她的溫度,她的呼吸都近在咫尺。
    少年一顆心亂得厲害,腦中也有一瞬空白。
    “這樣我們就都不冷。”
    她的聲音就在少年耳側。
    他濃密的眼睫眨動一下,垂著眼簾看她,也忘了再吃手中的糕餅,嘴角翹起來,他輕輕地“哦”了一聲。
    “這些小事你騙我也沒有關係,”商絨被少年一雙熾熱清亮的眸子望著,她的臉頰微紅,低下頭趴在他懷裏,“但是……”
    “但是什麽?”
    折竹等著她的下文。
    “但有的事,你絕不能騙我。”商絨說。
    “譬如?”
    “譬如,不可以再騙我說要與我一起走,卻讓薑纓送我一個人走。”
    折竹挑眉:“怎麽還翻舊賬啊?”
    “嗯。”
    商絨抿緊唇,腦袋埋在他懷裏也不看他。
    “那還有嗎?”
    他又問。
    “沒有了。”
    “這麽簡單?”
    折竹從披風下騰出手來,將剩下的半塊糕餅吃掉,才輕抬下頜:“知道了。”
    底下忽有巡夜的官兵路過,有人注意到了屋頂之上似有兩道人影,正欲往近前查探,卻見那兩道影子轉瞬即逝。
    轉瞬從高簷落下,商絨驚魂未定,還緊緊抱著折竹窄緊的腰。
    折竹卻注意到牆邊一簇簇濃綠的枝葉裏點綴著或紅或白的木芙蓉,在這片晦暗的光線裏也不減葳蕤風姿。
    他想也不想,從中摘下來一朵沾了露珠的紅色木芙蓉,隨即拉下來她的兜帽,露出來她隻用一根簪挽起的發髻。
    黃昏時,第四給她梳過頭。
    少年修長白皙的指節捏著那朵木芙蓉簪入她的發髻,露珠顫顫巍巍的從花瓣裏滑落,沾在她烏黑的發上。
    明明,她此時的這張臉粘了他親手製作的麵具,暗黃的膚色,雜亂的眉,還有刻意點綴的斑點。
    然而他的眼睛彎起笑弧:“真漂亮。”
    商絨仰麵望他。
    寂靜無人的長巷,她忍不住隨著他眼睛的弧度而無意識地翹起唇角。
    回到小院,商絨沐浴洗漱過後,向第四要了一碗冷水,木芙蓉花的根莖泡在水中,整朵花正好抵住碗沿,花瓣顏色濃鬱惹眼。
    她將它放在一旁的小案幾上,躺在床上又盯著它看,沒一會兒,她又習慣性地拿來那個魯班鎖擺弄著。
    折竹在浴房沐浴完也不要薑纓幫忙,他自己換了傷藥,穿了身寬鬆的衣袍出來,便聽薑纓道:“公子,那兩個家夥招了。”
    那兩個家夥,自然是薑纓從星羅觀帶回的道士。
    他們都是半緣的徒弟,卻跟在淩霜的身邊保護他。
    “那半緣,也就是妙旬似乎不良於行,需拄拐,據他們二人所言,妙旬以前受了很重的傷,幾近癱瘓,妙旬通曉岐黃之術,知道醫治自己的法子卻苦於無法找來其中最重要的兩味藥,最終是淩霜與另外一個什麽人給了那兩位藥,彼時淩霜正受皇帝寵信,身邊殺機四伏,妙旬便與淩霜約定,他入正陽教,並遣自己的徒兒跟在淩霜身邊保其周全。”
    薑纓如實說道。
    折竹敏銳地抓住薑纓話中的“另一人”,若那人便是他的師父妙善,那麽妙旬何以對淩霜知恩圖報,對妙善卻是恩將仇報?
    這很不符合常理。
    “天硯山上有一個半緣草堂,那妙旬便在草堂之中,他們已將草堂的位置交代清楚,公子,您看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薑纓見折竹遲遲不語,便問。
    “那我何必等他來找我。”
    折竹扯唇,神情冷冽。
    “公子現在就去?可您的傷……”
    “皮外傷不礙事,”
    折竹滿不在乎,“你不必跟我去,帶幾十人留在此地,守著她。”
    “公子……”
    薑纓有些遲疑,天硯山上到底是什麽情況如今還不知,他若不跟著去,怎麽能放得下心。
    折竹卻不欲多說,隻道:“讓第四不要忘了她答應過我什麽,她也必須寸步不離地守在這裏。”
    “……是。”
    薑纓到底不敢違逆。
    商絨聽見推門聲,抬眼便見那雪衣少年走了進來,他的烏發還很濕潤,衣襟微敞,半邊的鎖骨顯露。
    四目相視。
    折竹走到她榻前,看見了盛在茶碗中的木芙蓉花。
    她洗去了偽裝,一張麵容幹淨又細膩。
    “簌簌,我要出去一趟。”
    他說。
    “去哪兒?”
    商絨一怔,隨即坐起身。
    “去找妙旬。”
    他並不隱瞞。
    妙旬。
    商絨聽清這兩字,便知他這一趟是非去不可。
    她知道師仇在他心中的重量。
    商絨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可是腦子裏很亂,她沒發出什麽聲音。
    “等我回來,我們就離開玉京。”
    折竹說罷,便轉身要去屏風後換衣裳。
    哪知那坐在榻上的小姑娘一下站起來,在他身後雙手環住他的脖頸,他下意識伸手抱住她的雙腿。
    她整個人都在他身上,臉頰貼著他的臉頰,他看不見她的臉,不知她此時的神情。
    “簌簌,”
    折竹半垂眼簾,“我不能帶你去。”
    “我知道。”
    商絨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我就在這裏等你,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會等,你劫獄的時候我等你,贏花燈的時候我等你,在禁宮裏你讓我等,我也等你,我每一次都能等到你。”
    她閉起眼睛:“我相信這一次也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