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離欲收親傳弟子、擇選少君的消息一經傳出，立刻震驚了各族。此舉亦打亂了許多人的計劃，讓他們始料未及。
    若是在歲離打敗鳳祁之前傳出這個消息，雖令人驚訝，但卻無法壓下蠢蠢欲動的人。
    可不久前歲離在界門的驚天一劍還曆曆在目，讓各族清晰的認識到，他們的天君絕不是一個弱者。
    擁有絕對的武力不一定能成為六界之主，可作為六界之主卻不能是不堪一擊的廢物。
    強大的天君才能真的讓人臣服，也讓人心甘情願為她所驅策。因此，界門一戰後，她再傳令要擇選少君，心動之人定然不會少。
    畢竟，她這一動作給了更多人機會。
    覬覦此位的野心家，定然不會甘心為他人做嫁衣。如此一來，背地之人要麽沉寂下去，要麽孤注一擲！
    “師尊，弟子無能，隻能做到這些了。”
    離開九霄閣回到寢殿後，歲離凝視著重新開刃的破霄劍，眼裏似有懷念之色一閃而過，“抱歉，讓您失望了，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天君。”
    她心有私情、睚眥必報，做不到真正的大公無私。敢算計她的人，她即便要死，也絕不會放過！
    第二日的賞酒大會和諧了不少。
    鳳祁稱病，代替他來參加宴會的是羽族一個長老，席間低眉順眼，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因著羽族的前車之鑒，席上也無人再不長眼的說些難聽的話，大家皆規規矩矩的，時不時笑鬧幾句，倒是真有了宴會的熱鬧和喜氣。
    思及宴會即將平靜結束，眾人竟都有了一種鬆口氣的輕鬆感。
    直到一道寒涼冷冽的聲音響起，這才徹底打破了這種脆弱虛假的平靜。
    “本尊將於下月初一舉辦婚宴，屆時歡迎諸君光臨神尊府。”平淡簡單的一句話讓殿中徹底安靜了下來。
    晏重霽恍若並未察覺到這些異樣，說完後，他又抬頭看向坐在主位的歲離，站起身向她執起酒杯，沉聲道：“屆日，神尊府恭請君上貴趾駕臨。”
    坐在席位上正悠悠品酒的白九仙臉上笑意斂去，抬首向歲離看去。聞聽此言，站在歲離身旁的曜烈眸光亦微變，緊皺眉峰。
    一時間，似乎在場所有人都看向了歲離，都在等她的答複。
    “神尊成婚娶妻，本君自然不會錯過這等天大的喜事。”女君美麗的臉龐上綻放出眩目的笑容，語氣沒有絲毫紊亂，淡然鎮定的笑著道，“便是神尊不邀請本君，本君也會厚著臉皮去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讓旁邊伺候的仙侍為她斟滿了酒，然後執起酒杯與晏重霽遙遙一碰道，“本君在此，先以此酒恭賀神尊新婚之喜。”
    那清越悅耳的聲音中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情願，反而盛滿了真誠與喜意。
    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因這樁婚事煩惱，或是失落難過，或是嫉妒不平，歲離偏偏不想如他們的願。
    無論她與晏重霽是否結過契，無論他們是否曾有過夫妻關係，有一點卻從不會改變。
    她與他依然是同門師兄妹。
    她敬慕的大師兄娶妻成婚，她當然要高高興興的恭喜他，甚至還要向他送上最好最獨一無二的賀禮。
    ……如果有機會的話。
    歲離的視線在白衣神尊身邊微紅著臉的女子身上一掃而過，隨即執杯微抬，灑然一笑，杯中佳釀一飲而盡。
    晏重霽凝視了她片刻，緊跟著也飲下了杯中酒。
    在外人麵前，此刻他們依舊還是和和氣氣的同門，氣氛融洽、相處體麵，一切都是那麽完美。
    “神尊大喜，小神也敬您一杯，恭賀您新婚大喜。”下方，白九仙站了起來，向著晏重霽的方向微微揚了揚酒杯，笑著喝下這杯酒。
    “好酒！”
    喝完後，他暢快的笑了三聲，又看向歲離道，“君上果然是這天地間最大方的人，舍得用這般好酒招待我們。酒仙宮釀酒的手藝也越來越好了，還是君上□□的好。”
    “這賞酒大會辦得著實是好。”桃花眼波光流轉，多情魅惑至極，白九仙重新斟滿酒道，“小神敬君上三杯，一來感謝君上慷慨，二來預祝君上早日覓得佳徒！”
    “諸位仙家，你們說是也不是？”
    “自然自然，這等好酒可不易得。”眾人互看一眼，也齊齊站起身，向著歲離拱手敬酒，“臣等敬君上。”
    “諸君的心意本君收到了，”歲離笑著又飲了一杯酒道，“本君也想早點看到未來的徒兒。”
    聽到這話，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問道：“不知君上對徒弟的要求是何？”也無外乎他們如此心急，畢竟任誰都無法拒絕這至高無上的權利。
    如今他們有機會爬上那個位置，自然不想放過。
    便連麒麟族首領也不由開口問：“君上說欲從各族精英中擇選，不知何時開始選拔？若是時間定下，臣也好早讓族中子弟做準備。”
    麒麟族曾是上古強族，戰力極強，隻是因為血脈太過強大，繁衍困難，如今族中純血麒麟數量早已不比從前了。
    但即便如此，論起實力，麒麟族也能與羽族、龍族勢均力敵。
    與麒麟族首領相對而坐的龍王聞言，眸光微微一動，須臾，也緊跟著道：“麒麟王說得對，不知君上對此事可有何章程？”
    台下諸人心思各異，有人期盼著選拔，自也有人恨不得這場選拔永遠也不來。
    歲離坐在上位，把眾人的臉色皆看在了眼裏。這些經年的老狐狸與鳳祁不同，喜形不露於色，想要抓住他們的狐狸尾巴並不容易。
    聞言，她不動聲色的勾起唇角道：“看來諸君對此事都是支持的態度，本君甚喜。既然如此，此事自然宜早不宜遲，三日之後，各族可把族中精英送來天宮。”
    “無論種族，無論男女，每族皆可送一人來天宮，年齡須在五千歲以下。本君會親自考核這些精英，以一月為期，最後通關者，便是本君的徒弟，亦是六界少君，即可與本君共商天下。”
    共商天下四個字，猶如一聲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罕有人不為這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權利而心動。
    便是神仙，也無法控製自己的七情六欲。
    隻是無人知，天柱最多不到十日便會徹底崩塌，歲離之所以這般說，也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
    從一開始她就從未想過真收弟子。
    下方，晏重霽麵色沉凝的看向上方看上去意氣風發的女君，便連他自己都不知，眉頭不知何時竟已微微擰起。
    歲離不過一萬兩千歲，正是風華正茂，根本沒有必要擇選一個未來或許會威脅到她的少君。
    她為何要這般做？
    想要知道答案並不難，隻要他開口去問她邊成。若他有重霽神尊的記憶，自然能親自去問歲離。
    可他沒有。
    他不是曾經那位重霽神尊，也不是她的大師兄。
    晏重霽收回了目光，沉默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身邊，似和拿起酒壺，小聲問他：“晏大哥，你還要嗎？”
    酒仙宮的酒確實是極品，酒壺打開的那一瞬，酒香四溢，直直鑽入人的鼻間，誘惑十足。
    “……不用了。”
    晏重霽卻別開了頭，把空了的酒杯倒扣在了案桌上，表示不再喝了。那一刻，他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了神尊府仙侍曾說過的話。
    “神尊不喜飲酒……”
    “阿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為何突然要收徒。”第二日賞酒大會一結束，白九仙便入了仙宮。一見到歲離，他便直接開口如此問。
    本欲退下的曜烈聞言，止住了腳步。
    “你這麽緊張作甚？”歲離若無其事的笑了笑，“沒什麽事，不過是本君突然就想收徒了而已。這日子無聊，你不覺得收個徒弟很有意思嗎？”
    “隻是這個原因？”白九仙擰起的眉心沒有散開。
    “自然，不然你覺得還有什麽原因？”歲離無奈的搖頭，“本君就是無聊……”
    “你的身體是不是不行了？”
    隻是歲離話未說完，白九仙便忽然開口打斷了她，她本欲出口的話霎時咽了回去，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你為何會這般說？”
    她站了起來，麵色沉然的看向白九仙。她的身體狀況乃絕密，便是一直跟在她身邊的曜烈也不知全部，外界更是什麽也不知。
    不久前，她甚至一招打敗了鳳祁，震懾了許多人。這般情況下，白九仙又為何會問出這樣的話？
    “……我又不瞎不傻，當然看得出你的不對勁。況且，”白九仙沉聲道，“阿離，你莫不是忘了我們認識已有一萬多年了，你又怎麽騙的過我？”
    事實當然不是如此。
    歲離偽裝得很好，若不是晏重霽曾告訴過他，白九仙也不會猜到這一點。隻是這一刻，他寧願自己什麽也不知道，也好過如此煎熬。
    “你的身體到底如何了？”白九仙忍不住再問。
    歲離沉默了一會兒，才回道：“暫時還死不了，你也別這麽苦大仇深的看著我，想開點，反正無論神仙還是人，早晚都得死嘛。”
    “我能做什麽？”白九仙握緊雙拳，臉上早已沒了常帶的笑，“我該怎麽幫你？”
    其實這話，他自己知道很無力。
    歲離乃是天君，坐擁天地財富，若有法子，早便用了。
    果然歲離搖頭：“沒用的。”
    她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氣氛輕鬆一點，“況且我都活了一萬多年了，在人間，這歲數早就是老怪物了。所以，就算我現在死……”
    “君上！”
    不等歲離說出那個字，一直沉默不語的曜烈驀然出聲，打斷了她。
    白九仙亦沒有笑，與曜烈一樣，皆冷著臉看著歲離。好半晌，他才重新開口問：“神尊知道嗎？”
    不等歲離回答，他加快語速道：“他雖然失去了記憶，可修為尚在，說不定有法子。況且，他之前……對，神尊肯定有法子的！我現在就去找他！”
    “白九仙，站住！”
    歲離攔住了他，“我說了，沒用的。就算他知道，他也救不了我。”
    “不可能……”
    “九仙，我的心沒了，根斷了。”歲離冷靜的對他說，“你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我已經苟延殘喘了一萬年，也該到時候了。”
    白九仙猝然止住了腳步。
    “落在了哪裏？我去找。”
    “你找不到的。”歲離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係的，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怎麽會找不到？我用同心珠，定然能看到的！”白九仙忽然想到了什麽，忙道，“對，同心珠！快讓晏重霽恢複記憶，他說不定知道你的心髒在哪裏。”
    若不然，當年晏重霽為何要借用同心珠？
    聞言，歲離卻沉默了。
    “……他神魂受損，就算恢複記憶，也來不及了。”況且，就算晏重霽恢複了記憶又如何？
    無非是左右為難罷了。
    她沒有告訴白九仙，其實她的心髒在似和身上。歲離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果斷的人，做了一萬年的天君，她的心早該冷硬如鐵。
    不過是殺一隻妖而已，她不應該遲疑。而且，那本就是屬於她的東西，她取回來理所應當。
    可結果，她發現她還是高估了自己。
    她的眼前浮現出不久前晏重霽在宴會上宣布婚期的畫麵，她的大師兄毫不猶豫、認真堅定……
    他應該真的很喜歡那隻小妖吧。
    無關情愛，他幫了她那麽多，他亦從未有對不起她，這一萬年來，若是沒有他，她或許早就撐不下去了。
    所以，她又怎能恩將仇報，殺了他的心愛之人？
    他定會傷心的。
    她不想傷害他，所以這些日子遲遲未動，便是天真的想要尋一個兩全之法。隻是世間安得兩全法……
    歲離終究沒有機會再猶豫下去了。
    她的計劃成功了，有人果真再也沉不住氣，選擇了孤注一擲。隻是歲離沒有想到，這些人的膽子竟這般大，竟私自放出了荒獸。
    第三日的賞酒大會，三隻荒獸闖進了天界。
    荒獸源於大荒。
    大荒裏沒有靈氣、仙氣，也沒有魔氣，與天淵一樣，全是被汙染的混沌之氣。無論是仙妖魔，但凡沾上，便會汙染身體。若不及時驅除，最終神魂身體皆會崩潰，失去神智，墮入邪道。
    萬年前，六界大亂，亦有人走邪魔歪道，破開了大荒的封印，導致六界成為煉獄。方儀聖人為了平息此亂，與諸位弟子共同對抗荒獸，最後更是以身結印，徹底封住了大荒。
    那時，昆侖山血流成河，師兄師姐們的血染紅了大地。回首萬年前那一戰，參與過的六界諸人皆心有餘悸。
    此後萬年，大家皆有誌一同的避開大荒，誰也不敢再去破壞封印。
    當然，傾盡了昆侖山全力設下的封印，也不是那麽好破壞的。即便是晏重霽，也做不到。
    所以這三隻荒獸從何而來？
    歲離的心中生起了漫天殺氣！
    “這是荒獸，大家結印，萬不可讓它近身！”
    “保護君上！”
    “……”
    方才還祥和安寧的天界頓時大亂，三隻荒獸在天界橫衝直撞，驚得眾仙神大驚失色，倉皇躲避。
    隻是不知為何，那三隻荒獸似早已有了目標，其中兩隻直接朝著歲離衝過去。
    “吼——！”
    巨大的咆哮聲響徹雲霄，被汙染的混沌之氣排山倒海般朝歲離撲麵而來，聲勢之浩大，幾欲要把人吞沒。
    “君上！”
    “阿離！”
    曜烈和白九仙都想要撲過來，然而混沌之氣讓他們寸步難行，大大減緩了他們的速度，根本來不及。
    眾仙神亂做了一團，皆都自顧不暇。唯有一抹清冷如月的白影如利劍一般朝著歲離疾速而去。
    是晏重霽。
    他毫不遲疑的拔出雲霽劍，揮手便要朝那兩隻朝歲離撲過去的荒獸攻去——
    “似和姑娘，小心！快躲開！”
    然而就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仙侍驚慌失措的聲音，晏重霽手上一頓，猛然回首。
    原來第三隻荒獸竟朝著似和飛去。
    “晏大哥……”
    清瘦的小妖慌忙拿出劍，用著剛學的劍法想要抵擋荒獸，但連諸多仙神都無可奈何的荒獸，又怎是區區一隻凡妖能抵抗的？
    荒獸朝著她凶惡的張開了嘴，一切都隻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不過幾息的時間，已有神仙死在了荒獸的嘴下，更有不少仙神被混沌之氣所傷。想要飛過來救她的白九仙和曜烈自然也不例外。
    “阿離，快躲開！”
    “君上……”
    歲離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
    向來精致到每一根頭發的青丘少主，精心製作的華貴仙衣上早已染滿了鮮血，他的臉上、手上也全是傷口，狼狽到了極點。
    曜烈與他一樣。
    身上的銀甲已碎，英俊的臉上滿是斑斑血跡，手上更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而她的大師兄。
    他握劍的手晃動了，似是遲疑。
    “……抱歉。”
    她輕聲呢喃了一句，忽地伸手朝著似和所在的方向一抓，下一瞬，她的手已然穿過了小妖瘦弱的胸膛，掏出了那顆鮮活的心髒。
    世間從未有什麽兩全法。
    唯有斷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