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眼睛比之月光還要亮, 有那麽一瞬間，歲離竟有些不敢與他對視，心髒酸酸漲漲, 比之疼痛還要難受。
    她知道李霽沒有說謊, 知道他有多麽認真。
    以命換命, 他已經做了。
    天上人間，從未變過。
    在天界，他曾是世間最最好的大師兄，如今在人間, 他亦是天下最好的三哥。
    他實在是太好了, 好到她連怨他不愛她也做不到。不關情愛, 他其實從未負過她。
    李霽對她越好, 歲離心裏的滯悶便越多。
    凡人的一生太短暫了。
    歲歲不過是她漫長生命中的一段，終有一日, 屬於歲歲的人生會結束, 而她還是歲離。
    歲歲注定早亡，李霽的所有努力終會化成一場空。而無論是歲歲，還是李霽, 都不過隻是一場短暫的劫。
    最多百年，他們便都會各歸其位。
    凡間的一切，終究隻會是一場結果早定的空夢。
    “……謝謝三哥，很漂亮。”歲離移開了視線，重新看向了天空。煙火很美，但隻能匆匆一觀, 它的美麗曇花一現、稍縱即逝。
    正如歲歲的人生。
    再幸福美好, 終歸無法長久。不過也好, 擁有過總比從未得到過幸福。
    歲離仰首, 清豔的麵容上緩緩綻放了一抹笑顏，無比認真的又說了一次，“很美，我很喜歡。三哥，你真好，謝謝你了。”
    這一世，她雖有記憶，可其實平日裏，也多是李霽照顧她。他比她更加細心妥貼。
    “三哥，三哥……”她忽然連著喚了好幾聲，每喚一聲，唇邊的笑容便越大，直至終於忍不住開心的笑出了聲來，“能做你的妹妹，真好。”
    她看著已經恢複了黑暗的夜空，對李霽說，也對另一個人說。
    “我……”
    可是我不想隻做你的三哥。李霽轉頭，目光定定地凝視著身旁的少女，眸底似有驚鴻湧動，隻是看著少女歡快的笑靨，他到底沒有把那些話說出來。
    “三哥，你想說什麽？”
    李霽隻說了一個字便又閉了口，歲離偏頭看他。她清亮的雙眸在夜色下越發的明亮，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追尋。
    李霽鬼使神差的朝她俯身。
    “三哥……”
    話未說完，額間傳來一陣濕熱，歲離的聲音戛然而止。她仰首，怔然的望著麵前的青年。
    他溫熱的唇輕輕觸碰了她的眉心，雖隻是一觸即分，那感覺卻無比清晰。若他們現在還是當初六七歲的樣子，這番舉動雖有些親密，但也不算什麽。
    可如今，他們都已長大了。
    這樣的碰觸……實在過於親密了一些。歲離微微睜大了眼睛，心裏莫名覺得有些不對勁。
    ——便是兄妹，似乎也太過了。
    “……沒什麽，隻是想說，你喜歡便好。”相比歲離的驚疑，李霽的反應卻很是平靜自然，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清淡，仿佛額間那輕吻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沒什麽大不了。
    難道是她想多了？
    不等歲離深思，李霽便淡然又開口道：“今日定然累了吧？我送你回去休息。”他峻秀的臉上帶著溫柔的淺笑，那是隻有麵對歲離時才會綻放的笑容。
    鎮定沉穩，與平日的模樣無甚不同。但無人知道，便是他心心念念的歲歲也不會知道，此刻他的心跳有多麽的快。
    他又有多麽的緊張忐忑。
    今日是歲歲的及笄日，李霽不想讓她有一絲一毫的不開心。可是……當對上那雙漂亮明亮的眼睛時，他曾引以為傲的自製力瞬間完全崩塌，他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她，再靠近她。
    萬般克製，依舊讓他做出了如此出格的行為。
    歲歲會發現嗎？會……厭惡他嗎？這一刻，李霽完全定不下心神。他怕歲歲發現，可又想她能發現，矛盾之中再也無法保持冷靜。
    眉間的輕吻非但沒有讓他克製，反倒讓他變得更貪心了，有那麽一刻，李霽竟想不管不顧的抱住歲歲，肆無忌憚的親吻她，與她成就這世間最親密的關係。
    心間的巨浪幾乎要把他淹沒，欲要衝破胸腔，不顧一切的吞噬它想要的獵物。
    可是他不能這樣做。
    他不能嚇到歲歲。
    李霽用盡所有的力氣壓製著那股越來越可怕的渴望和貪念，把歲離送回了屋裏——其實他們本就沒走多遠，就在門口幾步處。
    然僅僅隻是這幾步，便已是極限。
    “早些休息吧，保重身體，我明日再來看你。”他以最溫和冷靜的模樣麵對著藏在他心底的姑娘，直至如今，他竟還妄想要在她心裏留下最好的印象。天真又貪婪。
    “……好，三哥，你也早些歇息，身體為重。”歲離意有所指道。李霽予了半身生氣給她，必定元氣虧損，想要恢複並不容易，須得好好調養才行。
    觀看了一場煙火，吹了一會兒風，其實歲離已經沒了睡意。再加上那忽然而至的眉心輕吻，她心裏莫名有些不安。
    又見李霽那般平常的模樣，歲離也不知自己該不該問，一時間難得沒了主意。
    她靜坐在軟榻上，手不受控製的輕撫上了自己的眉心，那裏似乎還殘留著另一人的溫度。
    其實這樣的吻，歲離並不陌生。
    在她幼時，因著她最小，師兄師姐們最喜歡親近她，親親抱抱是常態。師兄們克製一些，多是隻抱抱她，但師姐們便無所顧忌了。
    畢竟是小孩兒，做這些親密的動作，也不算是占便宜。
    但唯有大師兄從未對她做過這樣的事。
    他抱過她，可從來都不是無緣無故，而且這樣的行為非常少。大師兄並不喜這些親密。
    便是李霽也沒有。
    這一世他們一起長大，牽過手，擁抱過，可也僅此而已。
    砰砰砰——
    敲門聲陡然想起，歲離驀然驚醒，下意識站了起來。因為起得太急，身子晃了晃，差一點摔倒，好在她及時反應過來，扶住了牆壁。
    “誰？”
    歲離皺眉。
    “……是我，彥雲臨。”彥雲臨的聲音在門外想了起來，便是隻聽聲音，似乎也能聽出他的緊張，“公主，您歇了嗎？”
    他其實問的廢話，畢竟如果不是瞧見公主的屋裏沒有熄燈，他也不會來敲門。
    彥雲臨是歲離的侍衛，貼身保護她是他的職責。也是因為他做了侍衛，所以才能離公主這般近。
    甚至不用其他宮人來通報，他便能直接敲公主的門。
    今日公主及笄，身為歲離的侍衛統領，為了維護她的安全，他今日很忙。雖離公主很近，卻礙於侍衛的職責，根本做不了什麽，很多話也不能說。
    但是彥雲臨等不及了。
    公主昏睡的那一個月，家裏已經來催他了。他本是在軍營初露鋒芒的小將軍，前途無量時，卻來做了公主的侍衛，在很多人看來其實是自毀前程的事。
    家裏雖理解他，卻也給他定了期限。
    拖到現在，彥雲臨也拖不下去了。他看著手裏的玉簪，終於鼓起勇氣敲響了公主的門。
    他要向公主表明自己的心意。
    聽到是彥雲臨，歲離鬆了口氣。因著彥雲臨乃是白九仙轉世，她對他比之其他侍衛自然更加信任，與他相處也更隨意一些。
    聞言，歲離便直接打開了門，問道：“我還沒歇息，這麽晚了，你找我有事嗎？”
    屋門打開的刹那，彥雲臨幾乎看呆了。
    雖然還沒睡下，但歲離已然換上了平常裝扮，脫下了華麗的吉服，摘下了滿頭的珠翠。此刻，少女隻著了素淡的白裙，外間罩了一件淺綠色的外袍，烏黑的長發一半用玉簪挽起，一半柔順的披散在後背。
    這番打扮與公主的身份有些不符，卻有了另一種惑人的美。不同於平日的華美，夜色下的少女顯得越發清麗。
    “說話。”
    見他傻站在門口，歲離提高音量提醒了一句，“你來找我什麽事？”歲離自然明白彥雲臨這幅模樣是為何，畢竟天上人間一萬多年來，這般看她的人多了去了。
    隻是歲離沒想到，有一日白九仙竟也會變成這幅模樣。她有些啼笑皆非，忍不住想，待到回到天界，他們那風流多情的青丘少主記起自己這番傻愣模樣會是什麽反應？
    “公主，我……我喜歡您！”彥雲臨用平生最大的勇氣告了白，“我很喜歡您，我、我想向您提親！”
    凡事開了頭便容易多了，彥雲臨一鼓作氣說道：“如果您同意，我立刻便回去稟明家中父母，請他們向皇後娘娘提親！”
    他一口氣把所有話說完，然後緊張又期待的看著歲離。
    雖然早有預料，但真聽到彥雲臨的告白，歲離還是愣了一下。她看得出來，彥雲臨是認真的，不過因著白九仙之故，她是不會當真的。
    隻是現在彥雲臨還是凡人，她不能泄露天機，否則可能會害了白九仙，所以她得想一個合理的拒絕理由。
    一時間，沉默蔓延開來。
    因著專心眼前事，歲離沒有注意到這一幕早已被人看在眼裏。不遠處，李霽隱沒在黑暗中，目光晦暗的看著站在屋外的男女。
    男俊女美，站在一起，竟是分外和諧。可瞧在李霽眼中，卻無比刺眼。他下意識握緊了雙拳，努力壓製心裏陡然生起的暴戾和殺意。
    在彥雲臨說出那些話的那一瞬，他真的想要殺了他！
    與歲離告別後，李霽回了皇子所。但在屋裏待了一會兒，便又忍不住來了坤寧宮，來到了歲歲的屋外。
    哪怕不進去，哪怕看不到，他也想離她近一點。
    結果李霽沒有想到，竟然看到了這一幕。他慶幸又憤怒不解……歲歲為何不說話？為何不直接拒了彥雲臨？
    難道她……喜歡彥雲臨？
    即便隻是一個還未發生的猜想，李霽也忍無可忍。他抿緊了雙唇，臉色暗沉的看著他們。
    “……我身體不好。”終於，歲離開了口，“怕是要辜負你的心意了。”
    “我不在意的！”彥雲臨卻立刻道，“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那公主多慮了。我父母也不會在意的。隻要公主您同意就行！”
    “公主，我喜歡您，自然是喜歡您……唔！”想到手心裏的玉簪，臉色通過的青年情急之下朝麵前的少女伸出了手，隻是還未碰到，勁風襲來，手腕上便猛然傳來了一股劇痛，骨頭碎裂聲響起。
    彥雲臨頓時悶哼了一聲，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不僅如此，脖間一陣刺痛，鋒銳的劍尖刺破了他的脖頸。
    “……三哥？”歲離愣了一下，見彥雲臨痛得麵色發白，手腕更是成了扭曲的姿勢。因為李霽出現的太突兀，且一切發生的太快，便是歲離也怔愣了幾息，來不及阻止。
    不知何時，李霽竟忽然出現在他們身邊。此刻，滿身煞氣的男人執劍抵在了彥雲臨的脖子上，血珠染紅了銀白的劍。
    隻要他手上輕輕一動，便能立刻割斷彥雲臨的脖子。
    “滾。”
    不等歲離與彥雲臨反應，麵罩寒霜的男人冷冷吐出了一個字。似乎隻要彥雲臨慢一步，他便會毫不客氣的取了他的命。
    彥雲臨皺緊了眉頭。
    手上的劇痛、脖間的刺痛都讓他清楚的明白麵前的男人真的想要殺了他，可是為什麽？
    彥雲臨張嘴正想說話，卻覺一股巨力襲來，他整個人不受控製的隨著那股巨力飛了出去。
    竟是直接飛出了院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雖知道三皇子武藝高強，可這等能力是凡人能達到的嗎？這簡直超出了他的常識……彥雲臨坐在地上，驚駭地看向坤寧宮所在的方向。
    因著震驚，他一時都想不起自己的傷，也忘記了自己方才的目的。
    三皇子長居深宮，他這一身本事，到底從何而來？
    “三哥，你方才……”
    看到李霽直接把彥雲臨甩了出去，分明是下了死手，歲離驚了一下，眉心不自覺的擰起。
    隻是她話未說完，便覺腰間一緊。
    下一瞬，隻聽砰然一聲，房門被關上。然後她眼前一晃，待她反應過來時，竟是直接被李霽抵在了門板上。
    “歲歲，不要答應他，不要嫁給他。”喑啞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轟然炸響，一隻熾熱的手捧住了她的臉，俊美的男人與她近在咫尺。
    似乎隻要他微微傾身，便能隨時……吻她。
    那是一種極度危險的距離，一種不應出現在他們之間的距離。歲離的心跳驀然加快了一瞬，她的手本能地抵在了那熾熱堅硬的胸膛上。
    “歲歲，我們不做兄妹了好嗎？”
    隨著話音而來的，是一個落在她唇上的吻。
    李霽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