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好心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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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雅治三年後才又見到夏目貴誌。
他也是那時才知曉, 當初夏目貴誌被送到醫院的夜晚,小真感冒了,雖然並不嚴重, 但貴誌的阿姨還是很自責, 她臥在孩子身邊握著他微燙的手,聲音裏滿是心疼,
“小真是為了等我們回來,趴在窗戶邊吹風受涼了……親愛的,我真的不是稱職的媽媽。”
“我沒有心力再照顧一個孩子, 難道我要辭去工作嗎?”
因為夫妻兩人的壓力, 夏目貴誌腿好後便被自己的堂叔接走了。
這三年裏, 夏目雅治去了地鐵站, 火車站, 飛機站, 那些在他眼中的將死之人, 有被成功救下的,也有沒救下的。
很多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是否為意外身亡,單個的還好, 夏目雅治總能幫他避開飛來橫禍,若是好幾個人的數字都臨近, 便可能是大型連環車禍,爆炸,沉船,集體中毒,這種夏目雅治也難以阻擋的災難。
他曾經試圖讓一輛失控的卡車停下, 裏麵的司機正在拚命控製著方向盤, 夏目雅治就在後麵使勁拽車屁股, 但結果就是他的鞋底與地麵摩擦冒起火花,被拖著滑行了一百多米,卡車好似一點兒阻力都沒受,直直的撞上了一輛行駛的公共汽車。
這場事件,夏目雅治發現得太晚,不然他可以偷走車鑰匙,紮掉輪胎,或者裝神弄鬼往車上塗鴉,給司機寫恐嚇小紙條。
但是很遺憾,夏目雅治是坐在一輛小轎車車頂發現不對勁的。
看著兩輛車撞了還沒完,又追尾了前麵的車輛,夏目雅治被鋪天蓋地的無力感淹沒了。
他在人們的驚叫中抽泣,哭聲和人類的哀嚎混在一起,誰也分不清誰。
“這場景真像死神來了。”達裏爾是在場唯一冷靜的存在,她摸了把雅治的腦袋,雖然並沒有觸碰到實物,“別哭了,你哭什麽,這種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你還是看看自己的鞋子吧,底都磨沒了……是不是受傷了?你剛才一直在實體化拿腳刹車。”
夏目雅治打開她的手,雖然他的胳膊直接穿透了達裏爾的骨骼,他瞪向好歹沒歡呼的達裏爾,聲音帶著怒氣,卻不知道在氣憤什麽,“那車上有二十八個人!二·十·八個!我明知道我卻救不下他們,我——”
他在痛恨自己的無能,也有些怨這雙眼睛,如果他看不到別人的死期,此時也不過是和旁觀的路人一樣,產生惋惜哀悼之情,而非幾乎要凍住他手腳的罪惡感和絕望。
達裏爾的聲音有些不近人情,但卻能令人聽出認真,“總要有辦不到的事情,雅治,你又不是神。”
夏目雅治伏在不會有人觸碰的車頂,抓著胸口的衣服將頭顱低下,他不忍看那慘狀,“道理我都懂……但是,你又怎麽能理解那種痛苦。”
……
救不下人的遺憾,比救下人的喜悅還要深刻。
夏目雅治救下十個人,才會感到一絲安慰,不然他可能神經焦慮到睡不著覺。
城市的夜晚會閃著幽靜的藍光,因為藍光能平和人的心情,常有人在夜晚臥軌,夏目雅治要麽薅著人的領子不讓他前進,要麽在他打算躺倒的時候一腳踹開他。
一般人都會把這些異動當成自己的錯覺,畢竟夜晚本就容易眼花,但次數多了,雅治聽到他們懷疑有髒東西出沒,想請咒術師或除妖師。
咒術師?
夏目雅治念著這個熟悉的詞,
很耳熟,不過他隻知道這是幹什麽的職業,並不知道和自己的關係。
因為怕引起恐慌,夏目雅治會坐列車不時去往別處。
他也會每天看天氣預報,見八原要下雪了就回去,妖怪是最信守承諾的,夏目雅治總能在妖怪們紮堆等他的時候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
“雅治——!”赫的嗓門最大,隔老遠雅治就能聽到他的聲音。
他也會矮下身接住向自己撲來的小家夥,然後抱著他走到妖怪們麵前,再說一聲,“我回來了,大家。最近過得還好嗎?”
得到的答案當然是一致的“好”。妖怪們和人一樣,不常把自己在外受到的委屈和在意的人說,因為怕他們擔心,而妖怪們也怕雅治放不下他們。
不過一般而言,這個“好”是真正意義上的好,因為八原很平靜,是妖怪們選中的棲息之地。
“今天晚上喝酒嗎?我去年準備的酒還埋在樹底下呢,就等著雅治回來的時候開封!”
“好啊,不過你們又得醉得不成樣子了吧,到時候別麻煩我把你們搬回住處。”
“那又有什麽關係,醉了就一覺睡到天亮嘛,又沒有人來打擾我們。”
妖怪們生活得瀟灑且自在,不受條條框框約束,不需要為生活奔波,夏目雅治在這裏能體會到和人類社會完全不同的節奏,他覺得有些好笑的是,自己仿佛離家的社畜一樣,每年隻在固定時間回來探望親人,順便休息。
“雅治,人類社會好玩嗎?比八原還好嗎?”
“這兩方不能相比的吧。”夏目雅治有些無奈,
“有發生什麽趣事嗎?”
“喝酒的時候告訴你們。”
一隻目對他說,“要去看山神大人和三筱大人嗎,他們也在等你。”
夏目雅治還有些受寵若驚,“他們也在等我嗎?”
山神大人雖被稱為神,本質來說也是妖怪,是不凡的妖怪。三筱的形態有些像馬,是八原體型最大的妖怪。
而妖怪一般以體型大小來判斷實力,體型越大妖力越強。
夏目雅治先去見了他們。
三筱待他很溫和,夏目雅治剛醒那段時間,還在三筱的背上睡過覺,他那時候分不清妖怪的等級,也不知道三筱的地位,是一隻目把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表情告訴了雅治:他在對一隻多麽尊貴的大妖怪不敬。
對強者的敬畏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三筱並未怪雅治,安撫了一隻目後,還表示如果雅治想的話,下次再過來陪他。
八原的妖怪好像都是善意的。
讓夏目雅治意外的是,他這次回來見到了山神的化身。
明明是山神,體型竟然比夏目雅治大不了多少。
山神的化身和人類很像,隻是頭上有鹿角狀的樹枝,枝丫上長滿了長青不敗的葉子,他看著雅治時,沒有說一個字,眼睛卻好像能傳達出所有思緒。
夏目雅治不明白,隻是一個照麵,心間就能萌發出無數感動。
“山神大人……”
白發少年喚著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的造物主,“您這是打算去往遠方嗎?”
山神並沒有微笑,夏目雅治卻從他的眉眼間看出了和煦的笑意,那是在寒冷的冬季都能感受到溫暖的神情。
“我……”夏目雅治第一次和山神麵對麵,打過招呼後就發現自己想不出該說什麽,什麽都說不出口,感謝自然溢滿了胸腔,卻覺得語言無比匱乏蒼白,根本無法表述出他的心情。
所以夏目雅治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還帶了隱晦的羞怯,
山神大人伸手在雅治的耳邊撫了一下。
夏目雅治好像聽到了神的歎息,緊接著是難以抑製的心悸,再一眨眼,麵前已經什麽人影都沒有了。
“……”
雅治垮下肩膀,失落道,“……一個字都沒和我說……”
“嘁,裝神弄鬼。”達裏爾的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酸味,雅治對山神的崇拜,仰慕,全都沒對他這個死神表現過,“不就是救了你一命,我對你的幫助才是最大的好不好。”
“嗯?”夏目雅治抬頭,“你莫名其妙的在說什麽?”
達裏爾:“找你的好山神去吧,臭小子!”
……
夏目雅治每次呆三天就會離開,對於妖怪來說,三天就像生命中一次呼吸的時間,他們已經習慣了漫長的等待,雖然寂寞,但懷有希望。
夏目雅治記得每一個被他救過的人。
他見過人們無暇關注的朝陽,見過每一天的日落,救起過被雨淋得無處躲藏的野貓,令他沒想到的是,動物都是能看到他的。
所以當貓咪窩在他懷裏時,夏目雅治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體溫。
“暖的。”他自言自語,“原來體溫是這種感覺。”
即使被雨水澆得瑟瑟發抖,渾身冰涼,夏目雅治仍然能感受到它的體溫。他坐在長椅上,下雨的公園裏沒有任何一個行人。
“但我身上很冷吧,你還要貼在我懷裏嗎?”
貓咪又往雅治的衣服裏擠了擠,
少年出神的看著尋求庇護的小動物,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撫摸它的脊背。
也就是這個時候,夏目雅治突然發覺一直打在自己頭發上的雨滴不見了。
他條件反射的抬頭,就見一人撐著傘站在他身旁,傘麵微微朝他傾瀉,於是那人的半邊衣服便被雨水淋濕了。
夏目雅治最先反應時不是覺得感動,而是——
“啊啊——!!!”
他驚叫著跑開,野貓也被嚇得不輕,一下子鑽進草叢不見了。
“哎!”夏目雅治想再去找它,又放不下為自己撐傘的孩子。
那孩子也被他的突然暴起嚇了一跳,傘都差點兒沒拿穩,卻慌裏慌張的對他說,“抱,抱歉!我不是故意嚇你的。”他第一時間道歉,但明明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什麽怪異的舉動都沒做、
他的茶色發絲被雨水打濕了幾率,身上厚重的棉服,頸間的圍巾是暗紅色的,襯得他膚色很白。
夏目雅治凝神打量他,不太確信的說道,“夏目……貴誌?”
“哎?”
他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隨後露出一個笑容,蜜糖色的眸子裏劃過一絲驚喜,
“原來你還記得我啊。”
夏目貴誌。
三年後的某一天,夏目雅治又看到了夏目貴誌。
“你,你,你變化也太大了吧——!”
夏目雅治結巴道,然後比了比身高,“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沒到我的胸口,現在都要到我的肩膀了。”
夏目貴誌似乎有些呆滯,“你關注的是這個嗎,人類的孩子的確長得比較快,我記得……妖怪的樣貌是不怎麽變的。”
夏目雅治有些稀奇,他第一次見一個人的成長是翻天覆地的,所以拐著視角打量夏目貴誌,最後鄭重道,“嗯,我看出來了,你很俊,長大後會更俊。”
夏目貴誌:“……”
他臉紅了一瞬,
隨即,他又笑了起來,“你倒是一點兒都沒有變,很高興還能再見到你。”
那一幕令他無比驚喜。
替野貓擋雨的少年,眼神仍是他所熟悉的溫柔。
那隻妖怪,那位幼年時驚鴻一瞥的白發少年,竟然還能有相遇的一天。
這是緣分嗎?
“你一定要離我這麽遠嗎?”夏目貴誌問,“我難道很嚇人嗎?”
“不……”夏目雅治被嚇得有些麻,“你離我太近了。”
他對上夏目貴誌有些不解的眸子,吸了一口氣解釋道,“我不能觸碰人類,一旦接觸,我會消失的。”
他嚴肅的說,“消失,也就是死亡。”
“人類就是我的天敵,我絕對絕對不能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