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未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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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聲漸漸轉小, 沒有光源的山林真正落入了一片漆黑。
    夏目雅治化為螢火的時候,正好是黃昏,那些螢火掠過了八原的每一個角落, 如同在做最後的無聲道別。
    夏目貴誌抬起眸, 忽見周圍的妖怪在追尋遠去的螢火後都垂著視線,仿佛做了錯事一般低沉。
    一隻手將夏目貴誌拉了起來,是憶南。
    “他是笑著離開的。”憶南將麵具摘下,露出了湖泊般碧綠的眼睛, 那裏麵流光閃動, “他是在最喜歡的,人類朋友的懷裏離開的。”
    夏目貴誌沉默了半晌, 倏然明白了周圍違和的氣氛是因為什麽。
    “他沒有怪你們, 沒有討厭你們。”少年有些急切的解釋, “他也很喜歡妖怪朋友……”
    “我們明白。”一隻目爺爺負手站立, “那是個溫柔的孩子,從來沒有討厭過任何一個生命, 他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 但是家有時候隻是棲息的地方, 不是能讓靈魂解脫的地方。”
    最常和雅治一起喝酒的妖怪吸了吸鼻涕, “我情願他冷漠一些,不然也不會因為別人的死就傷心, 還跑去了人類的城市感受人類的生活……可惜我們什麽都不能替他分擔,他在做什麽我們也很難理解, 我們不能夠走進他的內心,我們必定是妖怪, 而他有一個人類的靈魂。”
    “雅治在得知自己被山神所救, 又成為了山神的替代品時……到底是什麽心情呢?”
    “他一定也是感恩的。”夏目貴誌說, “不然也不會說出,讓我去找他這種話了。”
    因為他承認了夏目雅治的身份,不願斬斷夏目雅治結下的緣。
    “與其說他討厭自己的妖怪身份,討厭妖怪,不如說……隻是一種無奈。”夏目貴誌微妙的理解那種心情。
    他從小擁有這雙能看到妖怪的眼睛,於是站在了兩個世界的中間,因此而掙紮痛苦,但如今的他已經漸漸找到了平衡點,哪邊都能去,哪邊都能建立羈絆。
    可是夏目雅治不行。
    他渴望的東西無法拿到,每一刻都在忍受失望和絕望,抑鬱的情緒困結在心,終於在最後生出了死亡的念頭。
    夏目貴誌擦擦眼淚,“雅治不是說山神大人隻保留了他的一縷魂魄嗎,那我一定能找到他。”
    妖怪們麵麵相覷,忽然一個聲音遲疑道,“我們其實並不清楚這點……”
    “但如果是雅治說的,我們便相信他。”
    懷揣著稀薄的希望,再迎來漫長的等待。
    ……
    夏目雅治消散後,他的一部分遺物交給了作為人類的夏目貴誌。
    一隻目爺爺留下了夏目雅治的山洞,那裏麵全是妖怪們送給他的禮物,用草葉編織的兔子,紙風車,或者有些幹癟的野花。
    夏目貴誌得到的是夏目雅治常讀的書籍,寫信的紙張,還有一部手機。
    手機並沒有密碼,不需要解鎖,夏目貴誌可以隨意翻看,但他靜靜盯著桌麵上的手機,許久都沒有動作。
    是一聲提示音驚醒了他。
    夏目貴誌點開那條消息,頓時彈出一麵聊天框,是雅治在聊天組裏的網友發的。夏目貴誌知道雅治平時都在做什麽,但是雅治總不願意讓他看到這些留言,並很直白的說:“這些都太負能量了,我怕你看了傷心。”
    怕我看了傷心,難道你不傷心嗎。
    夏目雅治的頭像是他的自畫像,因為不能被相機拍下,他拿著樹枝在雪地上畫了卷頭發的少年形象,又用果汁將眼睛部位塗紅,被雪水稀釋掉的果汁變成了淡粉色,看上去很像一回事,雅治的畫工一般,但是那張畫出奇的畫得很好。
    來信人沒有備注,夏目貴誌並不知道和雅治什麽關係,對方的口吻不太像循規蹈矩的大人,
    [最近怎麽都不上線了,難道是因為有人冷落你了?]
    [你說的花海我去看了,但因為這季節沒有花,所以我要毫不留情的告訴你,那裏一點都不美麗。]
    夏目貴誌的手指在按鍵上遊離了許久,最後回道,[他走了。]
    他應該替夏目雅治和他的朋友一一道別。
    對麵秒讀,但是許久沒有回信。
    夏目貴誌繼續發道,[很抱歉,這個賬號最近都不會使用了,雅治去了很遠的地方,我暫代他保管他的東西。]
    聊天框的底部出現了正在輸入的字樣,對麵應該是想說什麽的,夏目貴誌等了許久,忽然看到對方的頭像灰了下去。
    下線了?
    夏目貴誌有些驚訝,
    怎麽一聲不響的?
    ……
    他轉而去和夏目雅治的其他網友道別,用了模糊的說辭,也忍著沒有看雅治不讓他看的負能量東西,隻是有時還是會翻看一兩條夏目雅治給他人的回複。
    但即使夏目貴誌沒有用任何冰冷的字眼,和他溝通的人都心照不宣的察覺了事情真相。
    去哪裏會丟下聯絡用的手機呢?
    隻有人死去,這種隨身物品才會落到家人手中。
    夏目貴誌挨個和每個人溝通完,隻覺得肩頸酸痛眼睛幹澀,“還有一些未讀消息的,記住這麽多人,雅治不會累嗎……”
    這都沒有答案。
    夏目貴誌不自覺望向山林的方向,
    可惜那裏沒有等待他的妖怪了。
    ……
    而在兩年後的某一天。
    夏目貴誌在列車裏看到一個孩子。
    那孩子把柔然的卷發紮成一個小辮子,半靠在身旁年輕人的懷裏,和他一起看旅遊手冊。
    “雖然我好像都去過這些地方,但隻在外麵看過,因為很多景點要收費的。”孩子稚嫩的嗓音斷斷續續傳來,讓夏目貴誌情不自禁的側目打量他。
    後來在醫院裏,他有幸又遇到了他。
    對方緊緊跟在一個赭發少年的身後,兩個人的手很少鬆開過,一眼便知是親密無間的兄弟。
    “中也,可不可以不驗血。”
    “嗯?你難道還害怕針頭嗎?”
    白發孩子抿了抿唇,瞪著淺粉色的眸子看向少年,一本正經道,“我暈針。”
    然後他被輕輕敲了腦袋,赭發少年說,“這種理由你騙誰呢。”過了一會兒,他好像發現了什麽,語氣軟了下來,“雅治,你是不是怕了?”
    雅治抱住他的腰,“不是怕,我隻是討厭和醫院相關的一切東西。”
    ……雅治?
    夏目貴誌念著這個名字。
    那可能嗎?
    他不自覺的把這個名字說出了聲,而雅治聽到了這聲並不知道對誰的呼喚。
    那孩子迷茫看過來的眼神,讓夏目貴誌心頭一動。
    “你叫我嗎?”
    夏目貴誌那一刻並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麽表情,他應該有一瞬失控了,仿佛漂浮空落的心找到了歸處,失控到一句話情不自禁的從嘴邊泄處,
    “原來,你真的轉世成人了……”
    往後,你可以盡情牽手擁抱,可以被人記住被人喜愛,可以參與影響別人的人生,可以和他們結伴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可以將短暫的生命賦予最燦爛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