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黎離是如何從那段真實無比的景象中走出來的。
    但是當她睜眼那一刹那,周身縈繞著的那股強烈殺戮氣息濃鬱到讓白骨真人也為之心悸。
    黎離的身形一閃，幾乎在瞬間斬落那個迎著自己殺來的神族人。
    燦金色的神血四濺，在她麵上也留下零星的金色液體。
    而她卻這一次卻連擦拭的動作也無,幾乎在收劍的瞬間，手上那把完全被神血淬成金色的枯榮劍發出驚人的劍鳴,恐怖的毀滅法則帶著森然的氣息劃破神國上空，徑直朝著她最初想要殺的那個神族人掠去。
    方才那短促的交手，黎離便明白對方掌握的是何種力量了。
    和毀滅法則同為至高法則的欲望法則！
    在神國之中，完全執掌了某種法則之力,便可以其法則為名了。
    說來也是可笑，崇尚無情理性的神國,掌握得最完全的法則之力,竟是欲望法則！
    幾乎在黎離朝著欲望之神逼近的瞬間，她眼前的光景竟然又是一變。
    這次黎離看到的另一個自己慵懶躺在一大堆極品靈石之間，後方是被堆砌成山的神級資源，就連枯榮劍也泡在神血池子之中，吸得通體泛光。
    坐擁無數珍寶財富的黎離微偏著頭看過來。
    “為什麽要否認自己內心的欲望呢？你承認吧,這些都是你想要的不是嗎？也隻有神國才能滿足你所有的欲望啊。”
    “你在的世界資源都快枯竭了，成為神國的一份子，萬界至寶任你挑選不好嗎？”
    “好你大爺！死！”
    黎離麵無表情朝著那邊的自己，朝著那些從小就渴望卻從未得到過的至寶,狠狠揮出劍氣！
    停滯數秒後，她眼前的畫麵瞬間破碎，黎離的身體一頓,再次睜眼後繼續目標不改，朝著欲望之神追殺過去！
    而神族人那邊，也逐漸感覺到了壓力。
    神族人們也沒有想到,那些小世界會瘋到這種程度，發生叛亂的小世界不計其數，祂們更沒想到，那些小世界和深淵之中竟然潛藏了這麽多的強大威脅。
    一個世界藏了一個神級強者，對神國來說完全構成不了威脅。
    但是當這些小世界全部聯合起來的時候，便足以撼動神國的統治了，尤其是還有一些強大到尚未被神國徹底統治的世界，竟然也在此時暗暗出手參與毀滅神國的戰役，無論這些大型世界是想幫那些小世界，還是想要等神國被推翻後取而代之，對神國而言，都像是接連不斷的浪潮。
    堅固屹立了萬年的神國，原本以為正在不斷變得強大不可摧毀的神國，直到今日才意識到，原來祂們腳下的土壤之中，竟然早就潛藏了無數蟲蟻，原以為穩坐的高壇，在今日才驚覺已是危危欲墜了！
    “巡邏護衛隊被阻攔住了，有多個小世界以自殺式襲擊阻攔祂們折返神國支援，雖然神國能夠向他們遞送生命力以完成複活，但是短時間內，我們等不到祂們了。”
    “已經鎖定了這個劍修，確定其掌握的法則疑似為至高法則之一的死亡法則。”
    “對方疑似進入狂暴狀態，憑借神國內現有的法則力量，無法壓製她。”
    “但是她的各種欲望都弱到幾乎為零，無法徹底掌控。”
    “這個劍修最大的欲望是什麽？”火焰之神幾次攻擊都被黎離非人的速度避開了，那些熾熱到簡直能焚盡世間萬物的火焰反而將神國摧毀了不少。
    祂轉過頭看向欲望之神，凝重道：“過往的經驗告訴我們，人類永遠都會被自己的欲望所掌控，你用欲望法則引出她最大的欲望，我們就能馬上解決現在的問題。”
    欲望之神沉默了片刻，冷冰冰回答：“她最大的欲望，是殺欲，她想把我們全部殺了。”
    “……”
    一眾神族人同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你的欲望法則不是能影響一整個世界嗎？”
    “但是我現在麵對的是幾十個神級，裏麵甚至還有同樣掌握了至高法則的存在，現在勉強用欲望法則壓製一半人已經是極限了。”
    神族人的心聲快速溝通著，最終，又是一道完整的神國意誌達成。
    “以欲望法則全力壓製此劍修，使其臣服於神國，我們需要她的力量。”
    黎離眼前開始不斷出現各種各樣的自己，而她斬滅這些欲望萌發的幻象的速度越來越快。
    她挨個斬落各種各樣的自己，斬落心中曾經萌生的無限向往。
    伴隨著黎離從心中各種各樣的欲望中掙紮出來，她躁動的心反而變得越發平靜，在神族人之中快速掠殺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了。
    然而下一刻，完完整整的欲望法則之力出現！
    黎離眼前的畫麵驟然一變。
    此刻，方才還混亂的戰場之中，白骨真人和其他噬神者都不見了。
    上百名神族人出現在黎離身邊，他們的身影變得宏偉龐大，下觸大地上接天穹，似一堵無邊無際的高牆，將黎離死死囚禁在其中，在祂們的身周，來自各個世界的各個天才身上，或是完整或是殘缺或是隻有零星半點的法則之力緩緩流淌，在黎離的頭頂構成了無數道枷鎖。
    而其中一道，正是黎離熟悉的，曾經在亡靈法師的創造者，也是魔法世界上一位光明聖子身上感知到過的——空間法則的氣息。
    這道空間法則力量並不完整，但是創造出這片空間卻足夠了。
    黎離雙眸一眯，幾乎在被困的瞬間便揚劍朝著距離自己的那個神使殺去，然而下一刻，空間法則的力量再次出現，隻差半寸就要殺至風之神身邊的黎離竟然被強行置換回原本的位置！
    “呼……”
    黎離胸膛劇烈喘息著，長久的全力死戰讓她早早來到了身體極限，此刻她口中溢出的血腥味和口中未化的丹藥的淡淡苦澀混在一起，體內每一絲經脈，每一寸血肉都像是被烈火焚燒，疼痛到顫抖。
    可是她不敢有半點鬆懈。
    她隻能握緊了手中利劍，一寸不退。
    此刻，諸神於天頂俯瞰著下方渺小如浮遊的黎離。
    最先開口的那個神族人身上散發著黎離熟悉的氣息，那是屬於靈力的氣息。
    是掠奪了修真界力量的神。
    祂注視著黎離，開口，卻不是和其他神族人一般的靈魂聲音，而是讓黎離熟悉的修真界語言。
    “修真界曾經出現過一絲很微弱的法則之力氣息，疑似死亡法則，雷霆之神曾將它帶回，並很快尋找到了合適的繼承者，但是很遺憾，那個劣等品在魔法世界任務失敗了，甚至連靈魂和那一絲法則之力也沒有帶回來。看樣子，殺祂的人就是你了。”
    “你甚至還奪回了這一絲法則之力……而且似乎將它變得完整了許多。”
    黎離沒有吭聲，她隻是默然咬碎了回靈丹，麻木地咀嚼著，吞咽，感受著靈力重回枯竭的經脈之中的劇烈疼痛帶來的清醒。
    祂繼續注視著黎離，冷靜開口：“神族擁有無窮無盡的生機力量，這些積攢的力量足以讓我們的族人複生，你們現在的反抗非常愚蠢，現在反抗得越是激烈，讓神國消耗的生機力量越多，以後需要填補償還給神國的生機力量也會越多。”
    又是一縷法則之力在黎離頭頂浮動。
    這些神族人讓黎離看到了神國之外的戰鬥場景。
    那是一片觸目驚心的戰場，沒有聲音，無聲的畫麵反而變得越發觸目驚心。
    來自不同世界的強者們在竭盡全力廝殺著。
    一個熔岩巨人身上的火焰開始熄滅，它怒吼著，卻被神族人壓製著無能為力。
    一群強悍的神獸在撲向神族人的瞬間，被反震的力量撕成碎片。
    王青嵐的胳膊已經斷了一條，麵目猙獰扭曲地奮力呼喊著什麽。
    一個身著銀色鎧甲的戰士死死抱住一個神族人，身上爆發出熾熱的白光與對方同時融化……
    生命在這時候好像真的變成了麻木的碎片和數字，無數個世界堆疊出來的戰果，等來的卻是那些倒下的神族人再次緩緩站起。
    黎離仰頭注視著這一切。
    枯榮劍在她濕漉漉的掌心握著，變得越來越滾燙熾熱。
    位於最中心的，也是唯一一道幾乎與神本身完全融合的完整法則之力的光輝最為閃耀，那是欲望之神。
    “你這樣的殺戮是沒有意義的，即便你掌握了死亡法則，即便你殺死了神國的我們，在神國之外還有無數個和我們一樣強大存在，我們隻是取走一小部分東西，而它們要的或許是你們所有人的生命。你的死亡法則帶走了我們，或許會送來更恐怖的存在，你真的殺得完嗎？”
    “不如成為神國的一份子，你幾乎擁有神族人的一切完美特製，你生來就該是我們的同類。你們劍修千百年的苦修所求為何，不正是長生嗎？你將為神明，也將是仙尊，你永生不死，萬千世界叩拜於你腳下，隻要你想，你就能成為真正的仙尊。”
    黎離仰頭與祂對視，也在這時，她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你聽誰說的，劍修苦修千百年是為長生？”
    欲望之神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黎離，語氣平淡至極。
    “欲望是每個種族無法抹除的劣根，就像外界那些正被欲望困住的叛神者一樣，即便你不在意長生，你的同族們也會有人在意。雖然你對仙尊之位，萬界至寶，甚至是自己最在意的人，都能無情斬殺，那隻不過是因為你掌握了死亡法則而已。但是你確定，你的族人們不會在有朝一日被欲望驅使嗎？”
    “你們每個世界都在討伐神國，覺得是神國摧毀了你們的一切，是這世間不公的源頭，但是當欲望遠勝過我們的你們也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後，確定不會成為新的神國嗎？”
    黎離渾身是血，筆直站立於諸神視線下方，她定定看著祂們，也看著祂們身後那無聲卻慘烈的萬界赴死畫麵。
    那一刻，黎離終於明白了毀滅法則的真諦。
    摧毀生命的，可能是生命法則，拯救生命的，也可以是毀滅法則。
    黎離身上並不完整的毀滅法則逐漸趨向圓滿，她身上的氣息也節節攀升，體內越來越凝實的強打威壓竟生生與天穹上俯視著她的無數神明抗衡而不落下風。
    她麵對諸神，也像是麵對著諸神後方正在為自由而戰的萬界各族，緩緩開口。
    “沒關係，如果真的有新的神明出現，哪怕那所謂新的‘神明’就是我本身，終有一日也會出現另一群不願跪拜的人，就像我沿著師父曾經殺過的那條路站在此地一般，他們也會沿著我今日流下的血跡，殺到我的麵前來。”
    “但是我是否該死自有後人論斷，今日……該死的是你們。”
    黎離的手扣在劍柄上，逐漸用力。
    鋒銳的劍身上，一抹如夜色的幽光逐漸籠罩，高高揚起的枯榮劍化作一輪黑色的太陽，幽光瞬間吞沒那些彌漫的金色神光，倏忽間將整個神國籠罩。
    黎離於殺戮之中徹底領悟的最終一劍，終於朝著諸神斬出！
    那一霎，寂滅的幽光衝天而起，下一刻，無數道化作劍芒的毀滅法則刺破神國的天穹，成為千千萬萬道劍光，掠向神國與神國之外的每個角落！
    “這一式……”
    “生死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