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焰說得很是隨意, 龍殞怒極反笑。
    “‘你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類’。”他重複了一遍，“離焰，你說你喜歡的, 該不會是我的人吧？”
    離焰道：“哦？鬱九初是你的人嗎？不是吧，你們又沒有結婚, 甚至沒有在戀愛, 這算什麽你的人。”
    他話鋒一轉，又笑道：“結婚了又怎麽樣。喜歡就是喜歡了, 有些事情控製不住的。我掌管律法與規則，但是我最厭煩這些，龍殞, 你知道我的。我們是好朋友，希望你不要介意啦。”
    他還非常誠摯地說：“說起來, 我還要感謝你呢，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注意到一個凡人會這麽有意思。我觀察了他很久，他真的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龍殞被氣到呼吸一窒的程度。銀色的長發在空中無風自動, 他望著離焰，幾秒鍾後，點了點頭, 道：“好。好。那我們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了。”他手向一旁伸出，一柄純黑色的、由無數黑霧凝結而成的長刃，就出現在他的手中。
    這是混沌之海的化身, 一眼望去, 兵刃長到幾乎看不到邊際。
    而此刻, 兵刃連帶著龍殞, 都是一片殺氣騰騰：“搶我老婆, 離焰，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龍殞，認識了兩千多年了，你要因為一個人類跟我決裂？”離焰驚異道，“朋友都沒得做了嗎？我喜歡鬱九初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我們的友誼是我們兩個間的事，真的不想因為這件事影響我們的關係。”
    “那從來都不是‘一個人類’。”龍殞說。
    那是……唯一的人類。
    離焰就笑了。他滿是揶揄地說：“龍殞，你好像很喜歡他啊。”
    語氣隨即變得漫不經心起來：“我呢，就不會了，好像也沒很喜歡。就隨便喜歡一下嘍。隨便喜歡一下也不可以嗎？你好像——連這個都介意啊。”
    “我，介，意。”龍殞一字一字道。
    那是他的寶物，如果可以，他隻想把人藏在混沌之海上，不被任何人看到，隻和他在一起，隻屬於他。
    單純是想到自己的寶物被覬覦這一點，他就芒刺在背，很難忍受。
    “離焰，我看你是腦子裏進了水，需要去死一死清醒一下。”他冷冷地說，握緊了手中兵刃，空氣中黑暗的戾氣也是無處不在。
    離焰還是笑得吊兒郎當的。好像自從龍殞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這副表情。他甚至還幸災樂禍道：“啊哈，龍殞，你栽了，完蛋了你。”好像他們還是朋友一樣地打趣。
    隨後又挑了挑眉：“怎麽說，是要打我一頓嗎？”他直視著龍殞道：“要戰，就來。”
    他要做的事，早晚也是要和龍殞打一場的。
    “你可以去死了。”龍殞冷笑了一下，長刃就劈了開去。
    天空被切開了一道裂縫。
    兩位真神開戰，動靜極大，這個小世界都很難承受，變得危如累卵，搖搖欲墜。
    鬱九初拖了張椅子，坐在海邊別墅的大大的落地窗前，就拿著自己剛剛的那杯調酒，一邊喝，一邊欣賞著外麵美麗——啊不，好像也不美麗，應該說是，詭異還差不多——一邊喝，一邊欣賞著外麵詭異的景觀。
    半空中，原本晴朗無雲的藍天已經被無盡的黑色霧氣填滿，一柄感覺看不到邊際的長刃淩厲地在其中穿行。那天空，大海，山巒，小島，目所能及的地方，隻要長刃經過，都被長刃像是切豆腐一樣切成了兩塊。
    然而這個世界很奇怪，像是海水，被切成兩塊後也沒有水湧進那裂縫之處，兩塊反而是獨立的。很快，整個世界就被切割成了很多個小格子，格子之間會有微妙的高低交錯，看起來很有科幻感。
    一片風雨飄搖之中，倒是隻有鬱九初自己所在的這塊地方，一直安靜且平穩著。
    鬱九初一邊喝酒，一邊睜大眼，仔細觀摩，心中嘖嘖稱奇，無比地興奮：這場景，好科幻，好末日，好壯觀！
    他突然想到自己是個現代人，有現代科技的，於是趕緊拿出手機錄像。手機在這裏果不其然沒有信號，但錄像功能可以使用，鬱九初一邊錄一邊看，隻覺得這場麵非常引發了他心中的情緒：
    就讓他很想高歌一曲啊！
    比如“戰嗎戰啊那襤褸的披風”什麽的。
    他忍不住推開落地窗，雙手呈喇叭狀，衝天空大聲喊道：“你們想聽什麽歌嗎？”
    啊這。
    就見天空中的戰鬥停了三秒鍾。
    然後那兩個家夥就非常一致地挪到遠處去打了。
    鬱九初：……
    怎麽這樣。
    他繼續衝天空大喊道：“不要再打了啦，你們這樣是打不死人的！要打也離近一點打啊！現在我都看不到了！”
    也不知道他的聲音有沒有被聽到。
    空中的神戰已經到了尾聲，至少此前無處不在的、仿佛要把整個世界都切碎的利刃之光已是不見，黑霧也消失了。天空又恢複了藍色，隻是碧空萬裏已被切成了一塊一塊的藍色晶格，錯落有致。
    這個世界被長刃切得太碎，好像就要散架一般。
    就在這時，原本成塊的世界就從遠處開始，一塊接連一塊地化成了粉末煙塵。
    由遠至近，這世界的一切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崩塌，變得衰敗且荒蕪，廢墟正在蔓延，越來越多。
    鬱九初正在見證的，是一個世界的毀滅。
    就在那廢墟蔓延到這裏之前，一個身影憑空出現在他的身邊，他突然被摟到了一個懷裏。
    銀色的長發掉落在了鬱九初的肩頭。
    那人是淵。
    他的懷抱就和他的人一樣，帶著些微的涼意，是冷的，但卻總會在適當的時候出現。
    他好像——一直在那裏。
    鬱九初不曾依靠過誰，他習慣了自己應對一切，他不喜歡將一些希望和信念寄托在一個人身上，這是第一次，他察覺到的是別人給予的安全感。
    這原來是……這樣一種的感覺。讓這個胸腔都變得妥帖，變得暖意融融，變得，滿滿的。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對方的後背。
    龍殞抱著鬱九初，很大力地抱著，恨不得把人直接按進自己的身體裏。
    懷裏盡是鬱九初的溫度，鼻腔裏也都是鬱九初的味道。
    心跳得厲害。他有好多話想說，最後隻說：“找了你好久。”
    “嗯，你找到了。”鬱九初說。
    他的唇邊正對著鬱九初的頭發。龍殞低下頭去，不著痕跡的，在他的頭發上輕輕吻了一下。
    然後他攬著鬱九初的腰，帶他飛到了半空中。幾秒種後，鬱九初落腳的那塊別墅，也迅速坍塌成為了碎片煙塵。
    到處都好像隻剩下荒蕪了。
    鬱九初第一次這樣漂浮在半空裏。
    淵說：“你沒事吧？抱歉，來得晚了些。”
    鬱九初：“怎麽會晚。淵總，你怎麽找到我的啊？”
    “離焰是規則與律法之神，落腳地就喜歡選那些規則之外又能加諸規則的地方，左不過那幾個，一個一個找過來就是了。”
    龍殞放緩了聲音：“別怕，他打不過我。我們等這個小世界徹底碎裂，就可以回去。”
    鬱九初說：“倒是不怕啦。第一次看到這種場景呢，謝謝離焰，請我們看科幻大片。”
    龍殞：“離焰和你說什麽了嗎？”
    鬱九初：“誒……他說，他有個朋友迷上我了什麽的。”
    龍殞的心猛然提起。
    鬱九初：“我懷疑他說的朋友大概就是他自己。”
    龍殞的心輕輕放下。
    鬱九初：“所以，我已經知道了離焰為什麽綁架我。因為他就是——私，生，粉！”
    龍殞：“嗯，你說得不錯。”
    鬱九初：“啊，淵總，你認得離焰，那你是他朋友嗎？”
    龍殞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
    提及離焰，他心裏還有些煩躁。
    他是戰鬥係神，就算神力現在有點問題，他的肉身是龍，本身就戰鬥力強悍。離焰很強，也不是他的對手。
    可離焰也是他近兩千年來最好的朋友了。
    兩人大打出手了一通，帶著點發泄的性質。他本就有傷，結果不知道為什麽離焰也是，還傷得不輕，甚至是神格有損的程度。
    真的下重手，怕是離焰當場會隕落。
    到了最後，終究是留了手，放任對方走了。龍殞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對的。
    聽鬱九初這麽問，又過了幾秒鍾，龍殞道：“不是。”
    那個家夥惦記我老婆。
    他問：“離焰沒怎麽樣吧？”
    鬱九初：“沒啦。那位私生粉大概精神有點問題。他叫我來給他做飯吃，我就隻好大展身手，給他做了西紅柿炒哥斯拉，香烤三葉蟲，史前巨鱷燉豆腐，還有螺絲皮蛋湯。”
    龍殞：……
    鬱九初：“他挨個都吃了，居然還活著，我就又給他畫了一幅畫。畫得非常用心，可是他好像並不喜歡哦。大概他沒什麽藝術細胞吧，不懂欣賞。”
    龍殞：…………
    龍殞：好像知道離焰的傷是怎麽來的了。離焰的權柄是“秩序”，鬱九初飯菜裏那種徹底的無序，簡直正好是克離焰的。
    不過離焰為什麽這樣還會對鬱九初這麽感興趣？
    大概因為他是個抖吧。
    鬱九初又說：“離焰之前還變了各種臉來stakg我，那家夥完全就是個私生粉啊。居然還是個神嗎？淵總，會不會給你惹麻煩？”
    龍殞道：“他再出現，我可不會像今天這樣留手。”
    鬱九初忍不住感慨道：“淵總，你也是神明眷者來的，都可以這麽強的嗎？跟神正麵杠的？為什麽到了我這個神眷者這兒，就這麽弱雞了。”
    龍殞嘴角抽動：“不，你好像對你自己有什麽誤解。你完全不弱雞，絕對不弱雞。你也有著弑神的本事。我晚來一會兒，你再給離焰發明幾個菜式，說不準他都已經涼了。”
    鬱九初就笑了。
    他想：可是淵說他調的酒是甜的呢。
    兩人隨後沒再說什麽。
    龍殞就攬著他的腰，和他一起在半空中，看著這個小世界一點一點化為煙塵的過程。
    是一場——完整的毀滅。
    邪神直到這時才意識到，原來和喜歡的人一起看毀滅，都是一件很讓人開心的事。
    世界消失了，龍殞道：“閉上眼。”
    鬱九初就閉上了眼。
    他覺得好像在飛。有空氣拂麵而過。哪怕閉著眼，也能感受到那種光怪陸離的光圈在眼前經過。
    有一些失重感，有時在升起，有時在墜落，但時刻都有一隻手在他的腰間。
    那是一種很奇異的安全感，讓鬱九初覺得他不會再緊張。
    他抓住了淵的手臂，輕聲說：“謝謝你呀。”
    謝謝你來找我。
    也謝謝你，一直都在。
    .
    也不知道離焰把他帶到了哪兒，反正挺遠的，鬱九初覺得好像得飛了半個小時。
    一直沒有睜眼，都要睡著了的時候，龍殞道：“好了。”
    腳在這時才踩到了地上。
    鬱九初睜眼，四下看了看。
    龍殞帶他回到了a城公司那邊的一條小路上，公司所在的寫字樓就在不遠處。
    然後……那寫字樓上，正掛著鬱九初一幅巨大的照片。
    非常巨大。
    照片是黑白的。
    上麵還有著兩行字：“九初，一路走好！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你！”
    一路？走好？
    請問是想讓他走哪兒去呀？
    是花路還是冥府之路？鬱九初滿頭問號。
    公司門口，也擺著他的一張照片，前麵放著很多的鮮花和蠟燭。還有幾個小姑娘走過去，一邊把鮮花放下，一邊在哭，嘴裏說著：“哥哥你放心地走吧，我們會永遠記得你的，我們永遠愛你！”
    鬱九初的頭上的問號更多了。
    安息？
    我嗎？
    776這時猛地出現，開始在鬱九初腦海裏爆哭且瘋叫著：“宿主大大！宿主大大你終於回來了嗚嗚嗚！我還以為你涼了！宿主大大我以後再也不摸魚了，再也不背後說你壞話了，再也不嫌棄你沙雕了，我好想你啊！嗚嗚哇哇！”
    這……
    鬱九初緩緩扭頭，望向了龍殞。
    龍殞的臉上，顯出一絲一言難盡的表情。
    他說：“剛剛忘了告訴你，離焰帶你去的地方也在時間的規則之外。你可能覺得隻是過了一頓飯的時間，但是現實世界中，已經過了一個月。”
    龍殞艱難地說：“這個世界的人，貌似以為你死了。”
    鬱九初：！！！
    還會有這種事！
    他居然真正意義上的詐屍還陽死而複生了喂！
    就在他身邊，一位也抱著鮮花的女孩子一邊朝公司大門那邊走，一邊哭著，嘴裏道：“哥哥，哥哥你不要離開我們，我接受不了。哥哥讓我再看你一眼吧，一眼就好！哥哥啊！”
    她正好走過鬱九初，鬱九初不由得就叫住她，擺出一張微笑臉，和她打了個招呼，說：“hi，你好？”
    那女孩子盯著鬱九初。
    盯……
    盯。
    然後她就：“啊啊啊鬼啊！我哥變成鬼回來了……”
    接著手一鬆，眼一翻，毫不猶豫地昏了過去。
    鬱九初：……
    怎麽感覺你也並不是很想再看你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