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護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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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是長玉招贅的夫婿了吧?”
    “大婚那日我瞧過一眼,這麽些日子不見,瞧著倒是更俊了些!”
    “這上門贅婿和前舉人未婚夫對上,可有得看了!”
    街坊間的婦人們瞧見了謝征,又看看宋硯,不免低聲議論起來。
    長寧也看到了長姐,當即就拽著謝征的袖子一路小跑了過來:“阿姐!”
    她頭上兩個揪揪隨著她跑動一顫一顫的,一張圓臉嫩白,穿著件厚實的襖衣,整個人看上去像一顆長出了短小四肢的雪球。
    地上積了薄冰,很容易滑倒,樊長玉忙道:“你慢些跑,你姐夫腿上有傷,當心摔著!”
    “姐夫”兩個字出口,樊長玉自己都有點不自然。
    她去看言正的臉色,對方一張臉清雋淡雅,對她的稱呼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仿佛經常被這樣叫一般。
    其實長寧確實經常這樣叫他姐夫,隻是樊長玉不太習慣教長寧這麽喊。
    長寧已跑到樊長玉跟前,心虛地吐了吐舌頭,伸出短胖的小手就抱住了她一條腿,有些敵意地看向對麵宋家母子。
    她是故意拉著姐夫跑過來的,這兩個壞人要是也敢欺負阿姐,姐夫能一拐杖把他們腿也給打瘸!
    她隻是沒告訴阿姐自己這個聰明絕頂的主意!
    樊長玉半點不知胞妹心中的小九九,摸了摸她發頂,看向謝征道:“你傷還沒好,出門多有不便,沒必要由著寧娘胡鬧……”
    她這話說得很客氣,但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副體恤夫婿的模樣了。
    不少人目光在宋硯和謝征之間打轉。
    心說論樣貌還是樊長玉招贅的這夫婿強些,但論本事,還是宋硯強些,畢竟舉人老爺可不是誰都考得上的。
    謝征垂眸看她隱隱還有些紅意的眼眶,隻說了句:“不妨事。”
    好看的鳳眸卻微微眯了眯。
    她哭過?
    為了她那個前未婚夫?
    那看樣子是真沒放下。
    出息。
    北風肆虐,拂動垂落在身前的長發,他懶洋洋抬起了眸子,朝樊長玉身後的那藍衫男子看去。
    目光散漫,給人的壓迫感卻極強。
    和他視線一對上,宋硯隻覺像是被野狼盯住了一般,汗毛都不自覺豎起,他下意識避開了對方的視線,心口卻還是有一陣陣的緊縮感。
    像是僥幸從豺狼口中脫身的獵物在戰栗。
    謝征沒跟那對母子多費什麽口舌,簡明扼要說了句:“還錢。”
    不止宋家母子和圍觀的人群,就連樊長玉都懵了一瞬。
    謝征極不喜歡把一句話說第二遍,見那對母子沒反應,好看的鳳眸裏已帶了幾分不耐,“人父母死了就想賴賬?”
    長寧緊張抿著小嘴,卻神色難掩激動地看著她姐夫的拐杖。
    姐夫要打人了嗎?
    總算反應過來的宋硯和宋母,驟然又聽到他後半句,宋母險些沒給氣得當場背過氣去。
    這樊家夫妻倆的嘴,當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她家這頭還沒說什麽呢,對方就又給她扣了個賴賬的帽子了!
    宋母氣得直哆嗦,被兩個婦人扶著才能站穩,“我家何時說了不還?”
    她又喚宋硯:“硯哥兒,把銀子數給他們!”
    宋母哪怕當年一貧如洗,死了丈夫在街邊扣頭求人施一口棺材時,都沒覺著有今天這般丟臉過。
    她說完這句就先往巷子外去了,像是一刻也不想在這這裏多待。
    臉麵這東西就是這般,沒有的時候,任怎麽磋磨,都不覺有什麽,一旦有了頭臉,再被下了麵子,心底的滋味可就難受極了。
    樊長玉也沒料到他幾句話就把宋母氣成了這般,有些詫異地朝他看去。
    對方隻淡淡給了她一個眼神。
    樊長玉莫名從他那個眼神裏讀出了點你沒出息,我替你要債的意思來,神色很是茫然。
    樊長玉爹當年施棺給宋家,除了一口棺材,當然也還有壽衣和辦喪事的錢,當初給的一共是十兩。
    宋硯的束脩,鄉學裏的夫子收的一年二兩銀子,宋硯在鄉學讀了五年,才考上了縣學,縣學的夫子們知曉他家貧,商議後免了他的學費。她爹幫忙墊付的也就是十兩束脩。
    宋硯把那兩個元寶遞給樊長玉時,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直接替樊長玉接過了銀兩,宋硯抬眼看去,是她招贅的那夫婿。
    對方神色冷冷的,隻說了句:“兩清了。”
    是啊,此後就從她兩清了。
    宋硯看著樊長玉,嘴角發苦。
    但那男人沒給他和樊長玉對視的機會,把兩個元寶交給樊長玉時,淡淡斜了他一眼,直接同樊長玉說了句:“回吧。”
    同為男子,宋硯很確定,那個眼神裏沒有任何敵意,純粹隻是嫌棄,像隻護犢子的老母雞。
    樊長玉作為被護的那隻犢子,一直到進了家門都還沒太反應過來。
    大門一關上,男人眼角眉梢都不再掩飾那份嫌棄,“這種貨色,也值得你念念不忘這麽久,還為他哭?”
    樊長玉想起自己撒的謊,有口難言,氣短道:“我何時哭了?”
    謝征最討厭麻煩,自然也不喜歡管閑事,他隻是看在這女子救過自己的份上,才沒眼看她在那樣一個男人身上繼續犯蠢。
    此刻聽她狡辯,也懶得再多說什麽。
    正好此時鄰家趙大娘趕了過來:“我聽說宋家走前還裝模作樣拿銀子給你,這是做給街坊鄰居們看的吧?那母子倆惡心起人來當真是一套一套的!你成婚那日他還送了對勞什子泥人過來……”
    話說到一半看到謝征的時候,趙大娘就後悔了,用手捂著嘴把後麵的話都咽了回去。
    謝征什麽都沒說,隻用那雙刻薄又涼薄的鳳眸掃了樊長玉一眼,眼神裏分明帶了點你繼續狡辯的嘲弄意味在裏邊。
    樊長玉憋屈地沒應聲。
    她也沒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一個謊話,能成為笑柄被這人鄙視這麽久。
    一直到謝征進屋去了,趙大娘才歉疚看向樊長玉,“大娘這嘴上沒把門……”
    樊長玉麵上有些疲憊,隻道:“沒什麽的。”
    頂多被那家夥鄙視一番罷了。
    她招呼趙大娘去火塘子旁烤火,趙大娘坐下後不免道:“那姓宋的今日又來這麽一出,可別影響了你們夫妻感情才好。”
    樊長玉心說她跟那嘴上刻薄不饒人的家夥能有感情就怪了。
    她本想說實話,但眼下房地的官司還沒結案,未免節外生枝,便隻道:“不會。”
    趙大娘突然問:“你夜裏還是跟寧娘睡北屋?”
    樊長玉嗯了聲,趙大娘眉頭就攏了起來,道:“要不今晚讓寧娘過來跟我睡?”
    聽出她的弦外之音,樊長玉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忙說不用。
    趙大娘不免嗔她一眼:“你同你夫婿是拜了天地的正經夫妻,你在忸怩個什麽勁兒?”
    樊長玉搬出老借口:“他身上有傷。”
    趙大娘把眼一瞪:“我給你的那冊子你沒看?法子多了去了……”
    再往後麵說,趙大娘自己都不太好意思了,隻歎氣道:“大娘是替你急,你那夫婿,樣貌比宋硯還出挑,又是個能識文斷字的,他如今有傷在身需要仰仗你,這時候夫妻倆不培養好感情,等他傷好了,萬一有了要走的心思,你如何是好?退一萬步講,若真留不住他,你總得有個孩子傍身,不然你大伯那一家,少不得又來鬧。”
    樊長玉知道趙大娘是為自己好,隻含糊說知道了。
    等趙大娘走了,她才有些頹喪地歎了口氣。
    銀簪贖不回來了,又被宋家母子惡心了一通,還好,要回了爹當年接濟宋家的那二十兩銀子,家中有了一筆巨款,也算是件好事。
    就是老被那家夥用一副“你是不是眼瞎”的眼神鄙視,又是自己撒下的慌,讓她頗為氣短。
    樊長玉起身正想去廚房,忽而,整個人都僵住了。
    冊子……趙大娘給她的冊子!
    之前大婚她忙得暈頭轉向,那天趙大娘把冊子給她,她胡亂翻了兩頁就趕緊合上,順手塞新房的枕頭底下了。
    這麽些天都過去了,她竟然全然忘了這一茬兒!也不知那人在房裏看到了沒。
    樊長玉光是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她趕緊找出一套新的被麵,抱著走去南屋的房門口敲了敲門。
    裏邊傳出一聲清冽又冷淡的的“進來”。
    她推門進去道:“馬上過年了,我把家中的被麵都換下去洗了。”
    這房裏的一切都是前不久大婚才布置的,根本不需要換洗,這個理由其實有點站不住腳。
    但謝征坐在張瘸腿的陳舊木案前,手捏一根毫筆,眼神都沒給她一個淡淡點了頭。
    樊長玉見他在專注寫什麽東西,做賊心虛般輕輕舒了一口氣,趕緊拿開枕頭找那本冊子時,卻發現早沒了影兒。
    樊長玉頓時有些傻眼,偷偷覷了坐在窗邊的人一眼,見他似乎並未發現這邊的異常,才繼續把床單被褥都扒下來找。
    但她將最底下鋪床的褥子都拎起來抖了一遍,床底下也看過了,還是沒找到那本冊子,頓時心如死灰。
    身後突然傳來清清冷冷的一聲:“要幫忙麽?”
    樊長玉整個脊背都僵住了,她木著臉說:“不用,鋪床前撣一撣灰塵罷了。”
    她把換下來的床單被褥扔進髒衣簍子裏,麵無表情鋪上洗得半舊的床單和被麵。
    這被麵分上下兩層,底下的是純棉布,上麵的是繡著畫的麵布,中間放棉被,得用針線縫起來。
    樊長玉因為緊張,縫被麵時手還被針戳了好幾下,她繃著個臉沒吭聲。
    一直到她離開屋子,謝征才停了筆,視線掃向被他用來墊桌子腿的那本冊子,好看眉頭不自覺擰起。
    這房間離正屋不過一牆之隔,那大娘的話他自然是都聽見了的。
    她是在找這本冊子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