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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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長玉已見過謝征在鬆林殺人, 倒是沒覺著奇怪,點了頭說:“我夫婿從前是鏢師,一身武藝還不賴。”
    她長這麽大沒見過幾個鏢師, 她爹武藝就很高強,謝征自稱以前也在鏢局做事,她便理所當然地認為鏢師功夫都是不錯的,畢竟要對付的都是些去劫鏢的亡命之徒。
    鄭文常盯著謝征,神色莫名。
    趙木匠已經擠進了閣樓來,瞧見這一屋子的死人, 當即“哎呀”一聲, 心中也怵得慌,不過他和老伴早些年是經曆過戰亂的。
    那會兒民間十室九空,死在路邊的人比比皆是,眼下倒還算鎮定,怕加重謝征身上的傷, 沒貿然搬動他, 而是蹲下扣住他一隻手把起了脈。
    隻看半張滿是血汙的臉瞧得不是很真切,鄭文常突然道:“把人翻過來看看。”
    趙木匠不知這軍爺為何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也不敢違抗他的命令, 想著他們是軍中之人,為首這位披甲佩刀,一身氣派,看樣子官職也比縣令高, 指不定能幫樊長玉查清是何仇家。
    他當即倒起了苦水:“軍爺可要替咱們做主啊, 這丫頭是個命苦的, 上個月才沒了爹娘, 好不容易招贅個夫婿, 如今她夫婿也被這些歹徒傷成了這樣,不查出這些歹徒的來曆,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鄭文常一聽這人竟是個倒插門的,心中那點猜疑頃刻間就消了大半。
    那人何等脾性,莫說一朝落難,便是皇帝將他下昭獄,逼他娶公主入贅,他都不可能點這個頭。
    正好樓下傳來官兵的一聲驚呼:“大人,這還有個活口!”
    趙木匠還沒來得及將謝征翻過來,鄭文常隻覺自己先前的猜疑荒謬得緊,也沒了細看這人的心思,想起自家將軍的交代,匆匆下了樓,隻吩咐兩個親兵把閣樓上的屍體也拖下去。
    樊長玉自是不知方才有多驚險,樓下有官兵看著,她倒也不擔心胞妹和趙大娘的安危,問趙木匠:“趙叔,他怎麽樣?”
    趙木匠把完脈,一度懷疑自己獸醫也有個十幾年沒幹了,醫術不精,把錯了。
    眼前這人渾身是血,瞧著似受了重傷的模樣,怎地脈象倒半點不凶險?
    他本就皺巴巴的額頭皺得更緊了些,凝神重新把脈。
    他這副凝重模樣,倒是把樊長玉嚇得不輕,以為謝征沒救了,整個人有些頹然地坐在矮凳上:“我早就該把和離書寫與他,讓他自己去別處養傷的,不然哪能遭這些罪……”
    趙木匠又把了一次脈,發現脈象還是四平八穩,整個人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一張老臉神色愈發嚴峻,正要去看謝征身上那些傷口。
    躺在地上的人剛好在此時悠悠轉醒。
    樊長玉眼眶都隱隱有些紅意了,見他醒了心情大起大落之下,沒忍住咧嘴笑開,驚喜道:“你醒了!”
    謝征看到她發紅的眼眶和那個再驚喜不過的笑容,微怔了一瞬。
    她是怕自己出事,險些哭了麽?
    心口的異樣感愈重了些。
    他斂了眸色,虛弱低咳兩聲,沾著鮮血的唇裏溢出幾字:“我沒事。”
    他身上那些血,大部分都是那些黑衣人的,衣衫上的口子也是他為了偽造出受傷的樣子自己劃的,隻破了淺淺一層皮肉。
    鄭文常雖不在自己麾下,但同他有過幾麵之緣,若是認出了他,今夜要麽是他被對方帶回去交與魏嚴,要麽是他殺了鄭文常和他手底下那些兵卒再逃往別處。
    索性暫且躲了過去,那兩類最糟糕的情況都沒出現。
    他說著自己沒事,但已見過他兩次重傷的樊長玉和趙木匠還是極為緊張,把他扶到床上躺著後,又找來傷藥要給他包紮。
    外袍解開後,樊長玉發現謝征裏邊的衣物並未像之前一樣全被鮮血濡濕,瞧著甚至比外袍上的幹淨不少,心下正有些奇怪,樓下趙大娘喚她下去,說是官兵要做一個口供。
    躺在床上的人,臉上的血跡隻被淺淺擦去了一層,在燭光裏,那殘餘的血跡竟顯出幾分瑰麗,對方微微睜開眼看她,嗓音難得溫和:“你去吧。”
    樊長玉覺得一定是他太過虛弱的緣故,眼下怎麽看怎麽病弱惹人憐。
    她出門前還不放心地回頭看他一眼:“我很快回來。”
    死去的黑衣人已被官兵們拖到一處並排躺著,街巷裏的人聽到動靜,見滿大街都是官兵,披衣出來看熱鬧的不再少數。
    官兵們清點完黑衣人的人數,那唯一一個活口,還是先前被樊長玉一巴掌扇暈的那個。
    官兵們見過幾個黑衣人咬破藏在牙齒後邊的毒囊自盡,已有了經驗,發現他還有氣,就先把他嘴裏的毒囊取了出來,此刻人被五花大綁著,嘴裏也塞了滿滿一口布巾,自盡已然無望。
    那大官身邊的親衛問樊長玉什麽,樊長玉就老老實實答話,都是關於她家中的一些基本信息。
    問完話那大官便對她道:“且先等著消息,審訊出結果了,會由官府那邊通知你們。”
    經曆了今晚的事,樊長玉也再次見識到了那些人有多心狠手辣,怕對方再找來會連累趙大娘一家,道:“軍爺,這夥人若是再來尋仇如何是好?”
    那大官一時嘴快似要說什麽,卻又打住了話頭,擰著眉頭想了片刻後道:“本將軍會留幾名將士在這附近暗中守著,審訊結果沒出來前,便不會撤走。”
    樊長玉這才放心了,把那大官誇得天花亂墜。
    那大官離開前掃了她一眼,神情似有些微妙。
    官兵們離去後,樊長玉先去巷子口的井邊打水回來,把院子和閣樓上的血都洗幹淨,隻不過聞著還是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樊長玉有心翻牆去自家拿些她娘從前調配的香熏一熏,想到那大官說的在這附近留了人暗中監察,又沒敢妄動。
    趙家老兩口被這麽一嚇,基本上沒了睡意,把堂屋的火塘子重新燒了起來,帶著長寧坐在那邊烤火,時不時歎一口氣。
    長寧年歲還小,不知大人們在愁什麽,沒了危險就心大地繼續去看關在雞籠子裏的海東青。
    那籠子基本上已經是海東青的窩了。
    樊長玉問胞妹:“寧娘還困不困?”
    長寧搖頭,又指了指關海東青的籠子:“阿姐,隼隼很乖,以後別關隼隼了好不好?”
    上次她和姐夫在家中,就是她一時貪玩打開了雞籠子的門,後麵殺進一群歹徒時,這隻大隼才抓死了一個壞人。
    她小腦袋裏想著,要是大隼沒被關住,今晚指不定也能抓傷壞人。
    這籠子還真不是樊長玉關的,趙大娘說:“掛在火塘子裏的肉昨天夜裏被啄下來了一塊,是我怕這大隼偷肉吃,睡前順手關上的。”
    樊長玉便道:“回頭再讓言正教教。”
    說起言正,她難免又想起了他那一身傷,問趙木匠:“趙叔,他身上的傷怎麽樣了?”
    趙木匠想說這回貌似都是些皮外傷,但又怕是自己誤診了,耽擱了言正的傷,歎了口氣道:“你也曉得老頭子從前是給豬牛羊馬這些牲口看病的,給人治病多少看幾分運氣,我瞧著是不太凶險,但保險起見,改明兒還是去醫館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樊長玉應好,去樓上看謝征時,就見他臉上的血跡已經被擦幹淨了,正閉目躺在床上休憩。
    約莫是聽見了腳步聲,在她進門後就睜開了眼,問:“如何?”
    樊長玉說:“我瞧著這些官兵比縣令靠譜,聽說是縣令給州府那邊寫了折子,州府的大人聽聞這邊匪患猖獗,這才派兵過來剿匪,正巧今夜叫他們碰上了。”
    談起這個,樊長玉還有幾分高興:“薊州匪患多年,看來官府當真是要整治那些山頭了,那位軍爺說會徹查這兩樁刺殺案,還派了官兵暗中保護咱們,這兩日你就安心養傷,先不急著離開。”
    謝征臉上的神色實在是稱不上好看,“暗中保護?”
    樊長玉點頭:“對啊。”
    謝征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他好不容易才暫且瞞過了對方,現在薊州府的人更是直接在他眼皮子底下盯著他了?
    不過薊州府的突然這般行事,委實叫他也猜不透其中緣由。
    罷了,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道:“這兩日把那隻隼放樓上來吧,莫要放出去,那東西野性難馴,沒馴好容易傷人。”
    樊長玉說:“難怪,大娘方才還說那隼昨夜裏偷吃了火塘子上方掛的肉呢!”
    謝征:“……”
    樊長玉已經起身:“我現在就去拿上來!”
    謝征這才淺淺應了一個“好”字。
    天明時分,鄭文常便已快馬回了薊州府。
    他帶著審訊完那黑衣人的口供快步走過九曲回廊,種了滿院雪鬆的院子裏,著甲的侍衛們看到來者是他,紛紛放行。
    鄭文常進了書房,在下方站定,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走得太急,聲音有些喘:“大人,依您之命,末將早早地帶人守在臨安鎮,的確於昨夜抓獲了在清平縣犯下多起命案的那些人,隻是……”
    他呈上供詞的手微微發顫:“請大人過目供詞。”
    坐於案前的人須發斑白,似乎早就知曉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平和道:“文常,你隻是去抓山匪盜賊,有何懼之?”
    鄭文常垂下頭:“卑職惶恐。”
    “罷了,把供詞放下吧。”賀敬元停了筆,抬起眼來,明明是名武將,卻生得一副文臣的儒雅麵孔,他知曉眼前愛將的顧慮,說:“你隻當沒看過這份供詞,下去吧。”
    鄭文常抱拳:“卑職領命。”
    剛轉過身,卻又聽得一聲:“那戶人家家中,可有人受傷?”
    鄭文常想了想說:“那女子招贅了一個夫婿,他夫婿被那些人所傷。”
    賀敬元便隻點了點頭。
    鄭文常壯著膽子問了句:“那戶人家,同大人有故?”
    “文常,老夫教你的為官之道是什麽?”
    隻一句,嚇得鄭文常冷汗都出來了:“卑職失言了。”
    “退下吧。”賀敬元撿起案邊一封折子看了起來,似乎並不關心那供詞上寫了什麽。
    等鄭文常退出書房,他一雙蒼老的眼才看向那份供詞,遲疑幾許,終究是打開了。
    看完後,一聲歎息。
    他起身打開書架上的暗閣,取出一方錦盒,卻並未打開,不知對何人道:“你當初把這東西交與我的,便是猜到了這麽一天,想我替你護著些那兩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