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清脆的一聲碰撞聲驚起。
    原本端坐在桌案前的人掀翻了命盤, 失去了靈力支撐，命盤上麵浮動的命軌黯然失色，成了一張普通的羅盤。
    “她”龐然大怒, 一張老態橫生的臉無法露出相應的表情，唯有眼眸中不斷躍動的鬼火, 表明“她”的心情。
    “怎麽可能？我的命星在不久的將來為什麽會墜落, 晏久歌的仙骨分明已經被毀了，到底是哪裏不對？”
    喑啞的嗓音從 “她”的身體裏傳出來。
    晦暗的光影中, 一道黑黢黢的虛影從“她”的身上浮現, 那道虛影沒有固定的形狀，像是一團正在燃燒的鬼火, 渾身冒著魔煞之氣。
    用“它”來描述或許更為恰當。
    掌控著妖族大長老位置的, 並非前任妖王——大妖狐錦, 而是一個非人非妖的鬼魅, 它稱自己為“鬼牙”。
    “把晏久歌殺了，一定是因為他還沒有死, 才會有變故。”
    鬼牙的嗓音狠厲。
    話音落下後，它重新回到了狐錦的身體中。
    僵直的身體挪動著, 被絲線纏繞的手指突然彎曲, 一道靈力順著牽引，徑直碾碎了那輪摔落在地上的羅盤。
    “吱呀——！”木門一聲顫響。
    門後的光線順著那道縫隙披落進來，照在身穿妖族朝服的大長老身上。朝服端莊威嚴, 代表品階的咒文繡在肩膀處, 彰顯著大長老在妖族的地位。
    黝黑的妖瞳中一片死寂, 驀地照進光亮, 便刺眼異常, 令她不由得朝後退開一步。
    “大長老大人。”
    守在門口的妖族侍衛麵上帶著尊敬之色。
    她鎮定自若, 克製住內心翻湧的妒恨，沉聲開口，“傳令下去，召集妖族所有大妖，妖王不在，我將代掌王印，著手準備除魔。昨夜推演命盤，是晏家出了魔物，若不除去，大至雲隱界，小必然大亂。”
    妖族侍衛聽到前言，神情尚有猶豫之色，可等他聽到“晏家出了魔物”這句話時，猶豫頓時變成了凝重，他低頭行禮，恭敬道，“屬下遵命。”
    修士一旦墮魔，便與邪祟無異。
    晏家本就執掌戒律，如今出了魔物，證明天道戒律的約束在減弱。
    上古退邪之戰後，他們妖族損傷慘重，甚至有許多族人被煞氣汙染，淪為妖獸。至今，妖族仍未從上古之戰中恢複元氣。
    那樣沉重的代價他們不想再遭遇第二次，最好是能夠將變故扼殺在搖籃之中。
    可惜在這個節骨眼上，妖王大人閉關，隻能由大長老代掌王印，為整個妖族做出決定。
    很快，所有大妖匯聚在一堂。
    大長老狐錦在妖族的威望很高，畢竟她曾是前任妖王。不過，因為她曾經與人族相戀，惹得一部分妖族不喜。
    故而，才一見麵，便有大妖直言，“我等隻認妖王的命令，你雖是大長老，亦無權調動我等。”
    狐錦聽到大妖的話語並不生氣，她的眼眸光微動，勸說道，“事態緊急，妖王大人卻在閉關，不知什麽時候能夠出來。諸位還請聽我一言。”
    隨後，狐錦將推演之事說出，並斷定晏家少主已然成了魔物。
    她這話一說，原先對她還有非議的大妖紛紛改變了態度，全都以除魔為重，注意力轉到了正事上。
    “晏家執掌戒律多年，在雲隱界積威深重，沒有人會想要和晏家作對。除非晏家少主入魔的模樣，完全展露在眾人眼前，我們才能有理由討伐他。”
    “但晏家家主是個護短的人……”
    “都入魔了，還有什麽護短不護短的？晏家執掌戒律，更應該大義滅親才是。”
    “對，魔物決不能姑息！”
    “那麽，誰來給他們證明，大長老推演是真？”
    這句話落下後，大堂一片寂靜。畢竟大長老的推演之力再強，是不能夠讓外族信服的。
    要想師出有名，必須要眼見為真。
    “我自有辦法，但需要諸位的配合。”狐錦站直了身體，目光望向了九州的東方，那裏是人族勢力所在的位置。
    寬大的袖口中，她的無名指微動，如同正在悄然牽引著什麽。
    關於晏家變故，發生在三日前。
    有雷霆驀然響徹蒼穹，惹出驚變。
    升仙台毀於天雷之中，天地靈氣驟降，上古大陣失效，晏家鎮魔石碎裂。
    魔煞之氣從黑淵中流溢出來，腐蝕了晏家少主的神智，他的額頭生出魔紋，極有可能成為了魔物邪祟。
    除此之外，升仙台被毀，雲隱界再無人能夠飛升上界。靈氣降低，所有修士陷入了末法時代到來的恐懼。
    加之鎮魔石破碎，若不能盡快修補封印，魔物邪祟卷土重來，上古退魔之戰將會再次上演。
    萬年之前雲隱界還有神樹庇佑，萬年之後的今日，卻是什麽都沒有了。
    就連執掌戒律的晏家，都出了一個魔物。
    亂象四起，人心惶惶。
    有凜然的晚風卷動殘雲，日光漸淡，是長夜將至。
    晏明朝徘徊在黑淵的出口，望著黑淵深處的目光沉寂。
    他在等人從裏麵出來。
    晏家古陣在三日前盡數打開，鎮魔石碎裂後，全靠它們維持著封印的平穩。
    封印留了這一個出口，隻要裏麵的人恢複神智，就能從出口平安走出來。
    晏家數代人的心血和宿命，皆匯聚於此，也都毀於此。
    晏明朝不是不清楚這樣的結局，作為晏家家主，他早有這樣的覺悟。可在結局到來這天，悲痛依舊如此厚重。
    鎮魔者終成魔。
    天色暗淡下來，籠罩在晏家主宅的結界光輝亮起，落入晏明朝的眼眸，襯出微薄的光彩。
    三日過去，再過一個天明，就是第四日。
    “……”
    心底算著時間，晏明朝閉上眼睛，眉頭溝壑深深。
    “家主！家主大人！”
    一道焦灼的呼喚聲由遠及近，傳入晏明朝的耳中。
    “什麽事？”
    晏明朝沒有回頭，目光仍望著黑淵的出口。
    “妖族狐氏與人族令家前來，說晏家出了魔物，需要我們將魔物盡快鏟除。”
    “荒謬！”
    晏明朝慍怒。
    前來匯報此事的侍從噤聲，他從未見過冷靜的家主流露出這樣的情緒。
    更何況，那些人口中所說的魔物，是衝著他們晏家少主來的。
    “十六影衛守在此處，等晏久歌從裏麵出來。並且，不準任何人闖入黑淵。”
    晏明朝下令。
    “屬下遵命。”
    十六道影子從夜色中顯露出身形，依次在黑淵出口處站定。
    他們是晏明朝為了晏家精心培養出影衛。
    為了防止最差的結果出現，晏明朝在失去仙氣之前，將一部分仙氣封印在了十六影衛身上。
    若晏家失守，十六影衛會布下最後一道結界，引動天道戒律，將整個晏家連同黑淵一並封鎖下去，永遠沉寂。
    這樣，黑淵之下的邪祟永遠無法跑出來禍害雲隱界。
    此刻，晏家結界之外。
    “晏家決不能庇護魔物，你們執掌戒律，怎能與魔物同流合汙。”
    “晏家要將魔物交出來。”
    “晏家若再不回應，我們隻能打破結界，親自除魔。”
    “正是此理！”
    有一人高聲燒火，隨後便有眾人拾柴。
    就在氣氛最焦灼之際，晏家結界的上方出現數道人影。
    是晏家家主帶著數位晏家執法者現身。
    晏明朝的衣冠簡潔幹練，唯獨衣擺處綴動的法則戒律閃爍著猩紅色的光華，散發著威嚴與肅殺的氣息。
    他一出現，令原本喧鬧的人群驀地寂靜下來。
    晏家執掌戒律多年，積累下來的威望不言而喻，哪怕眾人被討伐魔物的目的吸引，見到晏家人依舊會下意識地變得小心翼翼。
    就在眾人噤聲之時，有一道沙啞嗓音從人群之中響起。
    “晏家主，我們今日前來，還請您給大家一個解釋，為什麽晏家會縱容魔物？”
    隨著他的話語，人群自發分出一條道路來，讓這人走到前方。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令家家主令之桓。
    人族之中，現以白幽閣令家為首。自藥王穀退隱後，令家愈發勢重，附庸其下的門派不計其數。
    眾人的目光匯聚到令之桓的身上。
    他麵色如常，一雙眼睛微暗，融入這夜色中，令人看不真切其中的情緒。他的手掌收攏於寬大的衣袖中，袖口處似乎閃爍著防禦咒文的微光。
    沒有等到晏明朝的回答，令之桓再度出聲催促，“晏家主，您在遲疑什麽？”
    令之桓抬頭，目光看向半空那道肅穆的身影，唇角微揚，似是勾勒出一抹暢快的笑意來。
    哪怕這笑容在此刻並不合時宜。
    這時，晏明朝向前邁了一步——
    “晏家執法者聽令，將他們包圍，找出藏匿於其中的邪祟。”
    威嚴的話語自上方落下，晏明朝衣袍上的戒律符文湧動，一道道猩紅色的法則咒文凝成實質，朝著人群的方向籠罩而去。
    刹那間，風止雲靜，萬籟無聲。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晏明朝麵對眾人的質問，跳過了解釋，直接動手。
    法則戒律如網一般籠罩在眾人的四周，威壓浩蕩，修為不到化神期的修士，一時間動彈不得。
    如此篩選，剩下尚且能行動的，全是化神期之上的大能。
    邪祟應當就藏匿在其中。
    晏明朝望著眾人的目光冷靜。
    人群之中，追隨著狐錦的大妖們莫名有些不安，“大長老，晏家家主的態度是要袒護到底，我們勝算幾何？”
    “不急。”
    狐錦緩慢地開口，“晏明朝此舉，確實超乎我的意料，但成魔者，不論是誰，終有一死。他袒護也無濟於事。”
    話畢，她垂在衣袖的手抬起，蒼老的手指合攏，動作如同碾碎什麽東西似的。
    詭異的紅光從她指尖一閃而過，旋即有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從她手指間龜裂開，暗紅的血液從指尖流逝。
    其餘的大妖分不清這是什麽妖術。
    可這詭異的妖術傷及自身，令人感到有些恐懼。
    骨血融入了無形之物，那沉寂於虛空之中的人偶再一次被無形之線纏繞，扯斷了的四肢連著皮肉，將它再次引動。
    縈繞在眾人四周的法則戒律驀地凝固了一瞬。
    天道被無形的力量撼動，一如三日前那道飛升之雷的降臨，不可阻擋。
    下一刻，一道魔煞之氣衝天，奪去了所有人的注意——
    晏明朝猛地扭轉過頭，目光猙然，不敢置信地看著身後的晏家結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