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暗金色眼眸清明,不似之前空洞，就連臉上的魔紋也一並消失，恢複了他本來的樣貌。
    這樣的晏久歌,哪有半分被魔氣侵蝕的樣子？
    晏家人從驚怔中回神後，紛紛流露出喜色。
    晏明朝向前邁開一步，正欲走向晏久歌,眼角的餘光率先捕捉到了另外一道人影。
    青衫雲袖,綴於衣擺處的墨綠色圖紋代表著藥王穀,視線再往上,便能看見青年那雙翠色如玉的眼眸。
    溫色流於表像,更深處不可窺視的亙古。
    晏明朝一愣。
    他已然明了青年的身份，但更令他驚愕的是,祁無宿在十八前的預言成真了。
    與此同時，一道青色的靈光落在晏明朝身上,治愈靈術飛快地為他治療傷口，連同那些腐蝕著傷口的魔煞之氣,也一並祛除。
    十尺開外,擁有翠色眼眸的青年收回了手，目光帶著關切，“治愈靈術暫時能緩解您的傷勢,但內傷要徹底痊愈，仍需要靜養。”
    在敬語和尋常語氣的選擇中,晏明朝看到了青年與晏久歌並肩而立的模樣,他猶豫片刻，頷首向青年致謝,“多謝你。”
    “您去休息,這裏交給我和阿祁就行了。”
    晏久歌並未察覺到晏明朝的些許異樣,他隻當晏明朝是太過疲憊。
    “好。”
    點頭過後，晏明朝望著晏久歌略帶鋒銳的眉眼，下意識地叮囑了一句，“不要逞能，鬼牙是邪祟之主，可以借住任何邪祟的影子複生。”
    真正能殺死鬼牙的，是祛除這世間所有邪祟。
    但萬物有陰陽兩麵，陰麵仍然會滋生出邪祟，繼而轉化為鬼牙這樣的惡念。
    這本就是一個無盡的循環。
    或許等神樹蘇醒後，或許等到有修士終能飛升上界後，雲隱界才能真正擺脫末法時代的危機。
    晏明朝於心中長歎一口氣，旋即走到後方，將前方的戰場交付與晏久歌。
    殺陣以晏久歌為首，後續有晏家弟子入陣，結陣後氣勢渾然一體，朝著奔湧過來的傀儡進攻。
    晏家的殺陣和天玄宗的劍陣有些許差別，但萬變不離其宗。楚祁曾經作為殺伐劍陣的陣眼，知曉要如何為陣中修士提供增益狀態。
    觀察片刻後，楚祁翻手結印，一道道靈術從他手中流轉而出，飛向了陣法之中的晏家弟子。
    祛除魔煞之氣的靈術。
    增益攻擊的靈術。
    防禦加持的靈術。
    還有補給靈力的靈術。
    隨著靈術的施展，楚祁眼中的翠色更深，像是一塊色澤濃鬱的翡翠，深處如旋渦，愈發神秘。
    被他用靈術加持過的修士，身上的氣勢頓時拔高了一倍，連帶著整個陣法也有了質的蛻變。
    晏家人數遠不及邪祟傀儡，在天道戒律崩壞，魔氣縈繞的環境，對上這麽多邪祟傀儡，無疑是必敗的結局。
    可如今殺陣有了晏久歌加入不說，還有一位實力無比強大的醫修坐鎮，為他們祛除一切負麵狀態，加持了靈術光環。
    雙方交戰之時，晏家這方的氣勢淩然轉變，像是突然蘇醒了的龐然大物，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等鬼牙察覺到不對勁時，已然遲了。
    如卵擊石般的，衝在前方的傀儡被殺陣碾壓，隨後便如脆弱的布帛，從中被劈開一道巨大缺口。
    “啪啪啪！”
    無形之線繃斷的聲音在鬼牙的耳畔不斷響起，每隕落一具傀儡，它都會聽到這樣的聲音。
    “怎麽會這樣？”
    晏久歌怎麽會毫發無損地出現在它眼前？
    這才過去了多少時間？
    明明不久前的晏久歌還是一副魔怔的狀態。
    是什麽造成如今的變故？
    無數的個疑問縈繞著鬼牙，令它操控著佘印朝著前方遊動，最後在殺陣之首看到了那真正的變數——
    藥王穀的繼承人！
    能夠祛除魔煞之氣的醫修！
    鬼牙的心神震蕩，幾乎難以相信，在神樹已經枯萎的前提下，還有藥王穀的醫修現世，並且能夠祛除魔氣。
    難道神樹蘇醒了？
    不可能，神樹蘇醒的話，它會第一時間察覺。
    那眼前這名醫修是什麽回事？
    於泱泱人潮之中，鬼牙附身的那條蛇獸睜大了猩紅色的蛇瞳，將青色身影的醫修倒映於其中。
    後者同樣感知到了它的注視，停滯於半空，目光轉到了佘印身上。
    那雙深邃的翠色眼眸帶著鬼牙看不透的氣息，卻莫名地令它心悸，仿佛眼前麵對的人不是一名醫修，而是神樹本身。
    沒有更多猶豫，鬼牙本能選擇了撤退。
    命星隕落的畫麵再一次浮現於鬼牙的腦海，與眼前的畫麵重疊起來，隱約令鬼牙窺見到了幾分命運。
    一定是哪裏出了差錯。
    它要回去好好算一算，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它想逃。”
    楚祁一眼讀出了那隻蛇獸的念頭。
    “它應該就是被鬼牙附身的傀儡。”晏久歌握緊了龍寅劍，神色晦暗不明。
    “要攔住它嗎？”楚祁朝前伸手，歸寅劍有感，自發出鞘，懸於楚祁的手邊。
    靈劍微鳴，周遭的氣氛亦是跟著一同凝固起來。
    晏久歌望了楚祁一眼，目光隨後掃到歸寅劍上，似有所感般地回答，“先試試它的實力，若有異，便撤退。”
    晏明朝說過，鬼牙會在任何一個邪祟身上複生。
    “好。”
    楚祁點頭應下，同時伸手握住了歸寅劍的劍柄。
    刹那間，屬於醫修的溫潤氣息被鋒銳的殺意替代。
    心法轉換，持劍的青衣醫修眉目無情。
    無妄劍道。
    鬼牙的腦海中驀地浮現出這個念頭，不能被這樣的劍意斬殺，否則它的宿命會回到剛開始的時候。
    察覺到了危險的鬼牙立即做出了決定，它引動了所有的傀儡之線，將自己的本體分成了千絲萬縷，蟄伏在所有的傀儡身上，還有一部分藏匿於濃鬱的魔氣之中，遠遠地逃離此處。
    有的東西天生就是相克的。
    為此，鬼牙耗費心機，毀去了神樹，毀去了晏家的鎮魔石，讓晏久歌入魔。
    可唯獨沒有算到眼前的人，竟是比前麵三者還要令它驚懼。
    無妄劍道，至純之體，這世間怎麽會這般人？
    ——不，這世間不該有這樣的人！
    模糊的思緒逐漸清晰，鬼牙終於從混亂中感悟到了命運的軌跡。
    它忽地停下了倉皇逃跑的身影，操控著佘印的身體轉身對上了青衣醫修的劍鋒。
    魔煞之氣被調動，如同鬼魅般地湧向蛇獸的方向。
    但很快，在觸及到楚祁周圍時，就被他的護體靈力祛除得一幹二淨。
    大妖內丹迸發出熾烈的的光輝。
    在這個節骨眼上，鬼牙竟是直接操控著佘印自爆。
    “不好，阿祁，快回來！”
    感知到危險的晏久歌高聲呼喚青年。
    青年的眼中一片沉寂，沒有任何情緒波瀾，他手中的靈劍脫手，朝著蛇獸的七寸斬下。
    楚祁不想放過鬼牙。
    哪怕鬼牙操控著大妖自爆，甚至是將本體藏匿於其他的地方，這一劍必須斬下。
    無妄劍
    道可斬因果，自然會追溯因果，他要讓鬼牙再無藏身之處。
    “嗡！！”
    歸寅劍發出了劇烈的嗡鳴聲。
    它所承載的劍意將它本身淬煉了一遍，劍光如晝，一劍斬落到大妖的七寸。
    破開了皮肉，徑直貫穿了那顆正在自爆的內丹。
    天地頓時寂靜無聲。
    蛇獸龐大的身軀僵硬了一瞬，旋即朝後倒去。在這個過程中，它的身體散發出無數光點，順著虛空的方向逐漸消逝。
    很快，一道黢黑的影子從蛇獸的身體中逃逸出來，它即將消散於天地，卻發出喑啞的笑聲。
    “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錯，竟讓你回歸到這裏。”
    “你該不會認為，殺了我就能結束你的命運吧？”
    “你猜猜看，命運這次會從你身上奪取什麽？你也是窺命者，應該知道曾經發生了什麽。”
    “你閉嘴！”
    聒噪的嗓音終止於歸寅劍的劍鋒。
    楚祁按捺住心中的情緒翻湧，翠色的眼眸掃過蛇獸正在轉化的身軀，上麵再沒有半分鬼牙的氣息。
    至於周圍其他被鬼牙操控的傀儡，楚祁操控著劍氣，斬斷了他們身上的無形之線，令他們從失神的狀態中恢複清醒。
    至於那些被鬼牙轉化過的傀儡，則是早早地逃走了。其中包括了所有的令家修士。
    妖族們逐一恢複神智，尚未來得及回想起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便先被長老佘印的模樣震驚——
    一隻境界倒退回金丹期的蛇獸茫然地睜開了蛇瞳，從地上化形成人，竟是少年的形態。哪有之前威嚴的模樣？
    晏家弟子也都為這等場景驚奇不已，但他們都很有默契地緘口不言，目光則是望向了為首的兩人，等著他們做出決斷。
    楚祁收起了靈劍，望著遠處的魔煞之氣，陷入了短暫的沉思。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鬼牙的話語，到底是在挑唆著什麽？還是確有其事。
    晏久歌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遂吩咐其他晏家弟子，“清理戰場，將妖族的幾位長老請去會客室，事態尚未明朗前，其餘妖族暫不得離開。”
    “至於人族修士，亦要調查清楚。”
    “對白幽閣令家發布戒嚴令，不得任何清醒的修士進入其中，裏麵已經被邪祟占據。”
    一條條命令發布下去，眾人從混亂中找了秩序。
    做完了這一切，晏久歌走到了楚祁的身邊，溫聲開口道，“阿祁，你隨我來。”
    楚祁回神，抬頭望著他，眼中帶著幾分未褪去的迷惘。
    晏久歌的話語聲平緩，帶著安撫的意味，“發生在你我兩人身上的事情太多，若有什麽困擾你的謎團，我希望能幫你解開。”
    “正是如此，我也有些事情想要告訴你們，或許會對你們有所幫助。”
    這時，另外一道嗓音從旁響起，正是先前走到後方去的晏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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