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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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明章把項行昭推到主客廳, 一家人差不多齊了,花園裏陸續有車輛抵達,都是登門拜年的親戚朋友。
    項家人擺出和美的樣子, 長幼有序,知書達理, 應酬過兩撥表親後,項明章笑得煩了, 走出大門立在台階上躲懶。
    不多時,楚家的汽車駛來, 載著一家三口。
    楚識琛推開副駕駛的車門,假期休息充足, 他氣色上佳,發梢剛修剪過,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西服, 風度斐然。
    項明章紳士地主動迎接:“伯母,楚小姐,新年快樂。”
    楚識繪大方問候,楚太太說:“明章,好久沒見, 有空去家裏吃飯啊。”
    “一定。”項明章想哄人的時候, 嘴甜得很, “改天我上門拜訪, 從午餐吃到消夜,伯母可不要嫌我煩。”
    楚識琛拎著禮物, 走近說:“項先生, 過年好。”
    項明章接過, 兩根絲絹繩子, 好看卻勒手,他勾了一下楚識琛微紅的指關節,說:“你也是。”
    返回主客廳,三張長沙發環著寬大的茶幾,還有兩套安妮皇後椅,可見往來的熱鬧程度。
    楚太太帶著一兒一女給項行昭拜年,落座後,項環和楚太太互相誇讚不停,項明章叫人把茶幾上的零食換掉,推了甜品車過來。
    四周人太多,小嬰兒嚇哭了,楚太太一邊恭喜項如綱和秦小姐,一邊過去逗孩子,她伸出食指被嬰兒的小手攥住,便把戒指脫下來,說:“你喜歡呀,送給你做見麵禮。”
    大伯母連忙道:“這怎麽行,太貴重了。”
    楚太太坐回沙發上,一派名媛姿態:“不要緊的,寶寶喜歡就好了。”
    嬰兒哭聲漸小,項琨笑著說:“明章,你這個當叔叔的還沒抱過孩子,抱給爺爺看看。”
    項明章第一反應:“她不會尿吧。”
    楚識琛抿唇忍著笑,他實在幻想不出,項明章搏擊、攀岩,最不濟也是開車、敲電腦的手臂,抱孩子會是輕鬆還是別扭。
    項明章接過小侄女,動作生疏又僵硬,他把孩子抱到項行昭麵前,說:“爺爺,你有重孫女了。”
    項行昭盯著嬰兒,仿佛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小。
    孩子嘴一撇,又開始哭,項明章不知所措,從盤子裏拿了一顆牛軋糖。
    項如綱嚇得把孩子抱走,說:“這麽小不能吃,別把我閨女喂壞了。”
    楚太太笑道:“看樣子如綱是女兒奴。”
    “當了爸爸就是不一樣。”大伯母說,“變得體貼、細心,脾氣都好了。”
    項琨道:“明章也抓緊吧,孩子一時半會兒不容易有,先成家,讓老婆管著,改一改脾氣。”
    項明章反問:“難道我脾氣差?”
    “那取決於你項副總的心情。”項環道,“如緒,你在公司天天見他,你說。”
    項如緒靜默地在邊上喝茶,忽然被點名,扔皮球似的說:“我在研發部,不經常見,你們問小楚,他每天和明章在一起。”
    楚識琛猝不及防,數道目光投來,包括項明章心照不宣的一道,他保持著笑容和分寸,說:“我覺得項先生脾氣挺好的。”
    項明章自行引申:“看來識琛認為我不用討老婆。”
    楚識琛怕了這人,卻不否認,暗暗地反駁道:“項先生個性強,隻能自律,估計別人難以管束。”
    “那不一定。”項明章說,“他管管就知道了。”
    當著一眾長輩,楚識琛沒膽子暗度陳倉,笑笑不說話了。
    楚太太以為他尷尬,幫忙解圍道:“明章是天之驕子,遲早有上好的緣分。你們多有福氣,團團圓圓這麽一大家子人。”
    項環說:“你才叫人羨慕,兒女雙全最難得了。”
    楚太太放下茶,拜年不宜久留,意思是準備走了,最後說:“項家四世同堂,我怎麽比得了呀。”
    話音剛落,楚識琛正要起身告辭,一直萎靡的項行昭忽然激動,在沙發中間喊:“……少,少!”
    眾人一驚,紛紛圍過去,項琨問:“爸,你說什麽?少什麽?”
    項行昭喉嚨嘶啞:“項瓏……”
    氣氛頓時凝固,家裏不讓提起項瓏,就是怕刺激到項行昭,誰也沒想到老爺子會自己說出來。
    大家觀察項行昭的情緒,倒是還算穩定,項環心酸地說:“爸有意識,知道家裏人不齊。”
    “爸惦記項瓏。”項琨歎道,“我也想他,雖然項瓏不成器,但畢竟是親兄弟,血濃於水。”
    姑父說:“一個大活人杳無音信,不知道他在外麵怎麽過的。”
    “肯定不如家裏好。”項環說,“這麽多年不回來,不聞不問,連爸生病都不知道。”
    楚識琛聽出弦外之音,每個人表麵記掛,其實話裏話外盡是責備,大概並不希望項瓏回來,也沒有尋找過。
    家大業大,項明章霸占著項行昭頭一份的倚重,假如項瓏歸家,父子倆估計分得的利益更多。
    項琨算是最大的長輩,安撫道:“好了,大過年的,不要提他了。”
    大伯母幫腔:“都不講了,讓爸難受,明章心裏也不舒服。”
    三四個人站著,項明章挪到側位空著的沙發上,他自始至終沒有特別的反應,也沒吭氣,此刻等姑伯們議論夠了,提到他的名字,才冷不防地開口。
    “我沒事。”項明章語態溫和,卻丟出一枚真正的炸彈,“隻不過項瓏還回不來。”
    楚識琛心底訝然,冷眼旁觀項家人的反應,震驚,麵麵相覷,而後全盯著項明章,甚至顧不得擔心老爺子了。
    隻有齊叔伴在項行昭的沙發後,也是滿臉凝重。
    項琨追問道:“剛才的話什麽意思?你知道項瓏的下落?”
    項明章感情難辨:“他畢竟是我爸。”
    “那你爸在哪兒?”項環道,“他為什麽不回來?”
    項明章籠統地說:“一直在美國,他病了。”
    猜忌叢生,但項明章會光明正大地說出口,不像是撒謊,大家一時沉默下來,沒人關心項瓏得了什麽病,是不是嚴重。
    方才的惦念,霎時也無人再提。
    半晌,大伯母問:“明章,那你媽知道麽?”
    楚識琛清楚白詠緹是項明章的逆鱗,每次提到必定不太平,他擔心地望過去,所幸項明章情緒穩定,說:“他離開家這麽多年,就是不想和我媽生活了,我媽沒必要知道。”
    在座長輩都是知天命的年紀,猜也猜得到,一個男人在外十幾二十年,不可能獨身一人。
    項環說:“夫妻名存實亡,就算項瓏回來,詠緹也不會跟他過了。”
    項琨道:“估計又是一場麻煩。”
    項行昭迷茫地睜著眼睛,仿佛在聽,但不知能否聽懂,他粗啞地“啊”了幾聲,又開始叫項瓏的名字。
    項明章說:“爺爺,這裏沒有項瓏。”
    項行昭一頓,瞪大了雙目,渾濁的眼球有些濕潤,大家急忙說些別的分散注意力,項琨端起一塊蛋糕:“爸,你嚐嚐這個。”
    項行昭激動得聲音越來越大,含混地喊著,聽起來像一個老朽的悲哭,他戴著項明章給他的腕表,揚手一揮打翻了蛋糕盤子。
    “啪”的一聲!瓷盤落地碎裂,精美的蛋糕摔得一塌糊塗,秦小姐第一次經曆這種場麵,嚇得捂嘴尖叫,小嬰兒跟著哇哇大哭起來。
    項環喊道:“茜姨!”
    齊叔繞過沙發控製住項行昭,項琨兩口子拚命安撫,年輕的小輩去拽輪椅,茜姨帶人收拾地板,隔壁候命的育兒師跑過來抱孩子,整間客廳哭叫吵嚷,一片大亂。
    項明章從沙發中起身,淡漠地退開一截。
    年初一,美滿喜劇來不及落幕,眨眼變成鬧劇,不知算誰的錯。
    楚太太壓著胸口站起來,看戲看得受了驚。
    項行昭不肯上輪椅,在層層包圍中掙紮,揮著手,莊周夢蝶的表盤上沾了一塊霜奶油,被蹭開,模糊了皮膚上蒼老的紋路。
    項琨急道:“明章!想想辦法!”
    項明章終於露出不悅的神色:“都讓開。”
    圍著長沙發的人閃到一邊,項明章把項行昭打橫抱起來,勾著肩腿控製住,他微揚下巴,躲過項行昭亂揮的拳頭。
    項明章抱著項行昭大步往外走,頭也不回地說:“別人不用動,識琛,齊叔,來幫我。”
    楚識琛起身跟上,到臥房的治療間,項明章把項行昭平放在床上,問:“孫醫生在不在?”
    齊叔說:“孫醫生今天休息,回家過年了。”
    項明章道:“叫他立刻過來。”
    齊叔去打電話,房間隻剩項行昭拖長的呻吟,楚識琛抽了紙巾給項行昭擦手,離近發覺對方在哭。
    項明章伸手揩去項行昭眼角的濁淚,問:“爺爺,你在為誰傷心?”
    醫生和護工很快趕來了,做過檢查,項行昭逐漸安靜下來,整棟靜浦大宅跟著陷入一片寂然。
    項明章帶楚識琛走到偏廳,落地窗外是花園主路,堵著七八輛轎車,來拜年的客人識趣地掉頭駛離。
    在寧波的寺廟外,楚識琛記得項明章說過,家事是齷齪事。
    項行昭的壽宴上,住院的病房裏,項家每一次貌合神離的聚會……
    楚識琛雖然不了解始末,但已經能猜到一點隱情,他問:“你還好嗎?”
    “我沒事。”項明章說,“讓你見笑了。”
    楚識琛道:“提及你父母的時候,我有點緊張,很想走到你身邊握住你的手。”
    項明章的外套蹭髒了,脫掉隻穿著襯衫,不暖和,他本來抱著雙臂,聞言放開:“今天提了那麽多句,握手不夠,能不能抱我一下?”
    楚識琛上前,以保護的姿勢環住項明章的肩膀,說:“幸好你沒有失態。”
    項明章微躬著背,單手摟著楚識琛的後腰:“我不敢。”
    楚識琛問:“為什麽?”
    “你不是發話了?”項明章道,“我這種個性,隻能自律。”
    楚識琛噎住:“那是閑聊。”
    “所以不能當真?”項明章抬起頭,“那你要不要管我?”
    楚識琛勉為其難地說:“你我平等,我不可以管你,但你提出來了,我就滿足你一次。”
    項明章問:“什麽?”
    每逢項家有事情,事後項明章都會去一個地方,楚識琛想他所想,決定道:“今晚我陪你去縵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