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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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識琛目送汽車駛出花園大門,車轍下落著一朵碾碎的鐵線蓮,他彎腰撿起,攥在手心像抓住了一個機會。
    他先對李藏秋說“願意補救”,是在鋪墊,之後提出進公司,意思幾乎擺在了明麵上。
    李藏秋肯定聽得懂,也有安排的權力,亦思的高管和楚太太都在場,順水推舟的話項明章不會拂他的麵子。
    楚識琛瞅準這個時機,甚至直白地尋求支持,但他沒料到,李藏秋會裝傻讓項明章做主。
    這個滿口忠言的李叔叔,究竟有幾分“忠”呢?
    楚識琛無法確定,也許是他多疑,所幸項明章同意他進公司了,來日方長,誰真誰假隻能往後看了。
    楚太太尤為高興:“一定是因為我求情,打動了他。”
    楚識琛笑道:“嗯,謝謝媽。”
    楚太太問:“可是你去公司要做什麽?”
    楚識琛這段日子一直在學習,正好楚識繪是計算機專業,給他講了很多,講得煩了,丟給他一些教輔資料和工具書。
    剛開始,楚識琛如聽天方夜譚,對種種功能半信半疑,第一次碰電腦的時候,險些失態,強忍著才沒有一驚一乍。
    縱使勤能補拙,短短一個月,他也隻夠了解粗淺的皮毛,在科技公司不夠班門弄斧的。
    他留洋念的商學院,以目前的身份不能說,說出來也沒人信。
    所以他決定服從安排,哪怕從雜活幹起。
    周一上午九點,司機送楚識琛到項樾通信。
    正是入園的高峰期,園區大門敞開,汽車、摩托、單車紛紛湧入,還有不少員工踩著平衡車和滑板來上班。
    進辦公大樓必須出示工作證,楚識琛隻能進入訪客中心。沒多久,一位幹練的女士來接待他,姓關,是項明章的助理。
    “不好意思,”關助理笑容標準,“項先生每周一去項樾開會,不在公司。”
    楚識琛問:“這裏不是項樾嗎?”
    關助理道:“準確地說,這裏是項樾通信,平時也簡稱項樾。不過還有一間更早的老項樾,有機會再跟您介紹。”
    楚識琛聽楚太太提過一次,項家一直做貿易生意,互聯網興起,項明章自己創辦了這家項樾通信。
    關助理將楚識琛安排在一間會客室,放下一杯冰拿鐵,翩然離開了。
    既來之則安之,楚識琛拿出學習資料,第一遍是學,第二遍是鞏固,第三遍是消遣。他喜歡喝熱咖啡,沒動過那杯冰拿鐵,漸漸有些口幹舌燥。
    他終於覺得乏味,從桌上拿起一本宣傳雜誌。裏麵介紹,這間公司是項明章讀大二時創辦的,當時十九歲,距今已經十四年。
    雜誌一字不落地看完了,楚識琛等待了整整五個小時,關助理再次露麵,告訴他項明章回來了。
    楚識琛被領進辦公大樓,乘電梯到九層銷售部,項明章的辦公室也在這一層。
    整片辦公區十分寬敞,設計簡約現代,為了方便,單獨建有一處旋轉樓梯連通八樓的售前谘詢部。這是業務上密不可分的兩個部門。
    楚識琛的長相扔人堆裏可以一眼鎖定,他跟在關助理身側,經過時收到不少目光。
    進入總裁辦公室,關助理退後關上了門。
    項明章在看電腦屏幕,等楚識琛走近一些才抬起頭,說:“久等了,坐吧。”
    楚識琛坐下,目光坦然:“如果是考驗我的耐心,我可以再等你五個小時,不過最好給我一杯水。”
    背陰的牆邊有一麵恒溫酒櫃,項明章去拿了一瓶純淨水給楚識琛。他的確是故意的,想看看這位楚少爺有多大的決心。
    楚識琛潤了口,拿出一份簡曆,是楚識繪一邊嘲諷一邊幫他填的,雖然內容慘不忍睹,但按照流程他還是帶來了。
    項明章接過翻開,掃了一眼就放在一邊,他知道楚識琛成績差,靠楚家捐圖書館在國外念了個不知名大學,好像學的是歐洲美術史,很燒錢,特沒用。
    項明章道:“慢慢來吧,先適應一下銷售部的環境。”
    楚識琛問:“我不去亦思?”
    項明章抱起雙臂,說:“亦思交接業務正忙,以後為了方便可能會搬進園區,你先待在項樾熟悉一下。怎麽了,不喜歡這兒?”
    語氣關切但姿態強勢,楚識琛回答:“沒有,聽項先生安排。”
    項明章叫關助理帶楚識琛去安置一下,等人出去,他望著留在桌上的純淨水,琥珀色玻璃瓶,想起那天在楚家喝的香檳。
    項明章若有所思。
    沒多久,彭昕敲門進來,他住院療養了大半個月,沒去度假,上周就已經回來工作。剛才在辦公室看見楚識琛,他以為自己眼花了。
    關好門,彭昕直接問:“項先生,您請楚識琛來公司?”
    項明章料到這反應,淡淡地“嗯”了一聲。
    “不是,他能幹什麽啊?”彭昕和楚識琛近距離接觸過,記憶猶新,“安排在這一層,算是銷售部的?我給他什麽職位,他要是胡鬧我管得了他?”
    “不用他幹什麽,也不用管他,沒人搭理他的話胡鬧給誰看?”項明章腦中想著那張臉,“當隻花瓶擺著就行了,反正他長得挺俊。”
    公司用人製度嚴格,彭昕不服:“可……就白養他啊?”
    項明章覷向電腦,看的是亦思曆年的報告。
    業務上,客戶流失許多,可原始數據庫保留了很大的價值。兩個公司用的是自研係統,對接和互聯有難度,已經專門成立了一組人去處理。
    人事方麵,楚喆死後洗過牌,走了不少中堅力量,一部分人升升降降能湊夠一場戲了。
    眼下需要一些時間,項明章把剩下的半瓶水和簡曆一並扔進雜物箱,說:“是不是白養,還不一定。”
    彭昕聽箱底“咚”的一聲,似一錘定音,明白了項明章另有考慮。他擼了下頭發,知道該怎麽辦了。
    楚識琛入職的消息不脛而走,起碼上下兩層樓迅速傳開了。
    尷尬的是,沒人清楚他的具體職位。人事部沒有發公告,係統沒有錄入信息,銷售部上至總監,下至組長,沒有人迎接帶新。
    當天快下班,彭昕過來打了聲招呼,直言道:“好久不見,還記得我麽,彭昕。”
    楚識琛站起來,注意到對方從“總監辦公室”出來的,說:“彭總監,幸會。”
    彭昕吸了口氣,是打扮和發型的緣故嗎?感覺楚識琛和之前不太一樣了,氣質變化很大,他笑道:“叫我昕哥就行,現在世麵上的總監就跟小區裏的泰迪犬一樣,非常大眾。”
    寒暄完,彭昕等於完成了任務,禮數上不得罪,實際上什麽也沒做。之後他就把楚識琛當空氣,同事們看明白他的態度,上行下效,全部對楚識琛敬而遠之。
    楚識琛無所謂,隻想做好自己的事情。
    但問題是,沒有事情給他做。
    項目分組,各種會議,方案討論,跟客戶溝通,就連去打印室跑腿的活兒都與他無關。所有人忙碌著,身邊來來去去,唯獨他無所事事。
    他被完全孤立了。
    楚識琛無法破解,無法融入,因為這道屏障是自上而下形成的,是部門總監授權的,再往上是項明章默許的。
    大家都在猜測楚識琛能忍多久。
    三四天過去,楚識琛沉心靜氣,每天準時到公司上班,沒事做就帶了書和學習資料來看,從不早退。
    他留心觀察,了解到每個崗位的日常工作,厘清了同事間的人際親疏,發現銷售和售前一共占了四層樓,這兩層的人員比較核心。
    目前同時進行的項目有四個,一個在收尾階段,客戶是金融行業的頂尖公司。
    別人看見他,內心咂舌——他怎麽還沒走?
    楚識琛心裏——賺到第一筆錢,我也要買平衡車。
    午後陽光強烈,楚識琛的位置在辦公區的邊緣地帶,離半環角的落地窗很近,他去窗邊降一降遮光簾,看見一輛商務車停在樓下。
    關助理進辦公室提醒:“項先生,可以走了。”
    項明章起身扣好西裝,準備外出。
    項樾與合作多年的金融公司年初簽了合同,要在原有項目的基礎上做定製開發。方案做好了,首次交互溝通存在一點細節問題,今天要進行第二次,順利的話就直接敲定了。
    這家公司新吸納了日資,東京那邊派來代表一起參加,是比較重視的。
    項明章計劃帶一名方案銷售和一名技術骨幹,他忽然想到,甲方公司有日語翻譯,如果自己這邊也有,溝通起來更主動,日後複盤也更全麵。
    走出辦公室,項明章隨口問道:“有誰精通日語?”
    在日本留過學的ka經理出差了,剩下一眾同事啞然。
    這種會議內容紮實,精神高度集中,不出錯還好,萬一失誤影響了溝通效果,責任太大。
    況且項明章一向要求嚴格,問的是“精通”,誰也不好打包票。
    一片沉默中,楚識琛抬了下手,說:“我會日語。”
    項明章記得楚太太說過,堅持不了三天,所以他把楚識琛放在項樾,在眼皮子底下考驗,看這位紈絝子弟到底是不是認真的。
    晾了近一周,楚識琛還沒撂挑子走人,項明章有點改觀——畢竟等五個小時隻會口渴,可五天處在熟視無睹中是很摧殘心態的。
    此時看來,楚識琛情緒穩定,舉止從容,仿佛大家等著看一出狗急跳牆,他偏偏扮成了一株文雅的君子蘭。
    項明章問:“確定?”
    楚識琛曾經迫不得已學的,從不主動展露,可他好不容易等來一個做事的機會,怎好輕易放過。
    “確定。”
    項明章說:“那走吧。”
    楚識琛收拾東西跟上,進入電梯,另外兩名同事站在後側,他腳步稍慢,在前麵與項明章並肩。
    下降中,項明章回憶那份簡曆,“語言”一欄貌似隻填了英語,他從電梯門中看向楚識琛,目光玩味。
    楚識琛察覺到,這人盯著他什麽意思?
    上一次這般戲謔的眼神,是使喚他去挑高爾夫球杆,難道……
    楚識琛皺一下眉,略微側身從項明章手裏接下公事包,了然地說:“項先生,我來。”
    五指瞬間輕鬆,項明章怔了下。
    他突然想起楚識琛沒有具體的職位,隨行不方便介紹。
    剛才的舉動倒是提醒了他。
    “如果有人問,”項明章道,“就說你是我的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