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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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明章預估錯誤,楚識琛真的找上門了。
    失憶後的楚識琛講分寸、懂禮數,怎麽會這麽冒失?就算不記得項家大宅,可楚太太知道,楚家的司機也知道。
    不巧的是,司機載楚太太逛街去了,都不在家。
    楚識琛打車來的,苦等三天,滿心惦記著公事,他的耐性消磨得所剩無幾,記下地址,以為這裏隻是項明章的另一處房產。
    直到被茜姨領進別墅,楚識琛隱約聽見交談聲,貌似不止一人,他後知後覺,卻晚了,到餐廳一時間愣住。
    項家整整十口人在場,男女老少,三代同堂,儼然在進行家庭聚會。
    楚喆去世後兩家交往漸疏,楚識琛前幾年待在國外,極少露麵,項家人對他的印象停留在“花裏胡哨敗家子”的階段,他一來,所有人都忍不住打量。
    楚識琛倒不怕人看,筆挺又從容,隻不過他來討說法,自然不會禮物,空著兩手有點不知道往哪擱。
    座中,項明章表情平靜,十分沉著地抿了一口紅酒。
    既然時機不對,楚識琛彬彬有禮地說:“項先生難約,我著急所以不請自來,昏了頭打擾大家,不好意思。”
    項琨擺擺手:“哪裏,來得正好,添副碗筷一起坐。”
    楚識琛道:“不用了,我改天再與項先生約時間。”
    “剛登門就走,我們項家沒有這種待客的道理。”項環起身阻攔,“別叫項先生了,這屋子裏老中青好幾個項先生呢,你管明章叫‘哥’就好了。”
    項琨說:“明章,人家來找你,你要招呼啊。”
    項明章放下酒杯,招手讓人加了一把椅子,天鵝絨椅麵柔軟光滑,他拍了拍:“識琛,來我旁邊坐。”
    語氣親近,動作溫柔。
    特別像在誘騙獵物。
    楚識琛心裏念著佛經才忍住冷臉,隻當來二十一世紀渡劫了。
    他款款落座,項明章為他倒了半杯紅酒,問他有沒有忌口的食物,風度翩翩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齟齬。
    楚識琛默念“阿彌陀佛”,在桌底用腳尖踢了項明章的小腿,輕聲道:“夠了。”
    項明章不知痛地問:“伯母最近怎麽樣?”
    楚識琛隻好回答:“一切都好。”
    “你妹妹呢,大姑娘了吧。”項環接腔,“大學畢業沒有?”
    楚識琛微笑說:“識繪明年畢業。”
    項琨道:“上一次見小丫頭剛上中學,很機靈的,準備繼續深造還是工作啊?”
    楚識琛說:“看她意願,家裏都會支持。”
    大伯母又問:“你媽媽在原來的俱樂部打球嗎?好久沒見她了。”
    楚識琛不了解,抱歉地說:“應該在的,我對她關心不夠,不十分清楚。”
    桌上閑談不斷,項家遵循待客之道,一人一句避免冷場,楚識琛謙和自如地應對著,無一句不妥。
    項明章餘光掃過去,見楚識琛下巴尖了,瘦了一圈,天花板上的垂絲水晶燈灑下融融暖光,照在那張臉上,陰影錯落骨骼分明,襯得五官愈加精致。
    楚識琛胃口欠佳,三天沒正經吃過東西,麵前的瓷碟幹幹淨淨,他無心動筷,忍著舌尖的酸苦呷了半杯酒水。
    偶一抬頭,楚識琛對上項行昭渾濁的雙目,老人瞧著他,大概覺得眼熟。
    項明章說:“爺爺,再吃一點。”
    項行昭的餐食是單獨做的,他手抖,灑出一些湯汁,項明章擦幹淨,奪過勺子喂項行昭吃飯。
    廚房來人詢問有沒有要添的,項明章說:“天熱了,容易膩,老爺子的餐單三天更換一次。”
    項琨衝項行昭說:“爸,你看明章多體貼。”
    項明章笑一下,極淺,給項行昭擦擦嘴,說:“齊叔,推爺爺去曬太陽吧。”
    項行昭拉他的手,像小孩子似的:“不走,不走。”
    “爺爺,我不走。”項明章溫聲答應,“曬完太陽睡一覺,下午我陪你散步,再下盤棋。”
    這一瞬息,楚識琛將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每個人都微微笑著,但笑得半真半假,以至於透出一絲尷尬。
    偌大一個家庭,不難看出項明章是真正做主的那個人。
    而這樣的家庭,光憑長輩的寵愛是遠遠不夠的,掌握切實的權利才有做主的資本。
    楚識琛聽說過一點,項行昭對項明章一直偏心得厲害,從名字就可見一斑,同輩兄弟從“如”從“絲”,隻有項明章是由項行昭特意起的名字。
    項家歡聚一堂看似美滿,楚識琛卻覺得缺少了什麽。
    忽然,大家起哄讓秦小姐改口叫“爸媽”。
    楚識琛恍然大悟,桌上沒有項明章的父母,並且無人提起。
    吃完飯,大家自娛自樂,項明章把茜姨叫到一邊,叮囑了兩句話,然後帶楚識琛從偏廳離開了別墅。
    花園深綠,更像一片懸鈴木森林,密樹掩映下有一間藍玻璃花房,裏麵豢養著十幾隻來去自由的芙蓉鳥。
    項明章拿了一袋苞穀,抓一把撒草坪上,吸引好幾隻鳥落地啄食,他估計楚識琛耐心告罄了,回過頭:“你想先問什麽?”
    楚識琛說:“翟灃。”
    “被人欺騙的滋味兒不好受吧。”項明章道,“帶手機了麽,看一下郵箱。”
    楚識琛掏出手機打開,郵箱有一封未讀郵件,包括兩份文檔,是項明章下飛機後在路上發給他的。
    第一份是翟灃的履曆表,楚識琛曾經查過,獲取的內容沒有這麽詳盡——翟灃為亦思效力十三年,技術崗出身,做到過研發部經理。
    四年前,也就是楚喆去世後,他突然被調到銷售部。
    翟灃在銷售部從普通職員做起,等於從頭開始。這四年他參與的項目很多,無任何工作失誤和處分記錄,亦無褒獎,四年來僅從職員晉升為一名組長。
    研發部的人才被扔到業務部門,打壓多年,漂亮的履曆背後根本寫滿了不得誌。
    在如此際遇下,一個人能兢兢業業地堅持多久?
    就算能,又憑什麽?
    楚識琛讀罷一片心寒,楚喆死後的四年裏,亦思有多少個翟灃?離開過多少個翟灃?
    項明章說:“如果項目沒砸,亦思會給他什麽?”
    楚識琛原以為可以讓翟灃邁上一階,現在卻答不出,他問:“這樣有用的人,一點恩惠買不了,那你給了他什麽?”
    項明章告訴他:“除了入學推薦信,他到深圳半年後,會擔任項樾東南大區的研發中心主管。”
    楚識琛說:“這才是挖翟灃的真正目的。”
    “是,我承認。”項明章雲淡風輕地說,“正好他在項目組,那就走之前再多做一件事,一開始他不情願。”
    楚識琛忽覺怒火攻心:“因為他不像你這麽卑鄙。”
    項明章重複了一遍:“卑鄙?”
    楚識琛質問道:“項樾收購了亦思,職位可以調動,你光明正大地要他也沒人能阻攔,為什麽非要破壞這個項目?”
    項明章冷笑:“亦思這些年丟的單還少嗎?不差這一個。”
    “你不在乎亦思的利益,但不該拿亦思的聲譽開玩笑。哪怕是輸了,技不如人總好過犯這種低級錯誤!”
    “輸?輸給渡桁麽?”項明章滿是嘲諷,“你們楚家和李藏秋不分彼此,我項明章沒那麽愚蠢。”
    楚識琛臉上一層薄怒:“你放尊重點。”
    “那我不妨告訴你。”項明章一步堵在楚識琛麵前,眼中隱有凶光,“從今以後,亦思拿不到的單,渡桁更別想撿漏。他李桁有多大本事?能吃下多大的項目?全靠這些年李藏秋割亦思的肉喂給他。你們楚家人不蠢,心地善良行了吧?我項明章心胸狹隘,絕不會為李家那對父子抬轎。”
    楚識琛暗自掂量這段話裏的信息,迅速明白了什麽:“你針對的是李藏秋?那項目組其他人會怎麽樣?”
    項明章的目光鬆弛下來,剛罵完蠢,頃刻被楚識琛的聰慧取悅了,說:“第二份文件。”
    楚識琛打開,是人事部擬定的公告,下個月一號,也就是明天,會在公司正式發出。
    銷售總監和兩名經理,不單降了職,並調往分公司或其他部門,此番重罰,殺雞儆猴,直接將他們踢出了亦思的管理圈層。
    業務部門的一把手和左膀右臂,牽一發而動全身,李藏秋缺了這幾個親信愛將,核心團隊一定會受影響。
    項明章要打擊李藏秋,必須抓到錯處,而且是結結實實、不可逆轉的錯誤。
    “這次是開一個口子,讓李藏秋兜不住,隻能受著。”項明章說,“所以耽誤一個項目,不虧。”
    楚識琛在“耽誤”二字中清醒過來,他昂起頭:“亦思被取消資格,這樣競拍公司不足三家,造成流標,之後醫藥公司重新招標。沒猜錯的話項樾會參與,是不是?”
    項明章沒有否認:“畢竟你們的方案很完美,拿下項目,我會交給亦思來做,不會白費你們的心血。”
    楚識琛冷冷地說:“打一巴掌給個甜頭,用不用謝謝你的周到?”
    項明章反駁:“我收購亦思是要它創造利益,不是要它破產。我不需要向誰證明我是否值得交付,尤其是你,股權都賣了。”
    “所以你選中我。”楚識琛說。
    表麵上他缺乏經驗,新人犯錯合情合理,沒有股權傍身的一個紈絝子弟,用完可以直接丟掉。
    項明章一開始的確是這麽想的,楚家和李藏秋關係匪淺,以後可能發展成一家人,他根本不信楚識琛會和李藏秋離心。
    他也清楚,楚識琛同樣不信任他,當初那番說辭隻是為了進公司的緩兵之計。
    既然互相利用,那就無關對錯,隻分計策高低。
    可事到如今一切遵循計劃發生,唯獨楚識琛不符合他的預估。
    翟灃發了一封很長的信息為楚識琛求情,細數的能力,品性,真心,項明章又何嚐看不出來。
    一陣無言,楚識琛當是項明章默認。
    這一遭,李藏秋被傷及肱骨,挖走了翟灃,轉手再接盤項目保住利益。
    一箭三雕,從頭到尾都在項明章的計劃之中。
    楚識琛做了一回棋子,他認了,贏棋須提早布局,他最後問道:“什麽時候決定利用我的?”
    項明章回答:“同意你進公司的時候。”
    楚識琛迎著春風眯了眯眼睛,眸光冷峭如飛花傷人,他已經沒有太強烈的感覺,本是相互利用,這次是他技不如人。
    他倒有點佩服項明章了。
    談了許久,該結束了,他緩緩道:“恭喜你旗開得勝。”
    項明章說:“公告上沒有關於你的處罰。
    楚識琛:“所以呢?”
    項明章倨傲地說:“如果你求我留下,我可以考慮。”
    楚識琛抓起項明章的手,從手心搶走那一袋苞穀,嘩啦傾倒在草地上,十幾隻喪失野性的鳥雀瞬間飛撲而來。
    他道:“金絲雀才會乞食,我不會。”
    項明章手指微蜷,勾不住肌膚觸碰後的餘溫,既然給了台階不肯下,他沒有理由耗費精力,說:“好,那祝你早日另謀高就。”
    楚識琛走了。
    一群金絲雀吃飽歸籠,確實好沒意思,項明章返回別墅,一進偏廳,茜姨用托盤端著兩隻瓷盅過來,香氣嫋嫋。
    一道開胃的荔枝話梅,一道營養的龍躉燉蛋。
    茜姨問:“照你的吩咐做好了,在哪吃啊?”
    項明章說:“不用了,人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