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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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識琛怔了一下, 說:“我沒喝過。”
    項明章把兩隻酒杯放在桌上,一邊擰開蓋子一邊問:“敢不敢喝?”
    酒液從瓶口潑灑而出,倒滿杯中, 楚識琛端起一杯,沉甸甸的, 散發著濃烈又霸道的香氣。
    項明章端起另一杯,與楚識琛碰了一下。
    今夜正事未辦, 卻見識了十足的荒唐,楚識琛仰頸飲了一大口,伏特加滾入喉嚨,有些嗆人的痛快。
    半杯喝下去, 手心都出汗了,楚識琛說:“這下真沒辦法打字了。”
    項明章道:“你偶爾罷工我也不會把你怎麽樣。”
    剛才那一句“不會開除”猶在耳邊, 楚識琛半信半疑:“要是我辦壞了事呢?”
    項明章說:“扣薪水。”
    楚識琛加碼:“辦得壞透了。”
    項明章說:“薪水扣光。”
    楚識琛輕嗤一聲, 將剩下半杯酒一飲而盡, 神情掠過一絲瀟灑氣,問:“等會兒要是喝醉了,在你的辦公室吐了呢?”
    項明章轉過椅子坐下:“別假設那麽惡心的事。”
    “有什麽所謂。”楚識琛回想酒吧裏的畫麵, 無數扭動的身體,鄙俗的言辭,今晚的一切已經夠惡心了。
    他又倒了一杯酒,一口接一口地咽下去, 澆熄胃部翻湧的不適。
    項明章想著錢樺說的,同感不堪, 可那是楚識琛曾經沉迷並引以為樂的生活, 過往的齷齪是真, 如今楚識琛的厭惡似乎也是真。
    一人兩心, 項明章的思緒有些亂,他失神的工夫楚識琛斟滿了第三杯,卻不再說話了,恢複傷懷的模樣默默啜飲。
    喝完,楚識琛放下酒杯,手不太穩,不小心把瓶蓋掃到了地上。
    楚識琛稍一低頭,頓覺天旋地轉,他不信這酒的威力如此強勁,等視野清明,他彎腰尋找,搖晃間項明章勾住他一隻手,說:“別跌倒了。”
    瓶蓋滾到了辦公桌下,楚識琛緩緩蹲下去,抽出手掌在地毯上摸索。
    這時一道靴子踩在地板上的腳步聲從外麵傳來,然後有人敲了敲門。
    項明章神情自若地說:“進來。”
    門被推開,是執勤的保安進行夜間巡邏,說:“項先生,我看辦公室亮著燈,過來看一下。”
    寬大的辦公桌遮擋住楚識琛的身軀,他終於摸到了瓶蓋,撿起卻未動,屏息仰首,含醉的眼光透著些遲疑。
    項明章垂眸瞧著膝旁的這張麵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他料到楚識琛不會出聲、不會反抗,指尖,接著掌心,逐寸覆蓋上那張淡紅的臉頰。
    他在桌下撫著楚識琛的臉,對保安吩咐:“我今晚留下加班,這一層不用巡了。”
    保安說:“好的,打擾了項先生。”
    門關上,人走遠,楚識琛拂開項明章的手:“請你自重——”
    話還沒說完,項明章扣住他的小臂,一把將他拉起來,他來不及站穩,身體猛地騰空了一秒。
    項明章把楚識琛抱到了辦公桌上,雙手卡在楚識琛的大腿兩側,微躬著背,好聽點是籠罩的保護姿態,難聽點叫“壓迫”。
    他拆穿道:“楚秘書真要麵子,怕人家撞見你在辦公室飲酒,躲著不起來,反而怪我不自重?”
    楚識琛第一次坐辦公桌,成何體統,他想下來,奈何被項明章死死擋著,嘴硬地說:“你是總裁,這是你的辦公室,萬事有你頂著,我沒什麽好躲的。”
    “你以為躲得了嗎?”項明章說,“桌上放著兩隻酒杯,人家看見不會奇怪?”
    楚識琛喝了酒反應遲鈍,恍然道:“那他會不會以為……”
    項明章說:“以為我在和另一個人鬼混。”
    楚識琛立刻否認:“不是我。”
    項明章的手心碾壓著桌麵,齒冠磋磨出字句:“你要是沒跟我走,現在是不是已經跟那個金毛狗混在一起去了?”
    楚識琛含怒瞪他:“別血口噴人。”
    “我在做合理假設。”項明章前半句鄙夷,一頓,後半句藏著隱隱的不服,“你喜歡混血兒?”
    楚識琛不能推翻這個身份的一切過往,甚至怕自相矛盾露出馬腳,他心一橫點了點頭:“是,以前很喜歡。”
    項明章接著問:“那現在呢?”
    楚識琛回答:“現在不喜歡了。”
    項明章說:“那現在喜歡什麽樣的男人?”
    縹緲酒意彌散在體內,楚識琛頭腦空白,雙目微微失焦,第一次有人關心他喜歡什麽樣的……男人。
    楚識琛緩慢地搖頭:“不。”
    項明章逼問了一遍:“回答我。”
    楚識琛神色茫然,一雙朦朧醉眼意味不明,頭頂的燈光縮映在瞳孔上,像烏黑絲綢綴了幾顆碎晶,許久,他想了一條:“喜歡黑頭發的。”
    項明章得寸進尺:“還有呢?”
    楚識琛說:“沒有了。”
    “所以是個黑頭發的就可以?”項明章道,“酒吧裏那麽多黑頭發的,技術差也行,身材不好也行,誰都能把你帶走然後發生關係?”
    楚識琛愈發不清醒:“你在編纂什麽,我明明就跟你走了。”
    那瓶伏特加很純、很烈,項明章心底的矛盾被麻痹、攪亂,他是個堅定不移的唯物主義者,厭煩所有不切實際的空中樓閣,但此時此刻,他企圖將當下的楚識琛與過去一分為二,徹底切割開來。
    項明章拿起那瓶伏特加,凶狠地灌了一大半,停下來,喉嚨卻無比幹燥:“那你猜我想對你做什麽?”
    撲麵而來的酒氣太濃,叫楚識琛不敢直視,他盯著項明章襟前搖晃的絞絲長鏈,抬手抓住拽出口袋裏的懷表。
    他緊緊攥著,說:“我的。”
    長鏈另一頭別在項明章的襯衫紐扣上,楚識琛一拽,項明章被牽引著靠得更近:“你隻要懷表,還是連我也要?”
    楚識琛混亂地向後閃躲,隻覺暈得厲害,整個人脫力倒了下去。
    紐扣拉扯崩開,項明章顧不上去撿,眼疾手快地托住楚識琛的後腦。
    片片紙張壓在背後,“喳喳”的,楚識琛仰躺在辦公桌上,身底白紙黑字,更襯得他麵色如霞。
    手機從口袋中滑出來,響起鈴音,是錢樺打來的。
    楚識琛沒有理會,繁複如花的吊燈太亮了,照得他眼前一片白光,他舉起懷表遮一遮,表蓋彈開,經年舊夢如水底浮萍在半夢半醒間展開。
    記得是個春日,四處爛漫光景,他剛剛十六歲,即將隻身赴海外念書,走之前一家人去騎馬踏青。
    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手臂和膝蓋,父親幸災樂禍地說:“幸虧沒有蹭到臉,萬一破相就討不到老婆了。”
    母親不以為然:“我兒是成大事的,兒女私情有什麽要緊。”
    父親說:“成家又不耽誤成大事,你我當初要是這般想法,還會有兒有女嗎?我覺得王家的小囡不錯,性格開朗活潑,我們兩家還是世交。”
    母親道:“你不要幹涉,現在講究自由戀愛。”
    沈若臻嫌煩,去樹下的吊床上假寐,實際心思飄浮。
    他自小跟著父輩社交,不像其他孩提那麽不諳世事,這兩年愈發靈醒,終於察覺出自身的異樣。
    他似乎對女孩子沒有感覺。
    沈若臻不知道該怎麽辦,更不能言明,父親和母親仍舊在討論婚嫁之事,有幾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同學,在留洋前先定了親。
    母親胸襟遠大,說:“急什麽,趁若臻去念書,你這個做父親的多攢些聘禮給他預備著,還怕閑著不成?”
    父親笑道:“區區聘禮,我們沈家還要特意去攢嗎?”
    母親有一把心愛的紫檀琵琶,是明末傳下的古董,她說:“隻有金銀錢財好俗氣,屆時我將琵琶給他作聘,文雅一點,寓意琴瑟和鳴。”
    父親說:“會彈的人是他,應該對方送給他才對。”
    母親不服:“雖是這個道理,但誰送的能比得上我那一把?”
    吊床晃動,一隻綠眼睛的波斯貓跳上來,鑽進沈若臻的臂彎,尖尖的牙齒抵著他的手背,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他乍然清醒,喘著氣,看清身處何方。
    手背的痛意是碰到了鋼筆尖,他在辦公室……項明章的眼皮底下。
    楚識琛忘記了當時的反應,一定很窘迫,如此離經叛道的“惡疾”,怎可言說,他做好隱埋一輩子、壓抑一輩子的覺悟。
    他不喜歡女孩,喜歡男人,他不敢想,不敢提,大概永遠不會戀愛,不會成家,不會自由地去愛一個人。
    成年以後,他社交廣泛,見過萬千旖旎卻不可沾身,追求者眾卻隻當落花隨水,苦苦自抑沒嚐過丁點情與愛的甜頭,直到葬身大海。
    偏偏他沒死,來到這個世界,連觀念都翻覆。
    真正的“楚識琛”是同性戀。
    他這個假的,亦然。
    琴瑟不曾和鳴,楚識琛腦中的弦卻不堪拉扯,終於崩斷了,他醉得厲害,能不能卑鄙一次,無恥一回,借著這個身份做一夜紈絝,放縱自己嚐一嚐最世俗的快慰?
    他無力再舉著懷表,手一軟落下,手背壓在額頭上,恨不能繼續夢一場。
    可項明章把他拉回現實,沉聲叫他:“楚識琛。”
    鈴聲響了幾遭,停了,楚識琛眼皮半睜。
    夜深人寂高樓上,他醉臥滿紙公文間,西裝領帶,酒氣熏染,絞絲細鏈逶迤橫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閃著一線銀光。
    項明章哪怕醉態也依然穩重,眼底卻幾分沉淪,說:“嘴唇還疼不疼?”
    本來好些了,烈酒一浸又泛起細密的折磨,楚識琛回答:“疼。”
    項明章道:“那就忍著點。”
    楚識琛喪失了思考能力,隻剩心頭怦然,後頸被溫暖的手掌托起,陰影壓下,覆蓋於身,逆著璀璨的燈光。
    唇舌失守,遊魚落網。
    項明章低下來,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