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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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明章牽著沈若臻的手離開數據中心, 大門關上,係統鎖閉,他們共知的秘密和熱烈的擁抱都留在裏麵。
    從研究中心出來, 天黑了, 樓前不允許停車,一隊巡邏的保安經過立定,問候道:“項先生, 這是您的車嗎?”
    沈若臻要抽出手,項明章卻攥著他不放, 說:“是我的, 馬上就走。”
    保安繼續巡邏,項明章拉開車門把沈若臻塞進副駕駛位, 彎下腰,拽出安全帶幫沈若臻扣緊。
    不管怎麽樣, 他把人刺激了,三魂七魄散了一半。
    項明章食指勾著安全帶測試鬆緊,指節抵在沈若臻的胸口,故意一頂, 並假裝尊敬地叫道:“沈行長?”
    沈若臻的知覺和聽覺同時受驚,激靈了一下:“什麽事?”
    項明章說:“你的手機在響。”
    車門關上, 沈若臻掏出手機,是彭昕打來的。他很久未接, 鈴音掛斷了,隨後收到一條微信。
    項目組聚餐慶祝二次交流圓滿結束, 已經定好餐廳 , 彭昕給他發了地址。
    項明章繞到駕駛位上了車, 發動引擎駛出園區。
    沈若臻還沒回複, 說:“彭總監叫我一起聚餐。”
    項明章問:“那你要不要去?”
    沈若臻是樂意和同事一起慶祝的,但他今天太不平靜,好像突然褪下了“楚識琛”的殼子,不知道以何種心態麵對大家。
    他猶豫道:“算了吧。”
    項明章猜到沈若臻在介懷什麽,後麵的路還長,總要繼續走,說:“吃個飯聊聊天,緩一緩情緒也好,我陪你一起去。”
    餐廳在一家星級酒店,有爵士樂演出,氣氛休閑適合聚會,項目組又忙完一個節點,急需緩解疲勞。
    大家剛放鬆下來,沈若臻到了,一起來的還有從沒參加過員工聚餐的項明章。
    彭昕吃驚了一下,反應很快:“項先生,楚秘書,就等你們了。”
    項明章和沈若臻坐在一起,桌上放著餐單,剛才大家正在點菜,因為總裁的出現變得有些拘束。
    沈若臻解圍地問:“這家餐廳是什麽菜式?”
    對麵的小助理說:“融合菜,都有的。”
    項明章主動道:“那就多點一些吧,今天我請客。”
    大家立刻興致高漲,等菜品上齊,共同舉杯慶祝第二次交流大獲成功,沈若臻怕失態,以茶代酒飲了滿杯。
    可惜他已經露了異樣。商務組這陣子並肩作戰,習慣了互相關心,主管問:“楚秘書,怎麽眼睛那麽紅啊?”
    沈若臻掩飾道:“沒事,休息得不太夠。”
    項目經理說:“我也是,這幾天做夢都是交流,快魔怔了。”
    主管問:“是不是夢裏都在跟總經辦人談需求啊?”
    話題岔開了,沈若臻逐漸放鬆,偶爾回答一句或跟著笑笑。這種感覺很神奇,在別人眼裏他依舊是“楚識琛”,隻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刻是他真實的麵目。
    不,項明章也知道。
    沈若臻忍不住扭臉,項明章的餘光始終關注著他,幾乎同時側過臉來,問:“你想要什麽?”
    沈若臻回味著項明章叫他“沈行長”,正經當中窩藏一點戲弄,以為他聽不出來麽?
    推過空杯盞,沈若臻禮貌地擺起行長架子,說:“勞煩項先生為我斟茶。”
    項明章去碰茶壺,桌上有眼力見的幾個人紛紛搶著幫忙,他揮手拒絕,端起茶壺在眾目睽睽下為秘書倒了一杯。
    沈若臻說:“謝謝。”
    白天開會隻吃了一頓簡餐,項明章道:“吃點東西,古法黑糖年糕是這裏的招牌點心,你嚐一嚐。”
    沈若臻的盤子一直空著,他聽話地夾了一塊年糕。
    官方製定招標規範,到公布至少需要十天,大家商量著忙裏偷閑一起去度個假,反正公司會報銷。
    項明章了解這幫人的意圖,說:“隨便,你們自己決定吧。”
    銷售組長提議:“去滑雪怎麽樣?”
    “不行。”彭昕搖頭,“滑雪危險,萬一摔骨折了影響後麵的工作。”
    經理道:“大冬天這麽冷,去暖和的地方唄。”
    大家認為有道理,陽光海灘是最放鬆的,一致決定去巴厘島玩幾天,彭昕說:“楚秘書,你怎麽不吭聲,有什麽想法嗎?”
    沈若臻笑了笑:“我沒有意見。”
    餐廳樓上是保齡球館和水療室,酒足飯飽後,精力旺盛的換場子繼續,其他人互相結伴回家。
    項明章載沈若臻離開,繞路兜了兩圈,在淩晨前抵達楚家的大門口。
    別墅燈火通明,沈若臻解開安全帶,說:“我回去了,你開車小心。”
    項明章望著沈若臻的背影消失在大門中,驅車後退,忍不住輕嗤,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善良?
    他掌握了沈若臻的秘密,等於攫住了沈若臻的致命弱點,應該把人綁走,輕則談條件,重則要挾,全憑他的意思。
    可他居然把人送回家,連十二點都沒過,比灰姑娘的南瓜車還要準時。
    項明章承認自己心軟,難聽點就是“沒出息”。他想給予沈若臻一些時間平複,那麽靈光通透的一個人,被刺激得厲害,都忘了問一問他是如何得知的這一切。
    花園中,沈若臻走得很慢,他早就習慣了每天回到這個家裏,習慣與楚太太、楚識繪、唐姨和秀姐一起生活。
    今天恍似夢醒,他踏進花園,磚石草木都在提醒他,在楚家度過的每一處好光景,都建立在他的偽裝和欺瞞之上。
    沈若臻走進別墅,一家人都在客廳裏,楚識繪是一隻報喜鳥,回來就宣揚了交流成功的喜訊。
    楚太太高興地喊:“小琛回來了呀。”
    沈若臻在這句稱呼裏羞慚,應道:“媽,你們還沒休息。”
    秀姐說:“我煮了酒釀,你要不要來一碗?”
    “不要給他了。”唐姨一向周全,“他跟同事聚會肯定喝酒了,再吃酒釀要醉了。”
    楚太太趕忙道:“那不要吃了,快去休息吧,這陣子忙得人都憔悴了。”
    楚識繪說:“他們項目組休假,這次我們全家人去露營怎麽樣?”
    楚太太道:“冷死了,不如去泡溫泉啊。”
    沈若臻聽著嘰嘰喳喳聲上樓,他極其矛盾,既因為謊言愧疚不安,又因為不屬於他的“家人”,一路走得堅定踏實。
    回房洗了澡,沈若臻呆坐在床上直到頭發晾幹,他滑進被子裏,小香爐在床頭櫃上輕煙嫋嫋,比平時加重了劑量。
    沈若臻捱到半夜,殘香殆盡時睜開眼睛,恐怕這一晚注定無眠。
    他拿起枕邊的手機,在餐廳不想掃大家的興,但他實在沒有心力去海島玩樂。
    彭昕懂世故,直接聯係估計會為他周折一番,於是他再次勞煩項明章,為他轉告一個去不了的理由。
    沈若臻留了言,索性下床,披上一件外套到書房去。
    書桌抽屜鎖著一層,沈若臻打開取出裏麵的牛皮紙袋,之前拜托雷律師調查的資料都在袋子裏。他翻閱過很多次,自從線索斷開,就鎖起來沒碰過了。
    沈若臻又重頭看了一遍,遊艇派對,起火爆炸,楚識琛也是在海上發生了事故。
    初春,深夜。
    他有些亂,企圖在荒唐中合理推測……雙方出事的季節和時間都吻合,那出事的地點,會不會是同一片大海?
    如果是,那片海就是他的來路。
    沈若臻忽然產生一股衝動,他回房間換了件厚衣,悄悄出了門。
    波曼嘉公寓,項明章睡得不踏實,翻身醒來,看到沈若臻二十分鍾前發的消息。
    他猜沈若臻根本沒有睡著,便打過去,響了十幾聲沒人接,自動掛斷了。他略微遲疑,又打了第二通,仍無人接聽。
    項明章越發不安,孜孜不倦地打到第五通,終於有人接了,楚識繪的聲音傳來:“項先生?”
    項明章問:“楚小姐,你哥呢?”
    楚識繪被鈴音吵醒,從臥室出來發現楚識琛的房門沒關,手機在枕邊響著,她奇怪道:“我哥不在,什麽時候出去的……”
    項明章追問:“他有沒有說去哪?”
    “不知道,可能約了朋友吧。”
    項明章掛了電話,一秒鍾都等不及,換上衣服就出了門。
    吉普車衝向冷清的街道,轟鳴如怒吼,項明章掠過人行道的稀疏身影,不是,都不是沈若臻。
    半夜三更,沈若臻為什麽會獨自跑出去,又會去哪?
    項明章直奔歐麗大街的琴行,然而沒有找到沈若臻。
    除了複華銀行舊址,唯二和過去有聯係的就是那份公告,可是闌心晚上閉園,裏麵的文化館無法進入。
    還有哪裏,沈若臻到底會去什麽地方?
    項明章懊悔不已,他就應該把沈若臻放在身邊親眼看著,來得不明不白,萬一憑空消失了,他要去哪找?
    他可以找誰賠?
    項明章一怔,沈若臻還沒告訴他1945年的初春發生了什麽,但沈若臻出現在這個時空,是被營救於海上。
    難道,沈若臻曾經遭遇一場海難?
    項明章把油門踩到極限,猛打方向盤掉了頭。
    淩晨四點鍾的亞曦灣。
    海岸上荒涼無人,星星點點的路燈把黑夜暈成了深灰色,潮水反複湧退,寒風攜著浪聲撲麵。
    沈若臻站在沙灘上望著大海,那艘輪船,那場風暴,是否就發生在這片海麵?
    他不知道,恍然間看見不遠處漂浮著一張紙。
    海岸線公路入口,吉普車飛馳而下,擺尾刹停時龍爪胎在地麵上鏘起一片細沙。
    項明章下了車,海風侵身,恐慌跟著蔓延,他動唇喊了一聲:“——沈若臻!”
    回應的隻有海水低嘯,項明章不死心,沿著沙灘一邊跑一邊衝洶湧的浪濤高聲:“沈若臻!”
    “沈若臻!你在哪?!”
    項明章不停地跑,不停地喊,亞曦灣原來這般廣闊,找一個人要嘶啞了嗓子,吹痛了眼睛。
    驀地,項明章看見遠處的海裏有一個人影。
    他狂奔過去,看清的一瞬間心髒劇烈收縮——海水浸沒了沈若臻的雙膝,衣角隨風擺蕩,渾身濕了大片。
    項明章目眥欲裂,聲音在發抖:“你要去哪?”
    濕軟的沙灘下陷,沈若臻搖晃著回過身。
    項明章大步踩進水裏,甚至感覺不到冷,他衝到沈若臻麵前:“為什麽來海邊?你要做什麽?”
    沈若臻拿著一張泡爛的廢紙,他糊塗了,竟以為是他丟失的抗幣,失魂地追到了海中。
    手一鬆,紙落了,項明章將沈若臻一把抓住。
    從姚家的洋房出來他就在克製,他在杭州的大雨裏消解了驚愕,幾個晚上不能安枕,思索過一切可能,到頭來他接受了,他認了。
    什麽都無所謂,隻要這個人留在這裏。
    可是剛才,沈若臻孤身一人站在滔滔海岸,單薄渺小,仿佛隨時會被一片風浪卷走。
    項明章可以忍耐千般萬般的滋味,但抵不住“失去”的恐懼。
    一路嘶吼了許多遍,此刻的爆發已無需高聲,項明章沙啞地說:“你嚇到我了。”
    沈若臻清醒過來,“抱歉,我讓你擔心了。”
    項明章機械地重複:“沈若臻,你嚇到我了。”
    項明章捉著沈若臻的手臂往回走,滿腳泥沙又冷又痛,一直走到吉普車旁,他不容置喙地說:“我不會再讓你亂跑了。”
    沈若臻被推進車廂,他從沒見過項明章的這副樣子,麵色陰沉,顯得動了怒,他退讓地說:“我馬上回家。”
    項明章關上車門,“哢噠”落了鎖:“你暫時不會回家了。”
    沈若臻愣道:“你要帶我去哪?”
    去一個放心的地方,項明章發動引擎,說:“縵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