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繁衍季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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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季沉嫣退了半步。
    隨後, 她才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不由的麵色發僵。
    頭頂的燈光暴曬般的落到季沉嫣頭頂,她身上的衣衫沾滿了狼狽的泥灰, 混合著幹涸的血痕, 那雙眼瞳卻是又清又冷,沒有再退半步。
    她退無可退了。
    封燃一直沒有說話,目光似要撕扯般的落到季沉嫣的身上。
    猙獰而細如絲線的管道插在他的脊椎裏, 數以百計千計,成為他連接機械的血管。
    六條巨大的機械臂, 取代了因藥劑而酸軟的四肢。
    可越是這樣,封燃看起來便越詭異。
    無力下垂的四肢,和強大有力的機械臂,二者的對比太明顯, 也襯得封燃不像是血肉之軀。
    “季……沉……嫣。”
    他的嗓音是發啞的, 宛如刀子割過的粗糲感。
    封燃在念出聲的時候, 就像是要把這三個字生吞活剝。
    季沉嫣頭皮發麻, 這種語調讓她不舒服極了。
    可她卻憋著一口氣。
    封燃:“你終於來……赴約了。”
    封燃太久沒說話,開口時磕磕盼盼, 簡單的一句話也被封燃說得困難,“我等了你,太久。”
    季沉嫣咬了下舌尖, 疼痛讓她更加清醒:“可我一點兒也不想看到你。”
    封燃:“……”
    封燃微垂著眼眸,濃密的長睫灑下一片陰影。此刻的他展露著脆弱的神態, 好似真的被季沉嫣的話給刺傷到了。
    封燃:“那件事之後,我的身上, 就一直戴著, 這些東西。”
    “所以你說話才像這樣?”
    季沉嫣笑了, 絲毫不屑,“你被壓製幾天、幾個月、乃至幾年,又關我什麽事?”
    他安靜、疏遠、乖巧。
    但所有哨兵都有病態一麵。
    季沉嫣還記得他刻印自己之後的最後一幕——
    她意識不清的倒在地上,隻感到脖頸的動脈在不停飆血。
    而滿滿猩紅刺眼的鮮血,正從封燃的嘴角滑動至下顎,宛如爬行在病白皮膚上麵的蜘蛛紋。在得知可以刻印成功,他無聲又興奮的笑著的畫麵。
    不能被騙。
    這人的本質,她可清楚得很。
    封燃比謝絕更懂得隱藏,更加狡猾,也更加冷漠。
    “我不會再對你生出同情。”
    季沉嫣將情緒完全抽離,“我很吝嗇,一分都不給。”
    窗戶似乎壞掉了。
    在說這話的時候,還有猛灌而入的冷風,嗚咽似泣,頗帶幾分驚悚瘮人。
    莉塔趴在地上,鼻根差點被撞壞。
    在聽到季沉嫣的話後,她的眼神詫異的在季沉嫣和封燃之間來回。
    這個殘缺向導,竟然認識封燃?
    不僅如此,受了譏諷的封燃,也沒有任何的不悅。
    莉塔回想起上一次她來01號工廠的事。
    她強行伸出精神絲,想給設備裏的封燃淨化。
    封燃必定是無意識的,但連接他的那些機械臂,突然間猛地從設備裏伸出,當場握住了她的腦袋,像是要把她給活活捏爆。
    憎惡、排斥。
    隻有這兩種感情。
    直到莉塔害怕的收回了精神絲,封燃才沒有過激的行為了。
    回想到此處,莉塔的手指關節捏得哢哢作響,鼻根的痛感刺辣辣的提醒著她,自己的行為有多麽可笑。
    兩次!
    足足兩次!
    不僅是在緩衝區,01號工廠又是同樣的結局。
    而如今的封燃卻是溫順的、毫無攻擊性的、像是披了一層羊皮。
    是什麽讓他變成了這樣?
    季沉嫣。
    莉塔極力壓低著自己的聲音,不甘到麵色猙獰:“……開什麽玩笑,難道我還比不過季沉嫣?”
    01號工廠太空曠了。
    橫向拉通的房間,中間沒有任何擋板,對流的空氣顯得格外嗚咽。
    外麵的細雨變成了瓢潑大雨,狂風刮起了薄鐵片,拖行數米,聲音猶如鋼絲球在刮著玻璃一樣。
    每一聲、每一句,都震徹在在場眾人的心頭。
    忽的。
    鏤空的鋼鐵地麵被權月的異能卷起,上麵沾染了斑駁血痕,將屈旋的身體卡在了裏麵。
    權月總算得空,迅速朝後瞥了一眼。
    肝膽欲裂。
    “封燃……”
    她隨後想起封燃打傷向導的傳聞,瞬間發出了喊聲,“你應該對付的是怪物,而不是向導!”
    封燃:“……”
    與此同時,尚未被完全製服的屈旋,穩定了身軀,又要卷土重來。
    權月悶咳,便再度動用異能,無數石子朝著屈旋甩去。
    屈旋根本沒有抵抗,反倒發出怪誕的笑聲:“嘻嘻嘻嘻……”
    好似疼痛在他麵前,根本不堪一擊。
    權月早就料到了,便在那些土塊靠近屈旋時,瞬間碎裂成沙,猛地席卷掩埋住了屈旋。
    屈旋身上的膿液,被沙土一裹,便再也無法飛濺出去了。
    但在沙土包裹住屈旋的時候,動物般的四肢著地,一躍便來到了季沉嫣的麵前。
    權月嚇得魂飛魄散:“季沉嫣!”
    然而季沉嫣連動也沒動。
    她始終,隻是冷漠的同封燃對視。
    屈旋已經來到了她的麵前,季沉嫣和危險不足半個拳頭遠——
    啪。
    極其清脆,猶如拍打一隻蚊子。
    封燃控製著機械臂,雙掌合十,猛地將屈旋拍到了裏麵。
    屈旋不停的在裏麵掙紮,原本會漏出膿液,但權月死死鎖住圍過來的石塊碎粉,根本沒有給屈旋機會。
    “啊啊啊——”
    屈旋痛苦的呻吟了起來。
    機械臂仍舊紋絲不動,反倒還在不停擠壓,模擬著肌肉膨脹變大。
    那毫不留情的樣子,猶如在碾死一隻螞蟻。
    他還是動了手。
    果然封燃就是封燃,哪怕再裝乖巧,也不能抹去鮮血淋漓的內裏。
    封燃:“你不躲,是覺得,我會救你?”
    季沉嫣:“你不會救嗎?”
    他會。
    封燃似乎很高興,眉眼瞬間彎起:“你看,這就是信任。”
    季沉嫣一陣反胃,氣壓變得更低。
    若不是那些藥劑,鬆弛了封燃的全身肌肉,他的表現隻會更加過分。
    封燃隻對有利用價值的人溫順。
    而她被判斷成最有利用價值的那個人。
    這便是他們這段關係的本質。
    權月看到這一幕時,表情完全沉了下去,她看向了封燃背後的設備,上麵正精準的顯示著不斷上升的數值。
    “暴走率90。”
    “暴走率91。”
    “暴走率92。”
    權月的麵色凝重到了極點,也許季沉嫣的角度看不到,但她的角度卻能看得格外清晰。
    時間已經不多了。
    在兩人對話的過程當中,被按壓在機械臂中的屈旋仍在掙紮,饒是這樣都沒完全死去。
    他甚至畸變得更狠,剛才還是幼態期,現在已經趨向成熟種了。
    屈旋的身軀驟然膨脹,肌肉驚人的撐開了機械臂的桎梏,從一個細小縫隙爬了出來。
    然而此刻比屈旋更像怪物的是封燃。
    他一步步走向季沉嫣,機械臂裏還舉著掙紮的屈旋,看向季沉嫣時表現出的唯有單純的喜悅。
    “我的……向導……”
    封燃繾綣的呼喊著,湊到了季沉嫣的麵前,“幫我淨化好不好?”
    莉塔一陣驚呼。
    隨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死死的捂住了嘴,恐懼也隨之蔓延。
    哀求,渴望。
    這不該放在一個s級哨兵身上。
    尤其是,這個哨兵尖銳的反抗過淨化。
    她至今都記得封燃反抗時的那個眼神,如千年不化的雪,極致的冷漠。
    而如今,那個眼神融化了。
    原以為雪融化後,會更加刺骨冰冷。
    卻是灼熱。
    季沉嫣也沒想到封燃會這麽直接,兩人的距離已經十分接近。
    腦子雖然理智,但身體卻下意識做出了反應,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跌坐在了地上。
    她惡心。
    但又恐懼。
    封燃隻是眼睜睜看著,任由她跌落,沒有任何‘扶’的行動。
    而後,他半壓在她的身上,像是狗一樣,眼神迷離的細嗅著她身上的氣息,像是在急迫的尋找著什麽。
    “刻印呢?”
    “我的……刻印呢?”
    季沉嫣用手肘撐著地麵,仰頭看向封燃:“沒了。”
    封燃的所有動作都停了。
    低垂著毛茸茸的腦袋,沒有任何聲音,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隨後——
    封燃的精神力迅速構織成獸類身軀,模擬著骨骼和血肉,變得半透明化。
    精神體一躍而出,來到了季沉嫣的麵前,不提的嘶啞低吼,時而危險的細嗅,時而用尾巴觸碰季沉嫣。
    封燃的精神體,是貓科動物。
    雲豹。
    封燃:“你的,精神體呢?三年前,你應該……”
    季沉嫣:“……”
    原來是在找她的精神體?
    刻印分為三種,暫時刻印,精神刻印,完全刻印。
    而封燃現在想做的,便是第二種。
    他竟然想找她的精神體,依靠兩隻精神體互相撫慰,從而強行引出結合熱?
    精神刻印可是有極高要求的。
    必須哨兵和向導雙方都進化出精神體!
    季沉嫣冷笑:“你做什麽都是無用,我三年前的確快要進化出精神體了,但之後發生了什麽事,你會不知道?”
    季沉嫣沒想到,有朝一日,殘缺向導能成為她最大的護身符。
    封燃的眼瞳微顫。
    他比任何時候還要更快,驟然間立直了身體,和季沉嫣拉開距離。
    機械手臂不斷擰緊,將屈旋徹底殺死。
    暴曬的燈光,打在了封燃的身上,他低下了頭,神色詭暗不明。
    “沒關係,沒關係的。”
    封燃宛若一個抓住浮木的人,“之前能暫時刻印,就表示我們可以繼續下去。隻要等你徹底恢複過來,我們……”
    季沉嫣平靜的打斷了他的話:“那你也做不成了,因為那次的暫時刻印,我成了殘缺向導,你永遠也沒這個機會了。”
    封燃徹底沒了聲音。
    他像是被刺得大腦宕機,無法繼續運轉。
    那是良久的沉默,也是死寂的沉默。
    碰——
    他將機械手臂裏的東西,赫然砸向了大門。
    那一團不能稱之為人的東西,便緩慢的下滑,落到了莉塔的麵前。
    “嗚嗚嗚……”
    莉塔嚇得發出哭音。
    封燃不像謝絕,他是s級哨兵當中,最能夠控製自己情緒的人。
    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見到他如此被激得情緒大亂的時候。
    封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不斷的在喃喃自語。
    受到強烈打擊的人,竟不是季沉嫣,反倒是封燃。
    季沉嫣可不管這些,繼續說道:“我那個時候,馬上要升b級,又隻有16歲,過早的刻印會對向導產生什麽後果,難道你沒學過?”
    封燃:“……”
    封燃以前並未嚐過後悔的滋味。
    他是s級哨兵,實力強大,控製力也遠勝一般哨兵,根本不需要像別人一樣時時刻刻擔心暴走。
    而如今,他卻被季沉嫣激得眼瞳泛起了血紅。
    那是暴走的跡象。
    封燃不是沒有過匹配的向導,反倒上天對他格外眷顧。
    得到再破滅,這才是最殘忍的。
    他後悔了。
    不是欺騙季沉嫣感到後悔,而是當初算計太絕太狠,非要讓季沉嫣陷入危機而感到後悔。
    而季沉嫣便隻是這樣冷漠的看著,毫無任何反應。
    軟刀子割人。
    一刀又一刀,精準的割開,露出淋漓的血肉。
    要是顧東樹在這裏,又要念叨她了無意識控製他人的感情了。
    但季沉嫣不在乎。
    絕不能讓人知道自己記憶變得零碎的事。
    她要從封燃的嘴裏,套出三年前的全部真相。
    “我那一次,幾欲死去。你被困了三年,我一昏迷照樣是三年。”
    “封燃,你賠不起我。”
    她如同呢喃一般,低聲誘導蠱惑,句句反問,步步緊逼。
    這是掌控對方情緒,並且反擊的開始。
    她該感謝自己的失憶。
    若不是已經不在乎,又怎麽可能在封燃麵前如此冷靜。
    比起季沉嫣,封燃卻像是一攤越來越被燒沸的水,情緒即將失控。
    封燃從未想過,三年前被他如棋子一般利用的季沉嫣,如今會刺得他後悔至此,好似所有的空氣都被抽離身體。
    “但是……”
    “你現在清醒著。”
    “按理來說,強行刻印,會讓向導基因,崩壞。”
    封燃的每一個字,情緒都在朝上攀升。
    “暴走率93。”
    “暴走率94。”
    還在不停攀升,但權月無法打斷,對方可是s級哨兵。
    封燃在此刻開啟了領域。
    惡心、嘔吐、權月被逼壓得眼瞳充血,根本無法站立身體了。
    封燃一步步靠近季沉嫣,他被注入了肌肉鬆弛劑的手腕,突然不正常的扭動,如繩子鞭子一樣,然後一把拽住季沉嫣的手腕。
    “季安國在三年前喂你吃下了那東西嗎?”
    季沉嫣腦子嗡了一聲。
    在不斷的刺激之下,她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原來在三年前,她幾欲死去的時候,就已經被父親喂下了夏娃之卵。
    ‘在蜂後的體係當中,她們的孩子其實也是食物。她們依靠蟲卵,逐漸變得更強。’
    她當時覺得很奇怪,為什麽桑旭光會莫名其妙提起這番話。
    她需要依靠蟲卵才能擺脫殘缺向導嗎?
    惡寒。
    三年前吃過一次,三年後又吃過一次。
    原來這就是她可以和任何哨兵進行匹配的原因,也是為什麽其他向導在給哨兵淨化的時候都會感到不適,她卻像是追求多巴胺一樣的享受的原因。
    全明白了。
    這就是她求了太久的真相。
    封燃的入城不是偶然,他入城的時間,取決於自己什麽時候蘇醒。
    他是因她而來。
    季沉嫣渾身的血液都冷了下來,一寸寸抬頭對上封燃的眼:“那又怎樣?既然能夠強行刻印,我卻付出了昏迷三年的代價,這說明我們的匹配度並沒有到60,隻是一個很勉強的數值。”
    封燃:“我,不一樣。”
    哪怕隻有30,他也可以照樣刻印。
    每一個s級哨兵,都會生出一些特別的能力。
    據說有一些是能感知到刻印向導的每一次淨化,一些是能分一部分力量給向導,而他則是獨一無二的30也能刻印。
    咚——
    刺耳的聲音響起,天花板驟然碎裂,破開一個洞。謝絕便半蹲在那個洞口,從上往下吊兒郎當的望向了封燃。
    “喲,睡了那麽久的標本醒了?”
    封燃停住了身體,緩慢的朝著上方望去。
    在對視前的一秒,謝絕的領域同時張開,s級哨兵和s級哨兵的空間,不停的在空氣當中碾壓,你來我回,互不相讓。
    隻有向導不會有事。
    但權月已是在這種雙重領域的對抗下,痛苦的發出了哀鳴:“唔!!”
    這兩人到底發什麽瘋!
    一般而言兩個哨兵同時張開領域,要麽是爭奪地盤,要麽是爭奪向導。
    季沉嫣在封燃嘴裏套出真相之後,便不想跟封燃廢話了,從他身邊離開的想法到達極致。
    下一秒,謝絕便動用了異能,直接從三樓躍下,抵達了一樓。
    風聲如戈,撕碎了空間。
    外麵的雷光驟然亮起,那是一片耀眼到慘烈的火光,轟鳴聲隨後而至,像是爆炸一般響徹耳畔。
    “你們,是不是聊太久了?”
    雷光映在謝絕的麵頰上。
    和封燃完全不同,他肆意、任性、不屑偽裝、純粹、也瘋狂。
    一團摧枯拉朽的火。
    季沉嫣隻感覺皮囊下的血液沸騰起來,爭先恐後的做出反應。
    謝絕沒有再將眼神放到季沉嫣的身上,而是轉而望向了封燃,意味深長的說:“原來強行刻印她的人是你。”
    之前隻是不舒服,現在卻生出了憤怒。
    那種感覺如狂風般席卷而來,凜冽、躁動、又病變一般的不可控。
    封燃:“你是……誰?”
    謝絕突然露出一個甜膩的笑容。
    隨後,強烈撞擊般的聲音,猛地朝著封燃的機械臂席卷而去。
    謝絕沒有偷襲,更沒有側麵攻擊,而是直接一拳打向封燃身上最強的設備,硬碰硬,並且拳拳到肉。
    封燃被這力道擊打得退了好幾步。
    連抓住季沉嫣的手也鬆開了。
    謝絕故意要礙眼一般,緩慢走到了季沉嫣和封燃中間。
    他鬆動著自己的手腕:“還有點硬,值得被錘成廢鐵。”
    季沉嫣:“……”
    她忘了,謝絕笑得越甜,動手就越狠。
    哨兵和哨兵有著強烈的地盤劃分。
    尤其是s級哨兵之間。
    謝絕:“我和季沉嫣的事兒都還沒完,你怎麽能插隊呢?”
    如果……季沉嫣真是他刻印的那個向導……
    “我要讓你知道一點……”
    謝絕笑容全斂,語調再無任何情緒,隻剩下了冰冷,“別碰餓狗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