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中央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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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混亂、嘈雜、無數的光點打在季沉嫣的臉上。
季沉嫣深陷在黑暗當中,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長時間,久到她無法睜開眼睛。
床邊的儀器正在滴滴作響,季沉嫣嚐試著動了動手指, 卻化身成一塊僵硬的石頭,身體和思維完全脫軌。
“還沒醒嗎?都三天了。”
“季博士,您再耐心等等,她為了給s級哨兵淨化而損耗過度,沒有修複到身體和精神穩定,是無法恢複意識的。”
季安國麵色緊繃的站在病床前:“沒事,我就在這裏等她醒過來,你先去照顧其他傷患吧。”
護士微笑著說:“好, 那我先出去了。”
中央區曦光醫院。
這裏是南部基地現存的最大醫院,與機械區的冷硬崎嶇不同,曦光醫院陽光充足, 綠植繁茂,就像是另一個世界。
曦光醫院收納了極多的傷患, 都是本次機械區事件相關人員。
向導受傷, 倒是頭一遭。
外麵為此鬧翻了天,竟湧出了抗議組織。向導保護協會也三番四次的登門拜訪,要借著向導受傷的名頭,質問逼迫軍部。
出於對向導的保護,季沉嫣的身份得到了高度保密。
在01號工廠見過她的救援小隊, 全都被下了死命令,不許泄露半個字。
季安國苦笑:“你把事情鬧得這麽大, 為s級哨兵做了淨化, 自己把自己推向了風口浪尖, 該說是一件好事嗎?”
現在去查季沉嫣, 隻會牽一發而動全身。
在機械區事件後備受矚目,反倒陰差陽錯的成了一件好事。
“到底麵臨了怎樣的絕境,才能把你逼到這樣機敏?”
季安國坐到了折疊陪床前,他佝僂著腰,身體彎曲得宛若一棵長歪的盆景矮樹,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心疼、自責、無力。
他充滿了對女兒的愧疚之情。
儀器的響聲更大,季沉嫣強迫自己睜開眼。
季安國赫然從複雜的思緒中清醒,滿臉興奮的抱住了她:“沉嫣……”
季沉嫣:“父……親?”
她的腦子空白,裝不下任何信息碎塊。
後遺症太嚴重了。
哪怕淨化過程完全不痛苦,無比愉悅,飄飄然,她也隻是個c級向導,淨化量十分有限。
季安國老淚橫縱:“你醒過來就好,你醒過來就好。”
難啊。
多想不顧一切,拋卻所謂的人類命運,好好對待女兒。
可惜,他連這個也做不到。
他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兩邊都無法做到極致,兩邊才處理得一團糟。
咚咚咚。
病房外的門突然被敲響。
那刺耳的聲音,打斷了片刻的溫馨和平靜。
季安國背脊僵硬,緊繃得猶如一條直線,壓低了聲音對季沉嫣說道:“聽著,向導保護協會的人來了,你現在乖乖裝睡,什麽都不要管。”
季沉嫣剛從黑暗之中蘇醒,腦子還未完全反應過來。
“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季安國連忙做出了個‘噓’的動作:“小聲些!等他們走之後,我們再細說。”
季沉嫣疑惑的躺在了床上,閉上了雙眼,假裝仍處於昏迷狀態。
那就靜觀其變。
屋內充滿了陽光和消毒水的味道,就連窗台吹進來的風,也帶著植物的清新香氣。
季安國迅速整理了衣衫,冷硬著臉走到了門口,打開了那扇門。
“你來做什麽?”
屋外是一個穿著黑色正裝的男人。
他帽簷下褐色微卷的發絲,皮膚蒼白得好似油畫裏的吸血鬼,眯彎成一條細縫的眼睛裏,掩蓋了各種審視和算計。
狄星淳,名副其實的向導保護協會二把手。
跟深沉似海的戚淮不同,他如聖母一般的憐愛著所有向導。
但……最惡心的恰恰於此。
他視向導以外的人為蟲子。
狄星淳手裏捧著一大束花,笑眯眯的說:“當然是來看看我們珍貴的小向導啊。”
身處末日,豔麗的紅色玫瑰,幾支就價格不菲,更別提這麽多。
季安國的眉眼漸冷,不得不把人給請了進來。
狄星淳脫下了帽子和圍巾,又將花放到了一邊的花瓶裏,嘟囔著說道:“想想真是太可憐了,為了給s級哨兵淨化,痛苦到昏迷了整整三天。”
季沉嫣:“……”
由於裝睡,她聽得一清二楚。
根本不是因為痛苦才昏迷了三天,而是因為體力不支昏迷了三天。
但對方憐愛的口吻,讓她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季安國:“人也看到了,你是不是該走了?”
狄星淳表情誇張:“季博士,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向導保護協會,還能危害向導不成嗎?你把我看得跟洪水猛獸一樣,真讓人傷心啊。”
季安國麵色難看:“戚淮呢?他讓你來的?”
戚淮!
季沉嫣眼睫顫動,驟然間想起了顧東樹的話。
幫季盼調換人選的幕後黑手就是戚淮!!
之前敵在暗,她在明。
現在終於知道了,季沉嫣有種終於揭開麵紗的暢快。
狄星淳:“老大是向導保護協會的會長,自然事兒多,無法抽身過來探望。但他對向導的關愛可一點兒不少,每個向導都是他的命根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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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沉嫣:“……”
說得慈悲,但字字都透著虛偽!
倘若真是這樣,戚淮就不會調換人選了。
季沉嫣一陣後怕,若非棋行險招,把自己推向風口浪尖,現在的她可不是受到各方關注,而是受到審訊和調查!
夏娃之卵,操控畸變種。
光是這兩件事,就足夠讓她被‘請’到軍部。
但賭贏了。
極其驚險。
狄星淳睜開了方才眯成細縫的眼睛,語氣忽而變冷。
“說正事兒吧。”
“我們已經審問過救援小隊了,雖說高級向導沒有趕到,現場的向導隻有季沉嫣,但馬丁也應該有最基礎的判斷,讓c級向導,還是殘缺向導,給一個s級哨兵淨化,幾乎是在要她的命。”
“我們正在向上申請,讓他受到最嚴厲的處罰。”
“目前馬丁已經在中央區的禁閉室了,還請季博士放心,我們不會虧待任何一位向導。”
季安國:“……其實不需要罰得這麽狠。”
“這怎麽能行?”
狄星淳的語調透著股陰冷,“同胞們都在議論,說馬丁讓不諳世事的向導強行給s級哨兵淨化,導致她沉睡三天。你該知道,向導淨化用得太狠會死亡吧?萬一有什麽不幸,馬丁就是罪魁禍首。”
季沉嫣:“……”
不諳世事?
這形容詞活像是什麽待宰的肥羊。
季安國麵色難看:“怎麽個議論法?”
狄星淳:“不亞於封燃打傷西部基地的向導事件。”
季安國心沉到穀底:“……那真不算小。”
狄星淳抱著自己的雙臂,沉浸在自己的幻想當中:“啊……我都能想象到小向導當時有多痛苦多難受,低匹配的淨化裏,普通向導都會出現一係列虛脫的症狀,更別提她還是個殘缺向導,想必更加難熬了。”
他的語調讓季沉嫣不適應極了,還要裝得呼吸平穩,不被發現。
好病態的疼愛。
難怪顧東樹說,向導的等級就是最大的護身符。
她現在隻是個c級,都能把事情鬧得這麽大。
但凡到達b級,還不掀翻天?
“馬丁一定要重罰!”
狄星淳的語氣裏藏著血腥,站在暗處的他,麵色變得猙獰,“季博士,你可是她的父親,不應該站在她的立場考慮嗎?”
季安國眼鏡反著光:“我……知道了。”
狄星淳笑了起來,語氣漸漸變得緩和,說出了來意:“老大讓我轉達口信兒,問您什麽時候讓季沉嫣來向導保護協會?”
季安國:“……他想見沉嫣?”
狄星淳:“是啊,她的殘缺向導測試,還是在三年前做的呢,是不是應該做新的測試了?”
季安國:“……”
“季博士,你如果有顧慮,也不必非要來向導保護協會做測試。等到季沉嫣蘇醒過來,大可以在曦光醫院做個簡單的小測試嘛。”
狄星淳保持著禮貌的笑容,苦口良心的勸告,“現在關心她的,可不光是我們向導保護協會,還有軍部,聽審會。畢竟,我們要確保小向導的身體健康呀。”
季安國聽懂了他話裏的威脅。
哪怕不想做詳細測試,也應該拿到一份‘健康報告’和簡單的‘等級測試’。
季安國:“……好。”
狄星淳滿意的點點頭,拿起架子上的帽子和圍巾後,便離開了這個病房。
腳步聲漸遠,直至完全無法聽到。
季沉嫣懸吊的那口氣才鬆懈下來,赫然睜開了眼。
她坐在了病床前,穿著藍白條紋的病服,麵色蒼白的問:“現在基地的人都以為我是太痛苦才昏迷了三天?所有人都在憐愛我?”
季安國:“……難道不是嗎?”
季沉嫣平靜的和他對視,像是要看透人心一般。
“三年前,你偷偷喂了我吃下一顆夏娃之卵的母卵,我到底是什麽情況,你會不知道?”
季安國眼瞳緊縮,沒想到季沉嫣會來得如此直白。
步步潰散的反倒是他。
季安國:“我……”
季沉嫣語調說的更緩:“我已經從封燃的嘴裏確認了,不用想辦法搪塞我。”
季安國一聽到封燃的名字,便怒不可遏。
都是他,那個該死的哨兵,才讓他的女兒幾欲死去。
若非如此,他又怎麽會拿夏娃之卵吊著她的命?
季沉嫣:“我要聽到全部真相。”
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隱瞞似乎也變得毫無意義。
季安國徹底敗下陣來,沉悶的敘說著——
“你本來該是前途無量的向導,未來會有無數哨兵在你身邊。”
“但三年前,南部基地向西部基地遞交了一份報告。”
季沉嫣:“什麽報告?”
“報告的內容無從得知,屬於基地負責人之間最高機密,但我推測……大約是有關燈塔實驗室……也就是謝絕想調查的真相。”
季沉嫣:“!!!”
難怪封燃說過,謝絕想查的東西在西部基地。
燈塔實驗室?
她頭一次聽聞這個稱呼。
季安國繼續說道:“之後,西部基地派來首批參加繁衍季的哨兵,由封燃領隊,但讓我沒想到的是,西部基地的目標會是夏娃之卵。”
他回想著三年前女兒的慘狀,骨節被捏得發白。
“封燃欺騙了你,並且成功潛入05號工廠,在沒有找到隱藏在隧道裏的房間之前,你便發現趕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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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燃知道驚動了南部基地高層,沒有太多的時間,他竟然為了逼迫我,做了一件永遠也無法原諒的事……”
“刻印了我?”
季沉嫣接了話。
季安國眼瞳充血,憤恨的說:“他該死!”
季沉嫣:“……”
季安國冷笑:“他現在倒是欣喜如狂了,覺得不僅成功刻印了你,你還安然無事的蘇醒過來了,就該是他匹配的向導。可他沒想到的是,三年前你幾乎死去,是夏娃之卵延續了你的生命。”
原來,真是這樣。
季沉嫣嘴裏泛起苦澀,夏娃之卵救了她的命。
三年前,她應該和一般向導沒有區別。
在吞服夏娃之卵後,她才有了‘隻有接觸時間夠長,就能提高匹配度’這一bug般的能力。
她的能力,是各方精心算計的結果。
季安國沉重的敘說著:“那項研究是我在負責,少了一顆夏娃之卵,我一力承擔了後果,被貶職到了緩衝區,成了檢測員。還被迫收養了季盼,作為補償的代價,那位要我完成一項新的任務。”
季沉嫣:“季盼和謝絕?”
“是。”季安國垂著頭,兩鬢間已滿是白發,“倘若不是查出季盼和謝絕擁有31的匹配度,季盼失去了母親,又因母親的遺言想成為季家的養女,我成為了計劃中的一環,我……就該是死罪。”
季沉嫣:“季盼的母親,為什麽非要把季盼送到季家?”
季安國長歎了一聲,又低著頭取下了眼鏡,用衣服不停擦拭著眼鏡片。
“她曾是我的助手,對我的研究十分狂熱。”
“但她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人,想要加快研究進度,竟把感染細胞帶回家中,想要偷偷利用貧民區的人做實驗。卻不想她的雙親想給她一個驚喜,趁她不在家時擅自進入到了她的公寓。真是陰差陽錯,畸變的不是別人,成了她的父母。”
“而她也親眼看到母親畸變,融合了螳螂基因,一點點的把父親吃下去,母親還生產出了不能稱之為生物的肉團。”
“害死父母的她便瘋了,得了嚴重的精神疾病,所有事情在她腦子裏混淆起來,對研究的執念,變成了對家的執念。”
“再後來,她就和季盼一起失蹤了。”
“季盼從小就生活在不正常的環境之下,年幼的她繼承了母親極度扭曲的意願,又錯誤的理解成了母親是執著季家,才有了之後的事。”
話戛然而止。
季沉嫣身體微微蜷縮,弄亂了病床上的被子。
她忽而想起了季盼說過的話,總感覺這份扭曲,從上一代轉嫁到了她這裏。
季沉嫣悶悶的發問:“我被封燃刻印成功,基地高層就沒有注意過我嗎?”
“……有。”
季安國滿是後怕,“但你變成殘缺向導了,他們在你昏迷之後留意了你好長一段時間,但最終選擇了放棄。”
如果不是答應參與計劃、收養季盼,興許他們根本就不會有這多出來的三年。
三年,已經是極限了嗎?
季沉嫣完全明白了。
父親為了保護她,花費了極大的心思和代價。
這三年過得痛苦而艱難。
牆上的時鍾滴滴答答響動,那壓抑的氣氛,重重的壓在兩人心頭。
季沉嫣複雜的詢問:“那你……知道……”
季安國立即來到了季沉嫣麵前,痛苦的緊握住了她的雙肩:“對不起,對不起,我原以為我那樣的態度可以保護你,卻不曾想季盼竟然對調了人選!”
計劃毀於一旦。
人選成了季沉嫣。
可笑的是他們三年裏不斷強調季盼的重要性,結果被謝絕刻印的……反倒是他的女兒季沉嫣。
頭次刻印,就已經是陰影。
二次刻印,還會好到哪裏去?
季沉嫣:“父親,你也知道我被二次刻印的事?”
季安國無力的低下了頭,落下悔恨的淚水。
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到了床單上,他顯得無力而蒼老:“謝絕……他不像封燃,他根本不受任何人管製,視規則於無物。他想要的,便會不惜一切。”
這隻是個擁有軟肋,杯弓蛇影了三年的男人。
突然而來的心酸。
季沉嫣抬起手,忽然間想將手放到他的頭上。
可伸到一半,她又停在了半空。
父女間的僵硬和對峙太久了,久到她連普通的安慰也顯得笨拙。
若是之前,季沉嫣又會僵住。
但她去了機械區,經曆過了那些……
季沉嫣最終還是將手放到了他的頭上,笑著說:“抱歉,我好像真的昏睡太長時間。讓你久等了,爸爸。”
季安國身軀鎮住。
他的肌肉緊繃著,仿佛被蟄到了般的驚搐了一下。
季安國也努力在如釋重負,語氣裏充滿了懷念:“是啊,太久了,整整三年。”
這一刻,好似長久以來的壓力,都被允許施放了一般。
徹底的鬆懈。
淡金色的陽光灑在窗台,好一派煦煦春景。
蓬勃的生機,如火光般炙熱耀眼,衝淡了所有的陰霾。
季沉嫣側臉看了許久,白色窗簾被吹得輕輕飄揚,這樣的美景讓人入迷。
季沉嫣忽而發問:“爸爸,我想問你一句話,你可以回答我嗎?”
季安國很是欣喜:“當然!”
季沉嫣緩慢回過頭,同他對視著:“吃下兩顆夏娃之卵的我,還是人類嗎?”
氣氛瞬間結冰。
所有的溫馨和夢幻全被打破,一瞬間回到了血淋淋的現實。
她轉頭的畫麵,就像是電影的慢鏡頭,一格格的逼壓了過來。
“隻……隻要你……”
他氣虛、聲抖、言語凝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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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說、不敢提、不敢想。
或許太過重要,才會如此方寸大亂。
季安國咬咬牙,狠了狠心道:“隻要你不讓吞下去的夏娃之卵蘇醒,你就是個人類。”
嗡嗡嗡。
曦光醫院門口的紅色警示燈叫喚不停,打破了外麵虛假的平靜。
全城檢測開啟,曦光醫院是重災區。
無數哨兵組成小隊集合,幾乎是挨家挨戶在居民區裏搜查,新的‘清掃者’又抵達了這裏。
季沉嫣坐在病床上,偏偏病床又那麽遠,陽光根本無法照在她的身上。
她就這麽看著他。
光與暗的分割,好似在她身上奇妙交融了。
也許是在這奇妙的蠱惑之下,季安國終於將所有的真相告知——
“人工蜂後效應,是為了引出人類的獸性。”
“他們稱那東西為繁衍季。”
“當初,繁衍季是個地區,是一顆卵。”
“現在,繁衍季將會是你,一個人類。”
第一,隻要她想,就可以刺激任何哨兵,使他們變得更有攻擊性。
第二,吞下蟲類基因的畸變種,但凡吞得足夠多,她……也能操控。
或許第二條,季安國都不知情。
季沉嫣也沒打算告訴他,淡淡的回了一句:“……嗯,我明白了。”
季沉嫣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三年前發生的事情,終於全數都擺在了她的麵前。
這就是她追尋的真相。
季安國溫和的表揚道:“不過最後你在眾目睽睽之下,為謝絕做了淨化,真是聰明的做法。很多事情藏在暗處,沒了就沒了。”
正因為做了,誰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審訊她,畢竟[向導保護協會]、[軍部]、[聽審會]三方互相製約,誰先出手就是給了另外兩方引領輿情的把柄。
向導的身份就有這麽特殊。
不管怎麽樣的誇讚都不過分。
畢竟連那位也說,很久都沒遇到這樣讓他犯難的人了。
“但你賭得太險。”
季沉嫣:“……”
真是奇怪,她竟沒有後怕。
贏。
真是個讓人神經顫栗的詞。
就連季沉嫣也不禁自嘲,或許她的本性當中就很喜歡贏。
季沉嫣開玩笑的說:“我還以為你會建議我,直接把二次刻印的事情說出來,成為謝絕的刻印向導,讓我更加引人注目。”
季安國的表情瞬間凝結成冰,變得嚴肅。
“哪怕是開玩笑,也不要有這樣的想法!”
“你能和謝絕匹配,裏麵摻雜的利益太大了,都說控製向導就可以控製哨兵,你反而會因為謝絕,而變成所有人都想得到的存在。”
“在你沒有達到a級之前,都是危險的。”
“隻有剛好那麽一件事,不大不小,沒有謝絕的刻印和夏娃之卵的事情這麽大,又不會很小。卡在他們喉嚨,如鯁在喉卻吞不下去,他們才會互相製約、按捺不動。”
用一件事情,暫時掩蓋住了另外兩件。
又驚又險又妙。
季沉嫣鄭重點頭:“好。”
哪怕夏娃之卵、調換人選的事,軍部遲早會知道。
但爭取時間,和完全擺爛,仍會導致不同的結果。
這就是她能做到的最優解了。
當時,她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她既想救謝絕,也想自保,兩者都有。
季沉嫣:“那謝絕認不出我是他刻印的向導,也有夏娃之卵的功勞?”
季安國長歎了一口氣:“是幹擾。”
季沉嫣的思緒放得極遠,但接下來該怎麽辦,季沉嫣卻毫無頭緒。
恍然間,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桑旭光的鑰匙!
季沉嫣睜大了眼,飛快的從病床上起身:“爸,我,我我我之前的衣服呢?”
太著急,語氣帶了些許親昵和撒嬌。
季安國表現得極度高興,好似受寵若驚:“怎麽了?”
季沉嫣:“我有一樣東西,是一個人托付給我的!他讓我去他家裏看看!”
季安國:“你別著急,東西我都給你放到一起了,就在那邊。”
季沉嫣這才躺了回去。
接下來的疑問,要去桑旭光的家裏,才能解答了。
可,去嗎?
季沉嫣:“那、那季盼醒了嗎?”
季安國:“一個小時前醒了一次,而後又昏睡過去了,大概率今天下午會完全恢複意識。”
季沉嫣:“……”
桑旭光死的時候,季盼也在現場,她大概率會把桑旭光的囑托告知戚淮。
去!
她必須和戚淮搶時間!
—
等級測試已刻不容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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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導保護協會再三催促,再加上曦光醫院設備並不如向導保護協會精準,季安國知曉總要拿出個報告,好給外界一個交代,便帶著季沉嫣簡單的做了測試。
季沉嫣躺在巨大的儀器中間,上麵的細光正在掃描她的身體。
季沉嫣:“測試什麽時候能出結果?”
護士溫柔的說:“快的話半天,慢的話一天。不過這隻是個粗糙測試,你真的不去向導保護協會測嗎?”
季沉嫣搖頭:“我的身體還沒恢複,想在醫院多住幾天。”
“那簡單的測試也可以,我們這邊的儀器雖然不如向導保護協會那邊精準,但測試b級以下還是沒問題。”護士將她扶到了輪椅裏,“我先推你回病房吧。”
季沉嫣點頭。
剛醒來就被折騰,她的確也有幾分疲乏了。
偏偏許多事情,還不能直接問出口,隻能旁敲側擊的打聽。
等回到病房後,季安國也順道說:“我還有事情需要單獨解決,晚上再過來看你。”
他本就因為季沉嫣,而堆放了三天的事情沒有處理。
季沉嫣:“好。”
安靜的病房內,隻剩下季沉嫣一人。
在所有人都走之後,裝睡的季沉嫣才赫然從床上起身,迅速來到了一團髒汙的衣服堆裏,不停的翻找著,除卻鑰匙之外,還翻到了一個黑色的箱子和紙條。
難道是馬丁?
“預付150發子彈,還差350發,打個欠條。”
“為防止你看不懂,特做以下說明。”
“其中含有特殊穿甲彈30枚,重量25克,口徑7.62毫米,對畸變種和普遍種具有高強度殺傷力。”
“為抵扣利息,給你備下了防護衣,近距離搏鬥武器短刀。”
“第二次了,老子絕對不會有第三次!”
季沉嫣無聲笑了起來,心滿意足將裝備收了起來。
竟然還有利息!
馬丁這個人,能處。
—
剛到下午,季沉嫣便偷偷離開了醫院。
外麵的陽光清透而單薄,好似孱弱得連樹縫也無法穿透,隻在樹梢鋪滿了星星點點的一層。
季沉嫣按壓著帽子和防護麵罩,低調的走了出去。
隻要在晚上之前回來,她做的事情就不會被發現。
季沉嫣在鑰匙上發現了桑旭光家的地址。
[中央區同元街道66號。]
季沉嫣加快了腳步,三十分鍾後,她已步行至中央區廣場。
末日來臨45年,地貌和植被早已經變化,天氣也變得無常。
人類幸存區域,極少能見到植被,入目的全是鋼鐵的雕塑花,報廢的車輛橫在路邊。
冷風卷起枯枝和廢棄報紙,街頭廣場的第一家店,是一家沾滿了塵垢和油脂的修理廠,貨物套著麻袋,髒亂的堆積在角落。
平日裏中央區也算熱鬧,但今日卻顯得格外蕭瑟。
頹敗、髒亂、廢棄。
尤其是地上殘存的血跡,還未清洗完畢,軍部的車隊正在街道穿行,重重的車輪碾壓著地板,不斷的向著前方湧去。
“他們是要去居民區嗎?”
“誰讓居民區夾在機械區和中央區的中間?從機械區過來的外逃人員,幾乎都湧入到了居民區。”
“看到那些血跡了嗎?是昨天晚上抓住了一個被感染的機械區外逃人員,死相可慘了。”
“哎……大清洗快來了。”
周圍刻意壓低的議論不斷,聲音進入到了季沉嫣的耳朵裏。
再度的衝擊。
季沉嫣心頭五味雜陳,知道自己所觸所及便是末日。
隻是記憶混亂的緣故,令她總有不適應的感覺,繁華的,突然蕭瑟。她長在人類文明最璀璨的年代,轉瞬便隻剩下一片廢土。
她沉默著,低著頭向著目的地進發。
和之前蕭瑟而沉重的廣場完全不同,進入同元街道後,季沉嫣便聽到了熱鬧的吆喝聲——
“賣報賣報,向導保護協會會長戚淮,‘首談’向導管理製度,稱應當更加嚴密的保護向導,等級測試應從一年一次改為三個月一次!”
“新鮮出爐的麵包,隻要0.5個通行幣,歡迎品嚐!”
“機械裝備改造,歡迎谘詢,保你在城外通行無阻,嚐試不虧喲。”
在這中間,還夾雜著不和諧的抗議。
“請援助我們!三天後在軍部大樓集合,今日你不抗議,明日我不抗議,向導遲早滅絕!”
季沉嫣壓低了帽子,小心的走到了裏麵,眼看著離那條巷子不足三十米了。
這地方魚龍混雜,還是要當心一些。
她正準備穿插進去,突然聽到外麵的咖啡館,兩個年輕哨兵坐在外麵,狠狠錘擊了一下桌麵。
“該死!”
季沉嫣被嚇了一大跳,瞧見桌麵都被錘爛了,木塊兒還飛濺到了她的麵前。
看來是剛覺醒的哨兵,力道都無法控製好。
季沉嫣:“……”
“都告訴你了,別那麽激動。那個向導不是救回來了嗎?現在好好躺在醫院呢。”
“嗬,能讓向導留在機械區,他們就是一群酒囊飯袋,幹什麽吃的!況且她可是c級啊,c級淨化s級,不是找死嗎?一定是有人逼她的!”
“哎……你先別急啊。聽馬丁長官的證詞,說那名向導是自願為s級哨兵淨化的。我姐是這次的聽審人之一,馬丁長官說出這句話之後,聽審團當場嘩然。”
季沉嫣原本也不想聽這些,卻在轉角的玻璃鏡上,發現了自己身後跟著一個人。
她被跟蹤了!?
季沉嫣心頭大駭,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往前走。
得想辦法掩飾自己的目的!
季沉嫣笑得靦腆:“竟然還有這種事兒?我能聽一聽嗎?”
兩名哨兵盯著她:“我看你都不接傳單,你是向導派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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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沉嫣:“……”
她看著像這麽邪教的人嗎?
季沉嫣裝得狂熱:“我當然是了!隻是我之前就接過一次了,我再拿一張?”
兩個哨兵的眼神充滿了狐疑。
季沉嫣演得分外起勁:“向導就是我的生命之光,這個狗屎一樣的末日,是有了向導才有了生機,我甚至不能用我貧瘠的語言去形容這份感覺,你們能懂嗎?”
兩人心滿意足,一副‘我太懂’的表情。
“一切為了信仰!”
季沉嫣:“……”
嘶,邪教恐怖如斯!
打消了兩人的疑惑後,他們才恢複了正常:“不是我們懷疑你啊,現在這種世道,竟然還生出了反對派,覺得我們把向導地位捧太高了。對對對,馬丁長官,他就是反對派的一員!”
季沉嫣笑了笑,也不應答,眼神卻直往玻璃鏡瞥去,想觀察一下跟蹤她的人究竟是誰。
不是她多疑,而是在經曆了機械區的事情之後,她對危險的感官便提高了。
黑色的大衣,黑色的圓帽,男性,魁梧,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
難道是向導保護協會?
亦或……軍部的人?
季沉嫣心亂如麻,暫時無法判定。
然而兩個哨兵的對話還在繼續——
“聽審會當然要一片嘩然啊,你說說,能挺身而出為危機中的哨兵淨化的向導,現在能有幾個?”
“這才是向導中的典範啊!淨化過程一定相當痛苦,她昏迷了三天!整整三天啊!”
這話說得痛心疾首,恨不得以身代替。
季沉嫣尷尬的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她隻是體力不支?”
那名哨兵特別無語:“嗬,你懂什麽!”
季沉嫣:“……”
她還不能懂一點嗎?
“她遭受了那麽多,強忍了那麽多,不同情她,憐憫她,反倒輕描淡寫,想要無視她遭遇的那些傷害嗎!”
“謝絕……你想想他做過的那些事,狗!太狗了!”
季沉嫣:“!!”
為什麽一個男的罵得比她還狠!
季沉嫣瞳孔地震,感受到了他們真情實意的憤怒。
季沉嫣:“那謝絕閣下……現在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在嚴密監控當中,全身捆綁著,嘴上戴了止吠器,在身體裏插入營養管道,不允許外出。”
季沉嫣:“……”
一想到那個畫麵,她生出了幾分不忍。
氣氛忽然變得沉默,話語凝滯於此。
“不提這個了,還是說說機械區和全城檢測的事吧。機械區的感染源竟然被消滅了,你們覺得……會是誰做的?”
“不是顧中校和謝絕閣下嗎?”
“當然不是!所以現在大家才在猜啊,到底是什麽樣的變態,才能消滅感染源!”
“那……”年輕哨兵的吞咽了下口水,“拯救這一切的……會不會是個向導?”
季沉嫣心裏咯噔了一聲。
隨後,連方才說出那句話的人,也笑出了聲:“看我,又在亂想了。”
季沉嫣並不想引人注目,畢竟她身上還藏著一個,足矣令所有哨兵都瘋狂的秘密——
隻要接觸時間夠長,就能得到高匹配度。
哪怕一開始,她和那些人的匹配度並不高。
兩人說到這裏,便將目光放到了季沉嫣的身上:“奇怪了,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唔,你難道是……向導?”
季沉嫣沒有回答,竟看到玻璃鏡裏的人越發露骨,方才還蟄伏於暗處,在接到新的命令之後,便要朝著季沉嫣而來。
滋滋滋——
季沉嫣的耳機裏發出了怪異的聲音,通訊表上顯示出了某個強行連通的電話,聲音強勢的闖入到了她的耳膜當中。
[顧東樹會去接你,我在軍部大樓等你。]
是謝絕!
自從三天前的淨化後,他察覺到什麽了嗎?
對於長時間隻能得到痛苦淨化的哨兵而言,快感才極其稀少,有過一次都會深深銘記,哪怕他當時處於昏睡狀態。
那種情況之下,不可能察覺不到。
心頭升起幾分慌亂,卻並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種無法道明的感覺。
季沉嫣發現這是一段錄音,而說話的那個人,好像泡在水中。
下一秒。
一發子彈自槍口旋轉而出,碰的一聲彈射在了地上,當場凹出了一個彈洞,打在了季沉嫣附近的位置。
“啊啊啊!”
周圍的店鋪因為那聲槍響,陷入了恐慌當中,原本的鬧市區,頃刻間便混亂了起來,人們抱頭鼠竄,躲到了建築物裏麵。
昨夜軍部的大清洗,對所有人的內心都造成了陰影。
突然而來的槍聲,也打亂了敵人的監視和跟蹤。
而遠在1500米開外,一個男人正有力的扣動扳機,槍口冒出了一縷輕煙。
狙擊手,顧東樹。
他拿到地支稱號,可不是因為近距離攻擊。
顧東樹終於拿到了屬於自己的武器,並且占據了製高點。
他表現得和之前判若兩人,縱使打著石膏,也依舊沒有折損半點風采。
顧東樹:“季沉嫣,你想去什麽地方?”
季沉嫣:“桑旭光的家!”
顧東樹對準紅外瞄準鏡,表情變得認真:“我來掩護你,乘亂跑起來!”
該報恩了。
歡迎來到他的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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